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爾感到身后掠過一陣涼風(fēng),一座雕像馬揚(yáng)起前蹄。他立即抱著梅米打了個滾,名副其實的鐵蹄砸進(jìn)石磚。一道長戟斜刺過來,學(xué)徒險險低頭避開。震動使他站立不穩(wěn),便只好狼狽地在馬蹄長戈下躲閃。
一塊圍欄掉進(jìn)水里,刻在上面的碎月與密密層層的白蠟?zāi)救~片好像撞擊在泥地上一樣摔成破片。奧蘿拉的身體被整個打碎。水流聚集在湖邊,妖精的臉色更加透明,似乎受到了傷害。
但她神色固執(zhí)。“那是阿蘭沃贈予薩拉人的珍寶,足以承載無名者的魔法——”
以往無名者這個詞總是牽動學(xué)徒的心弦,可現(xiàn)在尤利爾根本無暇顧及她的話。雕像與鎧甲越來越多,他覺得自己正在面對一整支巡游騎兵,密集的刺擊使尤利爾冷汗直流。
“小心!”當(dāng)一支閃避不及的長矛落下時,梅米跳到他臉上將學(xué)徒向一旁撞開。利刃擦著兩個家伙的頭皮沒入巖石。
約克在一把騎士刺劍下化作光點(diǎn),重新出現(xiàn)時離湖岸邊不遠(yuǎn)。卡瑪瑞婭妖精立刻向后飄蕩,沒讓傭兵抓住自己。
“快停下!”他只好抽出劍。
“破碎之月正在喚醒卡瑪瑞婭。”奧蘿拉對他的威脅置若罔聞。“魔法已經(jīng)無法停止了,古老的歷史正在歸位。”
她昂起頭,“我們就要成功了。”
沖鋒的騎士迫使冒險者向側(cè)面退避。妖精趁機(jī)又一下破碎成水花,閃爍到石橋邊。尤利爾試圖將小狼丟到石橋上,見此頓時換了方向。他們踉蹌著避開一具鎧甲的追砍。學(xué)徒用短刀格開不知從何而來的細(xì)劍,妖精卻在前路等著他,水流如匹練沖刷而下。
尤利爾本能的朝前一撲,避過魔法的穿刺。柔軟的湖水將一具騎士甲的空殼打成兩截,緊接著炸開滿地石屑。梅米嚇得毛發(fā)直豎。見識到了魔法的威力,學(xué)徒不由得心直往下沉。他知道自己下次可能就沒這么好的運(yùn)氣。
嗒嗒嗒……
卡瑪瑞婭再次拯救了他,震動使妖精難以控制魔法的方向。她被迫停在石橋上。
忽然,巨大的、連綿不絕的、仿佛是暴風(fēng)襲地一般的轟鳴在這片圣白之地上奏響。這是種令人聯(lián)想到白茫茫的雪浪翻滾騰飛的聲音,自由的聲音。當(dāng)它沖垮空間的阻礙蜂蛹而下時,竟能讓人覺察出狂暴中的輕盈美好來。
白晝破裂了,紅云開始消退。深長的夜幕正在來臨。直到這時尤利爾才恍然回憶起他們是在夜晚進(jìn)入的隧道。月之都的白天幾乎讓他忘記了這個事實。
黑暗中,光柱的頂端露出破碎之月朦朧的淡銀色輪廓。魔力的天空閃過最后一道存在的霹靂后,被星辰與幽暗吞噬。單是目睹這番景象,尤利爾就感到渾身顫栗。古老的精靈之城重見天日,無可言狀的神秘自天穹傾瀉,他用盡全身力氣,才讓自己握緊手里的短刀。他也不知道握緊它有什么用。
約克被一群騎士鎧甲纏住,這下險些掉進(jìn)湖里去。
“黑月之潮太過漫長了。”他聽到奧蘿拉的聲音,細(xì)小的言語在掠過自己的身體時,便被疾風(fēng)扯碎。
“終于到了這一天……”她湛藍(lán)的雙眼凝視著學(xué)徒,或者說他手里的小狼人梅米。“將破碎之月的信徒交給我吧,尤利爾。新故事很有趣,我保證不會傷害你們。”
她的目標(biāo)居然是梅米。“你用一個保證來交換我的故事,奧蘿拉女士,我們之間的約定可不是這樣的。”尤利爾勉強(qiáng)站穩(wěn),他大聲回答。“我給了你故事。我們得到的是寶藏和你的友誼,而非欺騙的承諾。”
“那么,這次我向奧托發(fā)誓,我絕不會傷害你們。”妖精說道,“你是占星師,應(yīng)該知道諾克斯再沒有比命運(yùn)之誓更可靠的誓言了。月之都正在崩潰,我甚至可以請求提密爾保護(hù)你們的安全。只要你將那頭狼交給我——”
“不可能!”小狼人尖聲叫道。“你會殺了我的!精靈會把我殺掉的!尤利爾知道所有的事情,他才不會這么做!”
他的聲音一下穿破轟鳴,簡直比學(xué)徒本人還要信心十足。
慢慢的,尤利爾拎起梅米的領(lǐng)子,小灰狼滿臉茫然的與他對視。學(xué)徒看見那對黃金般的瞳孔中漸漸流露出畏懼來,聲音也小了下去。他強(qiáng)忍著沒笑出來。
這下你該老實點(diǎn)了。“事實上,我對你的庇護(hù)和承諾并無需求。而且比起奧托,向蓋亞發(fā)誓更合我的信仰。”尤利爾告訴她,“我們該得的寶藏里有梅米的一份。”
學(xué)徒向后一跳躲開妖精的水炮,磚石粉碎時,狼人梅米還在他手里憤怒地大喊。“別嚇唬我了!”他把這頭蠢狼夾在胳膊下,讓它灰頭土臉地躲過鋒利的石片。
“我得趕緊把你藏起來。”尤利爾抱怨道,“你早就清楚這里是月之都,奧蘿拉是惡魔,無名者的幫兇?”
“沒那么清楚。但我覺得她不喜歡我。”
“也許她是太喜歡你了。我怎么看不出你有什么用?”
“我又不是妖精!”梅米自己也不知道。一枚水流炮彈擦過他的腦門,小灰狼趕緊把鼻尖埋進(jìn)爪子里,再也不敢露頭出去。
奧蘿拉女士不再交涉。她身后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水流環(huán)帶,急射而出的魔法箭矢遮天蔽日。
“女神在上。”尤利爾想也不想,扯開懷里的羊皮卷。光華燦燦的庇護(hù)所蔓延展開,威力巨大的水炮打在上面,像一支支鐵箭擊打木盾,響聲沉悶。
“把他扔遠(yuǎn)一點(diǎn)!”冒險者化成光沖向妖精,她立即變成水消失。兩個元素生命在碎石雨中糾纏起來。
魔力的回升伴隨著悲傷的侵襲,尤利爾不由得吸了口涼氣。他立即取消了神術(shù),用短刀揮出一道鋒刃來。但這次的鋼巖沒有干脆利落的斷開,短刀畢竟只是凡鐵。
騎士和雕塑如同浪潮般涌來。尤利爾不禁對敵人的數(shù)量感到絕望,他就算手里握著長劍,也不可能對付得了這么多敵人。他先斬開一具鎧甲的頭盔,讓它軟弱地翻倒,隨后學(xué)徒將梅米塞到空殼里,一根細(xì)劍又刺過來。
寒冷跟灼熱一前一后帶出生命力,尤利爾忍不住慘叫一聲。他背后騎跨石馬的雕像抽出長矛,側(cè)面的騎士卻來不及收劍。學(xué)徒咬牙握住貫透肩膀的細(xì)長圓刃,側(cè)過身用手肘打飛了它的頭盔腦袋。
可這樣的反擊太過無力。尤利爾不害怕落單的騎士鎧甲,只是誰也沒給他單挑的機(jī)會。梅米在鐵殼里尖叫起來,他踉蹌著舉起它,擋住騎士雕像的一次沖鋒。
一聲金屬撞擊的震響——
無可抵御的重量壓垮了他的防御,尤利爾帶著梅米的鎧甲撞上一處石階,距離黑月湖不過咫尺。學(xué)徒艱難地爬起來,騎士和雕像終于遠(yuǎn)離了他們。可還沒等他慶幸,忽然湖面泛起粼粼波紋。
“!!”
『每一滴水都是一個妖精』
“蓋亞啊!”尤利爾差點(diǎn)翻白眼,他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做什么好。
“怎么了?”梅米看不見外面,爪子在鋼巖上亂抓。
“不是太大的問題……”也許黑月湖的小妖精不如奧蘿拉那么強(qiáng)大,他試圖給自己想象可能出現(xiàn)的僥幸情況。但很快,整座湖里的水都飛舞起來,在半空中化作一根根閃爍的銀帶。“……但我解決不了。”
“我有時間給自己留遺言嗎?”狼人哭著問。
“如果你會寫字,那沒準(zhǔn)可以。我相信現(xiàn)在沒人能幫你傳口信了。”在死亡面前,尤利爾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鎮(zhèn)定。他甚至有點(diǎn)后悔了。學(xué)徒感覺自己的手掌十分潮濕,他不知道自己的臉上也失去了血色。
我總算明白之前梅米的感覺了。如果我答應(yīng)奧蘿拉,梅米就會被殺掉。那等同于我親手殺了他。失血令他眩暈,但還不至于讓他失去理智。我做的沒錯。
魔法如雨幕落下——
似曾相識的冷意撲面而來,羊皮卷卻再無反應(yīng)。尤利爾知道自己失去了對抗死亡的意志,誓約之卷拒絕給他回應(yīng)。我會死在冒險中,像個傭兵,像個真正的冒險者那樣。
尤利爾第一次產(chǎn)生這樣的欣慰來。早在他還沒有來到諾克斯之前,他就想成為冒險者了:把自己瘋狂的念頭付諸實踐,在高山深谷里穿梭,耗費(fèi)辛苦掙來的積蓄。他會在要命的旅途結(jié)束后將自己的經(jīng)歷記錄下來,寫成故事乃至?xí)艚o后來人品讀。
也許在書里他會把自己美化一點(diǎn),讓勝利更甜美,雖然尤利爾也不知道這樣能不能糊弄別人。但就他自己的情況來看,那些冒險者前輩們的寫作水平足夠做到這些。
學(xué)徒凝望著夜空。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從來都不想當(dāng)個普通人,更不想度過平凡的一生。在臨死之前,他才明白不是喬伊喚醒了他的求生欲,而是他本就渴望非凡的人生。
第一發(fā)水彈穿透了他的左臂,疼痛是唯一不會與鮮血一同流出的感受。湖水冰涼徹骨,尤利爾感到了麻木。接下來會是第二個,穿過肋下,第三個則貫通胸口。除非女神為他顯靈,否則箭矢不會停止。他在疼痛中半跪下去,希望能在安睡前少受折磨……
……一片晶瑩的冰雪之幕擋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