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翩躚,暖風徐來。
遙汀立在了男子和王九的一步之間。
如同被禁錮的結界突然洞開,王九的呼吸,開始漸漸平穩,身上的皮膚,也有了一絲血色。
衣袖掃過,文書整齊的疊在一起,遙汀不容辯駁的放下一句話:“文書撿了,回殿。”
王九的手指,仍舊微微顫抖,但他不敢停留,慌亂的拿起地下的文書,步子踉蹌的往司書殿里走,嘴唇還泛著青色,上下牙齒碰在一起,咯咯作響。
進得內殿,王九把文書交給副司書洛涯,內殿的溫度更要暖和些,王九卻還是冷得緊,冷暖驟變,身體仍舊不時抖動。
見王九如此狼狽,洛涯笑得促狹:“這是怎么了?”
王九心有余悸,話回的口齒不清,把事情大致講了一遍。
洛涯蹙緊眉頭:“那男子的樣貌你可還記得?”
用袖子擦著臉上的冰水,王九答道:“俺哪里敢多看,那衣服上的圖案倒是特別,都是龍紋呢。”
王九仍在搜肚刮腸的回憶,抬頭再望,卻是四下里不見了洛涯。
幽冥司各處氣候較為錯落,可司書殿近旁終年的春暖花開和風如旭。
洛涯移身到二人近旁,廣袖掠地躬身拘禮:“洛涯拜見吾主。”
法天冷冷的看過來,語氣不善:“洛涯,你每次出現,都這么是時候。”
洛涯人畜無害的笑:“主上謬贊了。”
法天極怒反笑:“你還真有膽子接。”
幽冥司的節氣本就反常,各色花木不拘時令夭夭灼灼,漫散于司書殿里里外外,一時間氣氛寂然,落落默默的白色梨花粉紅色桃花赤色楓葉明黃色銀杏葉,被一陣陣暖風攪動在空氣里,唯獨沒有藍色花葉。
法天沒說讓洛涯起來,洛涯也就繼續毫無怨言跪在地上,小徑上的石子硌的肉酸骨痛,洛涯也不當回事,一跪不起。
石子路盡頭,一個著墨色長衫的身影正緩緩而來,手中拿著一把破折扇,有氣無力的扇著,走得那叫一個不緊不慢。
遙汀一向好客:“恒君,您老人家,還真是悠閑。”
被叫老人家的墨訓很是不樂意:“丫頭,上仙我呢,最恨被叫老人家。”
遙汀笑得云淡風輕:“叫您老人家是尊敬您,您看我怎么不叫小您很多歲的洛涯為老人家呢。”
墨訓的臉皮不愧為公認的銅墻鐵壁:“丫頭你這話說得也忒是尖酸,好歹我當年可是天界第一的標準美男。”
遙汀嗤笑:“亮點就在當年二字。”
絕對的散仙的墨訓,專職在于不務正業,樂趣在于游山玩水古玩字畫。
從不欺男霸女,絕無濫殺無辜。
除了不要臉,品質一清二白,皎潔的刺眼。
收攏扇子,墨訓指向遙汀:“你見過有比我美的?”說完了發現法天也在旁邊,換了一個問題:“你見過幾個比我美的?”
跪在地上的洛涯把頭低了低,內心深處覺得十二分的丟臉。
法天對著墨訓見了個禮:“六叔。”
把扇子收在手里,墨訓湊到法天身邊,笑得面目可憎:“侄兒也喜歡上串門了?還有沒有別的愛好?”
法天不解的看著墨訓。
作為骨血至親的長輩,墨訓一向不吝說明:“昨兒我去大哥那里,方才聽說你又拒了一門親事,也不知你究竟喜歡的是哪種類型?”說著眼睛卻往遙汀那邊瞄。
兩扇羽睫垂落,法天淡淡的道:“侄兒尚未有成親的想法。”
墨訓落井下石:“你都老大不小的了。”
雖是跪在地上,洛涯臉上可是寫著辭嚴義正:“如你臉皮,上古難尋!”
一向儒雅翩翩的墨訓,性情是一等一的好,雖然聽了洛涯這話,脾氣倒是好,也不回話刺他,嘻哈一笑,就當沒事一樣。
聽到墨訓提起婚事,法天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遙汀的臉上,也是有些尷尬的表情,墨訓當做沒有見到,抬頭望著圓圓的太陽,一臉欠揍的表情。
其實看洛涯跪著,墨訓的內心,還是有點小開心的,不過他是有事來求遙汀,時間上有點匆忙,因此也就不好過多耽擱,他的一幫仙友,還在終南山旁等著他呢,見大家就這么一直杵著不動,手腕抖動紙扇翻飛:“好侄兒啊,我找遙汀丫頭還有些事兒,要不咱今天先散了?”
有外人在,法天要和遙汀說的話,自然不能說出來,微微的嘆了口氣,在日麗的和風中,法天亮銀色水袖掠過遙汀眼前,轉身而去,看那身影,卻是有些凌亂。
躬身拱手,遙汀面上恭謹態度謙和:“恭送主上。”
“本上仙就說么,”墨訓說著湊到遙汀身邊:“本上仙是不是說過,情天恨海啊,情天恨海!”
這種狀似狼嚎的情景,遙汀確實隱約見過,還未待她答話,洛涯已經在法天走了之后,很自覺的站了起來,拍了拍衣襟下擺的細小塵粒,把墨訓和遙汀拉開一些距離,表情不善,有點咬牙切齒,牙齒磨的很有節奏:“墨訓,你一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了。”
“是啊,”墨訓笑得討好:“知我者洛涯。”
洛涯瞪了他一眼,見遙汀沖他點了點頭,沒有搭理墨訓,轉身回了殿里。
遙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墨訓挺開心,跟在遙汀身后,走了兩步,突然問她:“云逸和梓蘿,都在殿里么?”
“沒有,”遙汀淡淡笑笑:“恒君不用擔心。”
民間有句俗語說得好,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雖然云逸性子內斂,但說起話來一針見血,可著墨訓哪里疼,就使勁的往哪里扎,一點都不留情面。
梓蘿不僅得理不肯輕饒墨訓,加之言語尖刻說話耿直,能把墨訓批駁得體無完膚,就更是令墨訓招架不得。
墨訓自己無知無覺,原來在不知不覺之中,他這位上仙,已經成了司書殿的公眾敵人。
聽說那兩位不在,墨訓走得歡快多了,一路之上,就將意圖擇其重點的說了說來。
這次墨訓來,目的是要求畫。
自從遙汀來了幽冥之后,便是在夢里,墨訓的臉上,都能笑得朵朵菊花開。
遙汀精擅丹青,尤以寫意為長,繪景描物頗具神韻,題跋落印亦是錯落酣暢,能以題補畫以印融情及至詩畫相彰,連極為精通此道的太清大帝都盛贊其水墨淺淡筆意清潤。
墨訓這神平日里不好個呼朋喚友,在這交友上一向講究個隨緣,但對遙汀就遠非是隨緣二字,確切的說,應該是‘賴皮’這兩個明晃晃的大字。
很快墨訓就熟門熟路的總往司書殿里跑,今天求個畫,明天索幅字。
遙汀早就算到他的目的,當下回了一個四月的春風笑,點頭說道:“好說,好說。”
這次的要求還算少,沒有用了多少時間,遙汀便即畫完,墨訓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的看過之后,評價‘很好’,這才樂悠悠的收起了畫,美得冒泡。
離開司書殿的時候,墨訓的心情,那叫一個舒暢,遙汀這次可是沒需墨訓一丁點的商量,全盤接受各種無理要求。
如果忽視下在茶盅里的瀉藥,墨訓的這一天,過得可謂開心。
經過這么多年,在藥理和毒物方面,洛涯已經頗有心得,最神奇的是,他總能夠別出心裁,制出好些從未有誰見過的藥物,這樣一來,能防的人,也就自然會是很少。
那種瀉藥,不是立即發作的類型,洛涯掐著時間,把墨訓送出了司書殿,盼著他走得越遠越好。
正要返身回內殿,洛涯遠遠的看到一個身著七彩霞衣的仙娥,正從大殿的正南方向走來,手中同樣七彩的帕子閃得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