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一團(tuán)糟,老媽兩天沒出去做生意,老爸同樣少見地在家里生悶氣,只是再沒說讓我打掉孩子的話。
星期一,去學(xué)校遲到兩節(jié)課,在全班同學(xué)異樣的目光里走到座位上,老師不時地朝我看,于是我裝認(rèn)真聽課的樣子。
非音周末的時候沒回家,所以下了課我就跑到她班上,理智讓我沒沖動到進(jìn)去揪她出來,只是在門口一站,她看到就鉆出來了。
“年年,你想好了嗎?”她一臉憂心,一副為我著想的樣子。
我晃開她搭過來的手,“梁非音,是你,你告訴了我爸媽?”
她一怔,搖搖頭,樣子也苦惱起來,“叔叔阿姨知道了?”
不是她嗎,那會是……
“看來是聶倩。”
可是沒有足夠的勇氣支撐我走到高二年級,將她叫出來當(dāng)面對峙,對峙又怎樣,聶倩只會盯著我的肚子大吹擂鼓,要入地獄的是我,不知羞恥的是我,她將帶領(lǐng)大家一塊兒轟我出學(xué)校。
她的確敢這么干,可是奇怪幾次在學(xué)校里遇見她,人都只是冷冷地掃我一眼,然后走得遠(yuǎn)遠(yuǎn)。
她就這么不屑與我正面沖突。就算她心知肚明,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梁非白的。
然而以聶倩對梁非白的喜愛,她不可能對這事漠不關(guān)心,她不可能原諒我和梁非白,她只是還沒出手而已。
于是第二天我還在上課的時候,一組醫(yī)務(wù)人員突然出現(xiàn),老師將我交出去。
他們給我做檢查,極力在證明我懷孕屬實。
盡管檢查單子沒有曝光,可是醫(yī)院人員插手這事還是引發(fā)了軒然大波,再沒有人將信將疑,所有人都在說林年……我,臟。
遑論隔天學(xué)校給我的開除處理通知貼上公告欄,再無話可說,圖窮匕見,再也找不到借口待在學(xué)校里。
郝博幫我收拾東西,全程沉默。
我的丑陋不堪的新聞,被學(xué)校用作對早戀“殺一儆百”嚴(yán)處的宣傳,好像經(jīng)此一事并沒有誰受損失什么,相反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
沒有老師替我求情,沒有誰會看在我以全校第二的名次進(jìn)入市一中的榮耀上放我一馬,誰讓我上次月考又是全班倒數(shù)呢,這個社會就是這么真。
“你等我一下。”到校門口,我對郝博說。
郝博現(xiàn)在就像我的跟班,哪里肯放我單獨行動,他行李一扔,沉默地在我身后不遠(yuǎn)不近地跟著。
教務(wù)處剛好副校長在,見到我有些驚訝,“林年同學(xué),還有什么事嗎?”
“校長,你覺得我未來能考哪個大學(xué)?”
副校長一臉尷尬顏色,沉默不語。
“我會上清華!”只這一句,我離開教務(wù)處,頭也不回。
我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么,我沒有選擇,走錯一步就被人否認(rèn)一切的感覺實在太痛苦,我不愿自甘墮落,也不愿就此承認(rèn)自己是條落水狗。
讀書是件需要動力的事,有時候是被趕鴨子上架,有時候卻是自己看淡世態(tài)炎涼,不站在頂峰中央傲視群雄,就只能接受別人的蔑視,我受夠了。
而很快地,我會有一個孩子,我將努力改變現(xiàn)實的窘境,被早孕不是我所想,可幾乎不值得任何人原諒,生活在這個塵世里的人啊,世俗觀念都他媽很強。
回到家里,老媽很平靜地接受了我被驅(qū)趕出校的消息。老爸則又罵了一陣,無可奈何。
事已至此,還有什么不能雪上加霜?
可那最可怕的東西才悄悄趕來。我從未如此痛恨自己生而為人,卻只能手無縛雞之力地受人欺負(fù),我寧愿自己做一頭獵犬,也不愿相信會有人拿著攪拌機來對付我的孩子。
在家憋得悶,我出去散步,因為不太理解爸媽整天沒臉見人一樣的待在房子里嗟嘆的行為,于是我堅持出來到街上浪浪。傍晚的街燈昏暗,好幾處燈泡沒能完全亮開,這倒沒什么,地方我熟,就算見鬼我都做好了充分準(zhǔn)備。
可是我沒準(zhǔn)備的是有那么一些人,受人之命來綁我,看到他們朝我過來的時候我?guī)缀跸乱庾R地開始跑,好像窮兇極惡之人身上自由一股邪惡的氣場。
“你們干什么?”我的尖叫聽上去沒有絲毫力量,他們只是沉默著將我扣住,將我?guī)нM(jìn)更加昏暗的地方。
猝不及防的,一根棍棒襲擊了我,它準(zhǔn)確地敲在我的肚子上,瞬間引起一股強烈的隱痛。
“啊!你們……為什么要這么對我……孩子,不要……不要這樣……”我的禱告完全不靈,面對的是一群沒有人情味的劊子手,我的任何凄慘的聲音,都被他們自動屏蔽。
他們只是麻木地,一下一下地進(jìn)行人身攻擊,棍棒一下下地?fù)粼谖以杏猩母股希麄儾蛔屗L,完全的一幫冷酷殺手。
直到有血液從我的褲腳流出,他們這才扔下作案工具,“她大出血,會不會死翹翹?”
“不知道,你把那人引來吧。”他們簡單地對話,走了,成功地將我的孩子從我的身體里掏走了。
后來隱約聽見郝博的聲音,像在哭,在嚎叫,很大聲地哭嚎,可是我沒能看見他的樣子,盡管我感覺他在顫抖。
醒來的時候我注意到天花板上的吊燈,白色的,很刺眼,我很快閉上,不明白心里為什么很難過。
睡去的時候夢里又是那片平靜的湖,湖邊上坐著一個人,背影像極了他,我一直站在他身后,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可是他拿出一串糖葫蘆,背對我晃晃手,意思叫我過去。
多少次在他身后徘徊,即便想看清他的欲望那么強,可還是一次次告訴自己那樣會打擾到他,卻沒想到他一早發(fā)現(xiàn)我,并終于喚我過去。
貪戀太多總不好,他轉(zhuǎn)身朝向我時,那恐怖地骷髏臉,怎會是我竭力尋求的面孔,惡魔,他猙獰地出現(xiàn)。
我叫出來。
“年年,年年!”老媽的聲音那么真實地響在上空。
原來鼻上聞到的確是消毒水的味兒,我在醫(yī)院,我躺在床上,我的手背上擦著針管,我全身無力,我被控制了。
我用另一只手摸到肚皮的地方,然后一股強烈的悲傷忍不可忍地從腦漿深處轟炸,化成滿腔熱淚破眶而出,我再也沒有和梁非白共有的生命,我們終于連那點關(guān)系也沒有,我恨,恨自己,恨所有人。
“年年,到底是誰,你是被誰打了?”老媽顯然哭過,雙眼通紅地趴在我上空問。
“郝博……”他人呢,我明明聽見他悲慟的吶喊。
“年年,別傷心了,等你好了,告訴媽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媽一定找他算賬!”
老爸
氣憤地咆哮,“這些畜生,哪里是人!”
郝博后來告訴我,我倒在地上的時候滿地血水一灘,他將我抱去車上先送了醫(yī)院,回頭才通知的老爸老媽,老爸老媽看了現(xiàn)場,老媽當(dāng)時就崩潰了。
從醫(yī)院回到家里,家里的氣氛一直變得很壓抑,誰都提不起精神,老媽進(jìn)出時長吁短嘆,人一下子蒼老下來,我躺在房間里做小月子,那么地痛恨自己,淚水幾乎在這小半個月里用光,難怪后來再也沒哭過。
哭,沒用的人才會哭,沒用的人覺得委屈所以哭了,沒用的人覺得委屈想要博取同情才會哭,哭他媽是最沒用的。
最后一次見郝博,是他自己騎著那輛引以為傲的毛驢來找我,笑著說自己要出城,不留在江北了。
“一路平安。”
他點點頭,“會的。就是擔(dān)心你。”
“我們要搬家了,我會繼續(xù)讀書。”
“搬哪兒去?”他焦急地問。
“我不知道。”也許離開江陵小鎮(zhèn),也許離開江北大城,搬到哪里都是爸媽在考慮,我的意見不是那么重要。
他深深地凝視我,帶著某種難言之隱,“還會回來嗎?要不我們約個時間,五年后再回到這里?”
我平靜地看著他,也許經(jīng)此一別,以后各自流離,再無機會相遇,五年……五年后我在念大三,我將長途跋涉,再回到這個小地方。
郝博就這么離開了,先我一步離開了江陵。
就像那個人一樣,也先我一步離開。
一直等多年后才知道,郝博是因為把聶倩毀了容,被聶家徹底搞進(jìn)牢中,連帶他那個后爸也遭了殃,從從前的大富豪變成一個窮光蛋,他根本就沒離開江北。
郝博在監(jiān)獄六年,從此天昏地暗,再無自由。一切的錯都在我,伯仁雖不為我殺,卻因我而死。
這六年的光陰,我無力償付,只有心底深深的懺悔及微不足道的關(guān)心,才能讓我贖下一分罪。
我們離開的時候,非音還在學(xué)校,我連最后一聲道別都沒來得及跟她講,以致離開時的那點不舍和心碎,在后來一直魂牽夢,久久地盤纏在我周圍。
沒有離開江北,還是在江北,只是東南西北換了個方位,于是我們時隔八年又有了新家,新的房子,需要每個月交房租才不會被趕出去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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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lián)系學(xué)校的事還是老爸來做,他是打交道這方面的能手,于是沒兩天我就被帶到一所中學(xué),可是對方說不收。
“那個,老師老師,我們家是沒什么經(jīng)濟(jì)能力,但你可以考考她,她成績一直挺好的,我們也是因為搬了家沒辦法……”
那個老師把我?guī)У揭婚g教室,沒人的空教室,叫我等等,幾分鐘后給我拿了份試卷過來。
語文、數(shù)學(xué)、英語,三張試卷。
“我就不規(guī)定時間了,你做一下,做好了我讓老師改改。”
于是,幾個小時過去,當(dāng)我將試卷交給那個老師時,老爸給了我一瓶水,他看出我累了。確實有點累。
好在成績還算理想,那個負(fù)責(zé)招生的老師再沒為難老爸,只是交給老爸一些文件,要他去原先的教育局辦理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
昌北一中,我的新學(xué)校,兩年后,它因有學(xué)生考上清華而霎時在江北聞名遐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