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砸在桌子上,發出悅耳動聽的金屬碰撞聲。但回形針傭兵的團長不再碰它一下,他舉起酒杯,像個真正的醉鬼一樣開懷大笑。“金子算什么?”巴爾薩扎說,“誠意難以用錢財衡量,我親愛的新朋友。”
這話其實有道理。大多數冒險者會為金錢反目成仇、陰謀背叛,但這類常見問題很少發生在回形針傭兵團身上。他們背后有一家商人公會,跟腳在封閉的霧精靈王國法夫坦納,傳聞商人在那里賣什么都是暴利……消息不知真假,但事實很明顯。尤利爾打量著房梁上的魔法燈,據說圣卡洛斯貴族愿意拿魔藥換它們。不需要多敏感,客人也能看出這些傭兵不缺錢。
好在他沒只帶錢來。情報和『靈視』使得談判無往不利,尤利爾總算有點身為外交部成員的感覺了。
回形針的傭兵團長巴爾薩扎人如其名,喜愛飲酒,據說他祖上傳承有矮人血脈。這其實不算特色。絕大多數冒險者都喝酒,少數人偏愛成癮性煙草和煉金造物——傭兵從不操心健康,只擔心沒人聽他吹牛。因此酒吧里總是人滿為患、煙霧繚繞。巴爾薩扎有別于大部分冒險者的特色是,他走到哪兒,哪兒就會有合適的場合。等回形針傭兵離開,元素使就把房子賣給當地人。一般是凡人。
這是回形針傭兵的第二個特點。尤利爾心想。或者說,是優點。神秘生物以超凡為自豪,絕不愿意自降身價與凡人為伍。尤其是成規模的大型冒險者團隊,他們大概也算神秘組織,因此行方設法效行神秘支點的舉措。零散的冒險者才會和凡人打交道。但這是針對平民而言,如果交涉對象是有頭有臉的貴族老爺,冒險者就得夾起尾巴,裝出一副好模樣來。提起這些人時,巴爾薩扎嘲笑他們是屋頂上的風信標。
“我們是戰爭傭兵,不是街頭流氓。每次雇主要我們擊潰敵人、守衛城鎮時,難道我們非得要求對付神秘生物嗎?諸神在上,敵人往往沒得挑。”
巴爾薩扎邊說邊和尤利爾簽訂雇傭協議,接下來學徒為他們挑選的敵人將是掌控莫尼安托羅斯的蓋亞教會。但他們坦然自若。醫師克萊婭在旁清點珍珠款冬,還對約克指指點點。西塔皺起臉,目光活像見到了死神。卓爾在最邊緣的桌子上切牛肉,偷聽見詩人吹噓自己在蒼之森的光榮事跡,露出古怪的微笑。他多半是在等沙特說完,然后才開口揭穿。他們被酒杯、煙霧、音樂、火光和歡笑簇擁。
正事了結,巴爾薩扎開始談起他的兄弟們和寶石商會。“你該直接把珍珠送到我這兒。”傭兵頭子挺惋惜,“我敢說,莫尼安托羅斯一半的珠寶商人都不識貨,尤其是海產寶石。他們一邊用最外行不過的經驗估值,一邊慌慌張張地向同行打聽市價,然后把玻璃當成海水水晶珍藏。”
這家伙又舉起手,尤利爾只好和他碰杯。他這輩子喝過的酒都沒有這一個月多。夢境和現實都如此。幸好巴爾薩扎不是“勝利者”維隆卡,不然學徒說什么也得換飲料。“那這樣看來,真品反而會遭到賤賣。”他說,“連加里齊奧都比他們更識貨。”
“‘海盜’只認識海產寶石,此外他恐怕連石頭和瑪瑙都分辨不來。”
“或許也有例外。”尤利爾拿出一枚銀光閃閃的徽章,它只有兩個指節大小,背面光滑,正面以彩色寶石雕刻著荊棘環、十字圖與七顆星辰,連外行人也看得出其技藝高妙,精巧絕倫。“它價值幾何,先生?”
巴爾薩扎沒接過徽章,只低頭瞄了一眼。“這是那什么……圣騎士?不對,銀歌騎士團,是他們沒錯——銀歌騎士的徽章?手藝挺不錯。可惜我沒見過真品。只有那些著名騎士的家族可能保存真品,但他們才不會把寶貝拿來賣呢!才不會。”他放下酒杯,瞇起眼睛仔細審視。“寶石似乎是真的,花紋的位置也安排的挺漂亮。打造它的匠人一定是個銀歌騎士的狂熱粉絲。克萊婭?拿點醒酒的東西來。”
女醫師挑了兩樣魔法植物丟進杯子里,酒液泛起一陣氣泡。這間酒吧的酒專門提供給神秘生物,尤利爾只在布魯姆諾特見過。但沒什么奇怪的,阿比金幣無所不能。
巴爾薩扎灌下一整杯紅酒,打了個響亮的嗝,噴出一股藥香。這下他完全清醒了。尤利爾看著傭兵頭子從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支巴掌大小的放大鏡,小心地拾起徽章。“十字在中央?如果這是真品,它應該屬于圣堂騎士。”
學徒不動聲色。“你指的是圣騎士嗎,大人?”
“不。銀歌騎士團有許多傳說,最可靠的傳聞是他們與審判機關合并,成為神圣光輝議會的組成。先民時期,騎士軍團制度是從奧雷尼亞帝國發源的,南邊的阿蘭沃效仿他們,以取締國內猖獗的結社組織。”他用放大鏡的握柄敲敲桌子,“因此,如今諾克斯出名的騎士組織其實都來源于奧雷尼亞。而人類的神秘騎士幾乎都與銀歌騎士團有關,連寂靜學派的十字騎士也一樣。想不到吧?教會的十字騎士也曾是銀歌騎士團的分支。噢,別以為我信口開河!研究銀歌騎士和‘勝利者’的學者有很多,但少數人才真正了解其中的秘密。法夫坦納正是其中之一。”
“確實很讓人意外。”
“我看你一點都沒。”巴爾薩扎搖搖頭,“別懷疑,事實上,銀歌騎士的徽章的確不完全相同。我想你們高塔中肯定也有記載。”
『豈止記載?克洛伊塔保存著‘勝利者’曾佩戴過的騎士徽章』指環洋洋得意地寫道。
“這枚徽章和你們的收藏不同,是不是?”亮閃閃的銀飾在他指尖反光。傭兵頭子從口袋里翻出新的工具,尤利爾說不出那是什么。
『十字圖案』真的存在差異。『‘勝利者’的徽章上,三神地位同等。這是圣堂騎士的徽章』水銀圣堂的神秘騎士……
“就是這樣。”巴爾薩扎將一點紫色粉末灑在徽章上,“瞧。不管它的來歷怎樣,這玩意的材質絕對是真貨……貨真價實的寶石和名貴金屬。瞧。”他湊到近前,學徒只能瞧見他的后腦勺。“無與倫比的微雕。你從哪兒得到它的?‘海盜’加里齊奧可偷不到這種東西。”
“巧合,先生,只是巧合。怎么確認它的來歷?有辦法嗎?”
“大概公會的鑒定師會有罷。但我沒見過銀歌騎士的徽章。”傭兵頭子吹走粉末,桌子上揚起一陣煙霧。“我建議你去咨詢他們。銀歌騎士的徽章有重大的歷史價值,遠比它本身的原料和工藝更值錢。對于某些人來說,它幾乎是無價之寶。想想看,一位銀歌騎士的后人會為它付出多少阿比金幣?”
“銀歌騎士的后人應該會保存先輩的騎士徽章呀。”
“過去一千年了,尤利爾。英雄的后人并非能完全繼承先輩的榮耀。很多貴族滅絕,淪為平民,神秘領域是不會在意凡人家族的存亡與否的。他們消失在一千年的時光里。諾克斯不太平,總有新的戰爭代替黎明之戰,我說不準這是好是壞。我和我的兄弟們得靠它吃飯呢。”
尤利爾接過徽章。“還好我不用靠它吃飯。”
“你不賣,尤利爾?”
“不。”說到底,這并非是我的東西。尤利爾的手指摸過十字圖案,雕刻冰涼滑膩,不見劃痕。“不賣。它是某人的珍藏,無價之寶。”
傭兵頭子揚起眉毛:“你認得它的主人?他把它賣給你了?”
“沒有。”我代替他保管。“等我回到高塔,就把它物歸原主。”
酒會沒持續太久。尤利爾和他的同伴急需休息。巴爾薩扎和他討論了丹勞夜鶯的神秘度和數量,以制定對策。尤利爾警告他特多納拉杜的危險性。這個夜鶯頭子沒有策劃過大型戰爭,但對巷子里的小游戲十分拿手。戰爭傭兵或許有辦法應付熟悉的敵人,面對刺客就不一定了。
“你會覺得物有所值,朋友。”巴爾薩扎保證,“我的兄弟們是專業的。你見過奧爾丁,是嗎?他是可靠的冒險者,他的同伴也一樣。”
尤利爾希望他的保證和他自信的程度一樣。誓約之卷給出肯定的答復,然而它是根據對象的主觀意識判斷的。我也原以為自己能應付……說到底,是他太相信先知的預言。
在房間休息時,指環索倫來擾人清夢。『你從哪兒得到那東西的』
“見鬼,什么?”學徒困得睜不開眼睛,他連夢境都不想去。“把燈關上。”
『銀歌騎士的徽章。你是從夜鶯身上找到的』
“不是。”提到徽章,尤利爾一下清醒了。“好吧,也不能完全否認……他的確算是夜鶯。睿智的格森先生,我可以告訴你,這東西是我從夢里拿到現實中的。”徽章和羊皮卷貼在口袋內側。“它是把鑰匙。”
『什么鑰匙?』
“夢境主人公的鑰匙。這是他心靈的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