踢完了球，人瞬間散了一大半，季教授跟那些拿儀器學生安排了幾句，學生們拿著儀器也撤了。場地裡剩下邵博、季教授、宋瑞還有另外幾個打牌的。我之所以沒走，是因爲邵博和季教授正在聊天，而我對他們的談話內容很好奇——聽起來他們應該在討論一個什麼東西，似乎是機器人的某個零件，說了一堆什麼光感應芯片、拋物面摩擦、多節臂重心偏移之類的術語，起初我僅僅只是好奇，聽到後來我的想法逐漸變成了一個‘難道就真的一句都聽不懂麼？’的自我疑問。

“你們在說的是剛纔採集的那些數據麼？我好像什麼都聽不懂呢。”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

邵博笑了一下：“沒，我們在說另一個課題的事。”

“其實我挺好奇的，今天你們採集我們踢球的數據，應該也是用來研究機器人的吧？我是不是也算爲你們的事業做貢獻了？嘿嘿。”

“不是，今天的數據是季教授的另一個課題，足球神預測課題。”

“足球，神預測？”

說到這裡季教授開口了：“不是神預測，就是一個足球算法。”

“你知道麼，小於，季教授這個算法，要是成熟了，到時候不管什麼比賽，你只管輸入球員參數，然後點一下回車，啪！比賽結果就算出來了，不但比賽結果算出來了，連比分、雙方界外球角球，全都能算出來，就相當於寫了個比賽劇本，然後那些球員按照這個劇本在踢。”邵博解釋道。

我聽邵博說得有點兒玄乎，正要開口問，卻見原本在五米之外的宋瑞飛快地湊了上來：“真的麼真的麼？這也能算出來？那到時候上球還不是一上一個準吶？都不用多，一個月有個三場比賽，比分猜準了，就算只押100，一個月生活費就都出來了。”

季教授卻搖了搖頭：“其實並不確切，算法不可能推測出一切，只能推測出實力差距，足球場上變量太多，很多都無法量化，我這個課題也還在初期，不可能算出小邵說的那些東西。”

“那能算出個實力差距也行吶，到時就押勝負唄。”宋瑞說。

“算出來的實力差，只是具有參考價值而已，當然我們這個課題的目的也是提升這個參考價值的含金量。不過，參考並不能代表一切，足球場上，干擾因素太多了。一些心理、場地、球員狀態很難量化，也很難導入算法。”季教授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半點兒也不像閒聊，言語之間充滿了學院派的風格，讓我想起我在大學時候的高等數學老師。想到這裡我猛然意識到原來我也是學過高等數學的，然而回想一下，發現除了‘高等數學’這四個字本身，竟然什麼都不記得了，好可悲。

宋瑞明顯比我更加迷茫一些，他眨了眨眼鏡：“那到底是能算出來還是算不出來？”

“用‘算出’或是‘算不出’來概括，並不確切，這個課題可以概括爲一種行爲推演。”

“就是足球神預測。宋瑞，你可以考慮給這個課題投兩個，到時候季教授把球賽的數學模型建立起來，你花一千萬都未必能買到。”邵博半開玩笑地補充道。

“這要是穩的，我肯定投！”宋瑞說。

季教授面色平靜：“科研沒有百分百，甚至百分之九十都是失敗的。”

我聽他們說著話，大致理解了季教授那個課題的內容，他最後說行爲推測，我的理解是基於所有球員的體能、傷病以及本身實力狀況，得出兩個隊的實力，然後根據實力判定勝負，只是……這跟一般球迷的推測又有什麼區別呢？算了，我讀書少，不要亂分析了，或許根本不是我想的那個樣子。不過，季教授說的什麼‘行爲推演’，卻讓我想起了另一個遊戲：德州撲克。

“教授，您剛纔說的那個行爲推測什麼的，我倒是有一個問題，那個……您知道德州撲克麼？”

怎料一言問出，邵博哈哈大笑：“啊哈哈哈，小於，你這問題問的，我打撲克，都是季教授教的，他是我師傅呢。”

“真的？那太好了，季教授，一看您就是搞學術的，夠嚴謹，我特別佩服您這樣的前輩。其實我就是想問問，既然您說足球都能建立起一個數學模型來分析強弱，那德州能不能也建一個數學模型，分析對手什麼的？我是說，分析對手的行爲。”

季教授點了點頭：“完全可以，事實上市面上已經有類似的軟件了，有個叫mh的撲克分析軟件，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只不過……”

“聽過聽過，那個軟件是分析‘敗特’，‘斯瑞敗特’，‘拆可敗特’還有‘破賊身敗特’之類的數據用的。”我盡力試著把英語說得標準些，不能讓人家教授覺得我沒文化。

“對，只不過這個軟件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數學模型，只是單純獲取基本數據，所以用處非常有限，面臨複雜狀況甚至會干擾你的判斷，帶來負面效果。”

“啊？負面效果？爲什麼？”我心想昨天邵博跟我聊什麼王道詭道，沒說幾句先把《孫子兵法》給否決了，今天你季教授又把撲克圈裡這麼流行的軟件給一口否定了。不過昨天邵博對《孫子兵法》的否定並非真的否定，只是更深的理解。可能他們這羣搞學術的都是這樣，不過這也讓我更加期待季教授的下文。

“那個軟件，其實是在若干個複雜事件中，暴力獲取了行爲結果，並最終向用戶展示了這個結果，這些結果的參考價值，其實是非常低的。”

我把季教授說的內容過了一遍腦子：若干個，複雜事件，暴力結果，這個，這個……好像我根本沒聽懂呢。

“教授，可否照顧一下我這種讀書少的人，能詳細解釋一下麼？”

季教授點了點頭：“可以，其實很簡單，我給你打個比方。假設有個漁夫，你看見他在水邊，朝水裡扔了一塊石頭，然後一叉子下去，叉上來一條魚。你看到了他叉到魚這個結果，但是如果現在如果我帶你到另一塊水域，你用同樣的方法，未必就能打上來魚，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漁夫之所以能叉到魚，是很複雜的原因，包括他的臂力，他之前的訓練，當時的水域情況，當時魚所在的位置，當時漁夫站立的位置，還有光線情況等等等等一系列綜合因素，漁夫根據這些綜合因素，做出了那一石頭和一叉子的決定。我們看到了他這個行動，卻不知道其他因素，不能因爲我們看到了他的這個動作，就判斷我們瞭解了他的打漁技巧，你能理解我說的這個這個比喻的深層意思麼？”

“我理解了，季教授。”

“你理解了這個，軟件問題就好解釋了。一個人入池，他是在什麼情況下入池？幾個人入池？有沒有人做了3bet或者4bet？翻牌後，一個玩家打，一個玩家跟另一個玩家3bet，他跟注。軟件只把這次算成一個跟注，統計成跟注率。或許人家是因爲多人跟注纔跟注的，或許只有一個玩家下注的話，他還可能3bet，還可能棄牌。這些都是很複雜的因素，但軟件只是獲取了這些個複雜因素之後的一個單純結果。一個玩家跟，一個玩家3bet，他跟或者棄的概率是多少？五個人入池，所有人都check,他下注的概率是多少？四個人跟注，他3bet的概率是多少？有這些數據麼？沒有，這個軟件提供的只是非常簡單的、一些基本行動的數據，沒有提供足夠多的信息。當然，按照，我們說如果數據基數足夠大，假設有一百萬手牌，這個結論還是值得參考。但是，別忘了，即使你有你對手一百萬手牌的數據，在你跟這個對手對決的單位時間內，還是那麼幾百手，甚至幾百手都不到的牌。在幾百手的量級上，概率波動很大，甚至他可能打出完全不符合他數據的打法。基於這些，我才說，這個軟件參考價值偏低，甚至有可能誤導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