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間,幽冥司各殿都是十分繁忙,時下已經臨近中元鬼節,適時幽冥司正門必將洞開,放出一批無人祭奠的孤魂野鬼,到陽世享受世人供奉,這件事情,一直將要持續到七月的最后一天,孤魂野鬼方會重返幽冥,以完此事。
雖然朝代更迭滄海桑田,幽冥司的這一規矩,卻是未曾更改,世間富足安康世人安居樂業之時,幽冥司棘手的事情也會相應少些,遇上如今這昏君當道民不聊生的朝代,野鬼孤魂餓殍無數,于是幽冥司中,主要處理此事的司書殿,就要忙上許多。
幽冥門上共有十一個鎖孔,十個小些的鎖孔,圍繞著正中呈六芒星形的大鎖孔,取天地六合之意。
十個小些鎖孔的鑰匙,分別為十王殿各位殿王所有,中間稍大些的六芒星鎖孔,則為幽冥主法天所有,如果沒有法天那一把關鍵的鑰匙,十個小鎖孔的鑰匙即使聚集一處,也無法打開幽冥正門,但法天的一把鑰匙,卻能正常啟動幽冥正門。
每年的中元鬼節,法天都要在十王殿的恭送下前往陽世,防止鬼魂滋生事端,保護人世安寧。
雖然每年中元節放出的鬼魂,都有嚴格的入冊放行手續,但是仍然避免不了龐大鬼魂放行過程中的些許偏差,如果只是些為了好玩,或是思念親人,而違例去往人世的鬼魂也就罷了,可處心積慮到人世間作亂的鬼魂也時常會有。
中元鬼節坐鎮人界,這本來就是法天職責所在,可是法天那時總是不見蹤影,前司書零夜只得經常獨自前往。
司書之職本是文仙,歷來都不見仙法修為卓絕者,零夜卻是個特例。
可即使如零夜般用心,也總難免受傷,雖然有仙家本體護身,也要靜養些時日。
那年中元鬼節零夜隱疾復發,法天只得親自前往。
碰巧,他遇到了畫蘭。
幾千年的時光,法天對他和畫蘭的相識,其實已經有了些模糊,努力想的時候,就是那一抹身著月白色小襖淡藍色長裙的身影,漸漸清晰的,倒是同畫蘭非常相像的一張臉龐,可卻又讓他覺得很是不像。
人世間有好些市鎮小村,江南的煙雨朦朧,塞北的大漠孤煙,而法天,卻總還是習慣性的暫居在每個朝代的都城,當然有的時候,他也會尋著別地而居,只是京畿重鎮之地,惡魂也要較之別地為多,畢竟京畿存著天子靈氣,更加利于修為,因此許多精怪妖魔,很喜歡聚集在那里。
法天對朝代更迭完全不上心思,帝王變換,王朝覆滅,那都不是他需要費心思考的事情。
他見過所有人世帝王,并非是他想見,而是出于責任,他作為幽冥司主人的必做事項。
可他仍然不記得任何一位帝王的容顏,甚至有些,他是連名字也不知道,因為這些于他而言,都并不重要。
每當他坐在冥王主位,接待那些帝王的時候,想起凡人對于他們‘萬歲’的稱呼,總是覺得有些可笑,他沒見過能夠活過百歲的帝王,就連六十歲以上的,也是很少。
在法天幾千年的濫情史中,他的神生里,就沒有傷情這樣的字眼,之后便是狠狠的動心兩次,而這兩次,也就令法天神生中的必備詞匯就此圓滿。
法天很清晰的記得,畫蘭和遙汀,都有問過天帝‘為什么’,畫蘭是不懂她為什么一定要死,遙汀是不懂,為什么她不能夠死。
他的記憶不是特別特別的好,在他能夠記得的人里面,他是從未見過,像是遙汀這樣不怕死的,她是第一個,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敢在天帝面前,據理力爭。
十幾年前,天帝突發奇想,竟然想要改革冥司,天帝從來沒有到過冥司,所謂‘知己知彼’,可是天帝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竟然想要憑空改革,這件事情,被法天毫無情面的立即駁回,天后怕事鬧大,想要遙汀調停一下,遙汀也真可以,寫了一封文折,將事情利弊解釋一通,把個天帝弄得灰頭土臉,后來也就沒了改革的事兒。
法天并不在乎是否有孽鬼作亂人間,凡人數量龐大,永無斬盡殺絕,所以他從未在乎。
只是,遙汀在乎。
法天為了遙汀的在乎,為了遙汀作為司書,必須每年陪同他一起進入人世間的職責,努力的一起去在乎。
法天很少翻閱生死簿,只略微閱過一些帝王的生死詳文。
人間的帝座之上,無一不浸染著層層血污,所謂的太平盛世錦繡華年,都不過是一種皇權下的粉飾。
一將功成萬骨枯,帝王座上無憐取。
朱紅色御筆揮過黃色錦緞,多少的血淚情仇骨肉分離。
貪官污吏魚肉百姓,幾家貧苦幾家惆悵,亦是無處念冷暖。
這些話,法天從不對遙汀說,他明白,她心里一直很清楚,只不過,仍舊不舍。
草芥螻蟻,亦不忍傷。
遙汀正如其畫,清淡如煙,卻又事事洞明。
他們每年,都是一同去往人世間,默契而又疏遠。
在包括遙汀的十位殿王十分繁忙的時候,因為自家妻子懷孕,而能享受優待的樂殿,每天都是生活在諸多的凄慘眼神當中,可是樂殿太開心了,以至于那些可憐兮兮的眼神,在樂殿看來,就像春風一樣的和煦。
自從秋意去了閻羅殿后,閻羅殿的辦事效率,直線的水漲船高,擱在平時,閻羅王見到屬下的那種能力,總是嚷著汗顏,之后無為而為,可是到了這種時候,偷著樂得最歡的,就是他,但是即使這樣,閻羅王也常常需要忙到掌燈時分。
身為一個判官,秋意卻是敢說閻王,而且每次都是說得條理清楚,有理有據,弄得閻王很是無法,只是秋意實在能干,說的又全都是實話,閻羅王每次受教的聽著,好像秋意才是閻王一般,遙汀知道了這事,只是笑笑,秋意在哪里,都是這么強勢。
在大家都是十分著忙的時候,司書殿的梓蘿,卻是仍舊每日晃悠悠,她也知道遙汀很忙,只要遙汀吩咐下來的時候,她是肯定會去做,但是其余的事情,有了心情的時候,梓蘿便去做一些,沒有心情的時候,她就每日晃悠悠的,繼續圍在廚房里面打轉,反正最近,洛涯也沒時間下廚,梓蘿做的東西,也就總是出點不大不小的狀況,既然陸殿都能忍,大家自然也都繼續忍。
落棋有時會送飯菜過來,有的鬼差吃了汀蘭殿送過來的飯菜,竟會感動的流淚,梓蘿見到,非常奇怪,問向云逸,云逸則是一邊搖頭,一邊嘆息。
在這種時候,鳳族派人到過冥司,說是想要洛涯回去商量一件事情,遙汀看他的臉色,估計肯定不是好事情,洛涯推說最近太忙,并未回去,一向喜歡看洛涯笑話的法天,因為冥司確實最近很忙,也沒放洛涯走,鳳族來的使者,見到冥王都不放人,自然不敢多話,老實的回去復命了。
這種年景,不想投胎的鬼魂,逐漸多了起來,冥司再大,能夠允許留下的魂魄,畢竟也是很有限,不少鬼魂哭著喊著溜進鬼城,最后沒有辦法,鬼城只好暫時關閉,不許外界往來,而一直興旺的鬼市,也就暫時處于關閉狀態。
有位殿王脾氣耿直,說話直來直去,面對這種繁重的狀態,拍案大罵,從人世現在的帝王,問候到了在位帝王的祖宗,罵過了之后,繼續埋頭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