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落于石橋之上,我立時走近,問道:“你有找到桃岕了嗎?”
他微微點頭,用只有我可以聽到的聲音道:“剛剛看到桃岕她與一名男子在一起,我看他們像是熟人,桃岕對他笑意滿面,便沒有叫住他們。”
我點了點頭,放下了心。既然是熟人,那就不用擔心了吧,之后桃岕總會回來。如果沒有回來,那就是我們之間的緣分盡了吧。
行人過往,無人注意此處。
這件事情解決完,我便有些尷尬,畢竟孤男寡女深夜幽會,總有些窘然,雖然那寡女是只鬼。
短暫靜默之后,我道:“要不,我們去放河燈吧?”
他點頭,道:“好。”他先向石橋底走去,我趕緊上前握住他的手,手指觸碰的一瞬間,他也緊握住了我的手,十指相扣。
沿著河邊是一家商販,專門賣河燈,河燈種類齊全,才子佳人共邀此處,游覽幽會,放一盞河燈于河面之上,順流而下,停于下游。
我盯著商鋪擺置在最上方的那盞河燈,一臉羨慕。
我這一臉羨慕的模樣似乎正被念君思抓了個正著,他走上前去,詢問商販:“老板,這盞河燈需要多少銀兩?”
商販看了一眼一身麻布褐色短打的念君思,擺了擺手,腦袋側到一邊,不屑道:“你買不起。”
我一聽這話,便起了怒意,正想要叫念君思買下,卻又冷靜下來。念君思如今還只是一介布衣,雖然已是會元,卻還未從官,的確身無分文。
我壓抑住心中的怒氣,瞪了一眼那邊勢利的賣家,憋屈地拉過念君思,道:“算了,我們去別家買吧。”
然而,在我觸及他眼神的那一刻,我愣住了。念君思此時眸間一片冷意,對于如此對待,他高傲的自尊心哪容得了別人的輕視,我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念君思如今正值血氣方剛的時期,即使再怎么老成也依舊帶著一絲如他年紀一般的稚氣,而我剛剛退而求其次的話語實際上是在告訴他,他確實不夠格。
我暗道不好,正想說什么補救,卻看念君思眸間的冷意已經消褪不少,取之而來的是一臉從容,他無視了賣家對他的輕視,執起小攤上的毛筆,蘸上硯臺中濃稠的墨汁,提筆蹙眉沉思了一會,便毅然下筆。
一氣呵成,寫意風流。三千潑墨發絲由布帛股成一束發綹,一襲粗制棉麻短打卻依舊掩蓋不了他那傲人的芳華。
作詞一首,名曰——《詠嘆》。
襄陽燈節。煙籠暖春水。石橋碧柳入卓日。游人依畔踱步。麻衣粗鄙陋室。出唏噓入磋嘆。汝斜視吾寒索,三年尋得錦程。
行云流水作詞一首,念君思大筆一揮,拉著我揚長而去。
這首詞里頭寫到——不出三年,他必是錦繡前程。
我于他身后看他背影,覺得高大偉岸,我認定,若是他的生命不是那么短暫,他絕對能夠飛黃騰達。
然,如今也只是臆想。
河岸邊,一眼望去,河面上螢火點點,裝點著澄澈的河水。行人熙熙攘攘,與我們比肩逆行,他道:“我今后定會買給你所有喜歡的東西。”
我道:“我信你。”
我覺得如今話題沉悶,便另尋話題,道:“今日我遇到了勾魂鬼差,說不定不出幾日便可以找出殺害真兇。”
他拉著我的手一緊,停下腳步,道:“我希望這件事由我解決,你只要在遠處看著便好,你絕對不要再插足人間事務了。”
我一驚,思忖他怎么會知道我是不能插足人間事務的。
他再次拉著我往回走,走至平安街街口,他突然又道:“王大人已經追蹤到那兩件證物的線索,線索直指落葉林西邊一處村莊的珞塵姑娘,相信不出幾日便可以查出更確切的消息,真兇定然會得到制裁。”
我聽他說的如此明了,自然明白這案件快是定了,而這事,他鐵定不許我再次插手。
我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不會再插手。”
他回過頭,為我理了理額前的碎發,道:“我只是希望你可以一直呆在我的身邊。”
我再次點頭,對于他的擔心,我甚是明白,如若我插手這人間事務,說不定哪日便會被發現,從此便必定無法再次相見了。
我明白,所以聽話,真的不再管這事情。
于那日之后,已經是五日光景。
案件還依舊如火如荼的進行著,整個襄陽城雖然已經恢復了之前的溫和模樣,實則暗流涌動,隨時都可以爆發。
桃岕是于那日之后的第二日清晨才回來的,雖然我有問過她去了哪里,她卻對這件事情閉口不言,我見她不說,便也就不說出念君思看到她與一男子說笑的事情。
只是那日之后,桃岕便不再蹦跳著要求去親自見見這案件的發展了,整日愁眉苦臉的模樣,一點也沒有她本應該有的靈動模樣。
念君思去書院學習,我于家里閑著無聊,桃岕又一直愁眉苦臉,我甚為憂愁。
“哎……”桃岕又是一聲嘆息,這種嘆息聲在最近幾日充斥著我的耳畔。
我再次受不了,狂怒道:“你可不可以歇停會?!”
桃岕抬頭瞄了我一眼,耳朵耷拉在她的短發上,尾巴也極沒有精神地拖拉在地面上,她看了看我,張了張嘴,隨后又嘆了一聲,低下頭去。
我怒吼:“你能不能有事說出來?你有事沒事就唉聲嘆氣到底算是什么事?”
她再次抬頭,眼神中委屈十足,她終于開了金口,猶猶豫豫問:“你應該不會告訴別人吧。”
我無語地看著她,我真想提醒她一句,這世界上只有將死之人看得到我。
我僵硬地點了點頭。
她突然眼眸放光,撲到我的面前,開始侃侃而談。“其實吧,桃岕我前幾日在花燈節上遇到了我狐族的人。”
我點頭,回道:“又是一只狐貍?”
她瞪大眼睛看著我,張牙舞爪解釋:“他才不是狐貍呢!他比狐貍還壞!我從來沒見過那么壞的人!”
我算是明白了,原來那男子是個人類。
她發泄夠了,終于靜下心來道:“他們家族世代都是我們狐族的大夫,到他這一代,他們一族已經非常繁榮昌盛了,他們一族的醫術極為高超,至少我們狐族都對他們的醫術贊不絕口。”說到這里,桃岕突然疑惑地望了望上方,然后猛然像是發現了什么,雙手扯住她自己的雙耳,道:“桃岕我干嘛說這個啊!”
我一陣無奈。
她倏然起身,吶喊:“其實啦,就是他帶給我消息,說如果我再找不著我姐姐媚狐回去,狐族就要將她除名啦!”
說完,她長呼了一口氣,道:“終于說出來了,舒服多了。”
之后,她立刻看向我的方向,緊張問道:“你確定保證不會說出去吧!”
我點頭,無奈道:“沒錯,肯定不會說。”我剛剛聽她說什么姐姐,一時起了好奇心,便問:“你還有個姐姐?”
她真是知無不答,一點也沒有之前隱藏著的警惕。“是啊,桃岕我有個姐姐叫桃芝,可是幾個月前,她拿了狐族的法寶——月光寶盒出去,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族長說,如果桃芝在半個月內還沒有將寶物還來,就要將之除名,全族通緝她。所以這次桃岕出來就是來找姐姐的,可是到現在還沒找著,反而聽說有了狐妖作祟這種毀我們狐族清白的糟心事!”說到這里,桃岕委屈地低下了頭。
我看她這可憐的樣子,一時沒忍住,便上手揉了揉她的短發,軟硬適中,順滑如絲,手感頗佳。
我安慰道:“別擔心,你姐姐說不定很快就找到了?”我說得真心沒有底氣,我只是先行安慰她而已。
然而她卻當真了,一臉激動地握住我的手,雙耳再次精神抖擻,尾巴左右搖擺,問:“真的?!”
我尷尬笑著,轉移這個話題。“那個月光寶盒是什么東西啊?”
她隨即被我帶了過去。“這個月光寶盒是我們狐族的鎮族之寶,它需要靜靜吸收百年月光光華,才能使用一次,而它,擁有穿越時間的作用。”
我驚了一跳,腦內有什么猜測微微成型。“穿越時間,就是可以穿越過去與未來嗎?”
“應該是這樣,我也不是很懂。族人都說這是個好東西,桃岕我卻不覺得,一百年才可以用一次,而且這么沒用,誰會想去過去未來啊!”
我心里頭想,有啊,大多數人都想去過去未來啊。
我也知道這小狐貍頭腦簡單,對于她來說,這月光寶盒的確是沒有什么用。
只是,我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打傷鐘馗大人跑進過去的狐妖就是桃岕的姐姐桃芝。只是,月光寶盒已經被用,而她的姐姐也不知所蹤,難道還在過去?
這個問題很難考究,我便告訴桃岕,讓她安心一點,萬事順其自然。
桃岕本就不是糾結的狐貍,被我開導了幾句,便重新恢復了原先的靈氣。
我想,一切順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