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三日, 江世博終于從建陽轉移至了襄陽。
春意已濃,人群熙攘。我與其他人隱藏于人群之中,看那押解江世博的囚車隊伍, 如今的江世博滿面塵土, 頭發披散, 一身粗陋布衣, 要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他與幾名影衛一同囚困與囚籠之中,成為了襄陽城百姓中的笑料。
“你說說,這江知州平日里看起來公正廉明, 沒想到也會做出這般世俗的事情來,看來如今這世上真是沒有幾個好官啊?!?
“那也不盡然, 江知州只是說明了個別官員, 你看看如今新晉的念大人不就是一位名副其實的清官?而且那位大人聽說還平定了邊疆戰亂, 這種大人真是我們百姓的福音?。∥易蛉章犝f啊,那位大人又破獲了一樁貪官污吏的案件, 并將之繩之以法了?!蹦侨苏f得動容,周圍百姓暗暗稱道。
我們也在一旁聽得清清楚楚,雖然我們一行人并未發出什么評論,但我們都知道自己心中的悲憤以及復雜。
囚車順著青磚主道向王縣太爺的官府驅去,江世博此次事件還未得到明確的證據, 上頭正在全面徹查, 擺明了要將江世博的底也給翻出來, 江世博先關于囚牢之中, 待查清了事實真相再行審候。因此, 給我們了更多時間。
囚車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群人漸漸分散開來, 我們都心思沉重地回了云來客棧。
眾人都是滿面愁云,而二夫人的咳嗽更是嚴重了不少,剛一到客棧,大夫人便讓劉管家去請大夫來給她調理。
我在一旁照看了好長一段時間,總算是讓二夫人的身體有所好轉。她咳得累了,又因為喝了那嗜睡的中藥,便沉沉睡了過去。如此一忙,竟然已經到了戌時。
大夫人看我照顧二夫人照顧的有些累了,便放下擦拭二夫人額間汗漬的手絹,道:“月尹,你要不先行去休息吧?!蔽铱炊蛉怂眠€算安慰,有大夫人照顧便也足夠,便招呼了一聲,由著翠娥將我推出了房門。
月已升上半空,昏沉沉的冷意墜在空中,周圍圍繞著清冷的群星,照亮著整個襄陽城。
翠娥已經退出了房內,留我一人躺在床上。我正準備睡下,卻感覺到那已經接近兩年未有所反應的符咒竟然叮然作響。
我立刻渾身一震,起了身。將一直安放于胸口衣衫內的那顆石頭緩緩拿出,提指一點,我的身體便如同撕扯一般被拉至于這具身體之外。
重新可以自由行走,我還有點不大適應,身體的重量也輕巧了不少,飄于空中毫不費力,我隨意走動了一會,才拿出白絮衣衫內的符咒,跟著符咒所指的方向飛去。
符咒所指的地方是王縣太爺縣府的囚牢邊,我剛到那里的時候,那鬼魔正在津津有味地吸取一囚犯的恨意,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立時在它不注意的時候施法攻了上去,那鬼魔猝不及防,硬生生地接下來了這一次的天雷。它吃了一驚,瞬間消散成黑煙四處逃竄。我哪會給它逃脫的機會,立刻結印轟了一個火焰過去,它受了傷,顯出真身,我又倏然甩出那鎖魂鎖,將它牢牢捆住,它左右掙扎,嘴里低啞喊道:“放了我!”
我根本不準備理會它,立刻喚出收魂囊將它給收了進去。大功告成,一切收工。
萬籟俱寂,黑夜掛著彎月,沉靜得如同一汪泉水。遠方傳來一陣狼嚎,響徹寂寞的夜。
鼻尖傳來一陣別樣的香粉氣味,我心中略微疑慮。那個香粉的味道不是來自于那戒備森嚴的大牢之中嗎?我心道這大牢何時也有這般女子使用的胭脂水粉的味道,一時好奇,便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湊上前去。
大牢大門由四名護衛看護著,而那監獄之外,也是重重疊疊的把守,外人進來一定得要獲得批準,而里頭的人出來也是一定要解除了戴罪之身。
我沿著冰冷的石壁臺階蜿蜒向下,越往下,陰氣越甚,只是這陰氣中還帶著陽剛之氣,應該是那些男性身上的特有氣息。
猛然間,我看見那轉角處,竟然透出了一條軟塌塌的尾巴,看那個樣子應該是什么動物,不是狼便是狐貍。
我躡手躡腳地走進,悄無聲息,卻還是驚擾到了那小東西,“呲溜”一聲,那尾巴便消失不見,我暗暗心驚,趕緊跑過去看那尾巴到底是什么,卻看那轉角處竟是空無一物。而面前,卻是一間接著一間的牢籠。而最最里面的那一間,關著的人不是江世博他還是誰?
江世博如今已經陷入了沉睡,牢籠之中老鼠鉆于稻草之下,于囚籠中發出“吱吱”地聒噪聲響,它們倏然鉆出那稻草之中,墨黑的小眼睛賊溜溜地轉了一圈,旋即猛然向鄰間牢房沖去。
而另一個牢籠中,一名垂暮老者頭埋于膝蓋,似乎昏睡了過去,寬大的破舊衣裳穿在他的身上明顯大了一號,冷風吹過,那破衣迅速膨脹開來,隨后凌亂的布料飄散于風中,引出了他那隱于衣袍之下的枯瘦身軀。
我別過頭,咬著唇動身準備走出大牢。
然而,這大牢之中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我當人當得有些習慣性反應,立刻躲到了石壁的后邊,隨后我便一拍腦袋,無奈道:“啊呀,我都忘了我現在是鬼魂啊?!?
我便堂堂正正地走了出來,正好看到了那個走來的人。那人一雙冰冷的眼眸直通心底,俊朗的側顏有著雕刻般的凌厲,正是念君思。
我心底思忖這念君思來這里是做什么,腳底卻已經動身跟了上去。
念君思是來找江世博的,他來到關著江世博的牢房之外,冷冷地盯著在那頭似乎已經睡著的江世博。冷清的月光越過鐵柵欄透進牢房,灑在了死氣沉沉的地面之上。
還不待念君思開口,里頭的人已經起身半靠在那粗陋的床邊,沒好氣地道:“念大人這么晚來這里所為何事?”
念君思并不在意那人的語氣,只是道:“你若是遲遲不說當年的事情,即便我有意保你,皇上也不會同意?!彼f的平靜,好似他說的并不算是什么駭人的消息。
我立刻意會,這念君思也是受人之托設計將江世博抓了起來,至于報仇這事,他或許有想過,但如今說不定并不是那么堅持。
江世博“哼”了一聲道:“我為何要相信你?不說我便是你設計坑害,就單單說我是的仇家你就沒有義務要幫我。”
念君思并未著急應答,頗有深意地望著江世博,那眸子似乎要將江世博的身影吞噬。他幽幽開口:“如今你就算不信我,也只能將那當年之事告知于我?!彼D了頓,沉聲道:“因為你別無選擇。”
“你……什么意思?”江世博一聽這話,立刻瞪大了雙眸,注視著念君思的眼眸。
“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既然你是那個人的人,為何他到現在都不想辦法將你救出去?我有兩個解釋,第一,你的官位不值一提,他已經將你當做了棄子,并且準備在牢中將你殺害,第二,他已經沒有能力能夠救你,所以他還是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你抹殺。我相信你也是聰明人,自然會作出最好的選擇?!闭f完這話,念君思便安安靜靜地站于牢房之外,等候江世博的選擇。
江世博當年提供證據讓某人可以逮到機會殺害念君思的全家,便一直依附于那人之下,多年來并無太多的差錯,沒想到,如今皇上竟然要徹底徹查那人所干的所有惡事,如此一來,總有一日,他也會被揪出來,削去官職,甚至誅九族。
這里邊的彎彎繞繞我也能參透幾分,更別說久居朝堂的江世博了。他蹙起眉頭,低頭沉思了好一會,才道:“我只是一個小官,當年的事情我也不過是摻了一腳,根本不知道他們最重要的目的,只隱隱參透他們殺害念才霖全家是為了得到他手中的兵符,好調動邊疆軍隊?!?
話說到這里,他再也沒有說出更多的字。緩緩躺下身,翻了個身,靠里合上了眼瞼。
念君思道:“你作出了最好的選擇。我會好好保護你們的家人,此外,我想你真該感謝一下你的女兒,如若不是她,我想我會選擇殺了你,無論你有沒有將這件事情說出來?!彼f得陰狠,隨即不待江世博有所反應,就已經離開了大牢。
我因為他這句話而心神震感,微微笑出了聲,心道:原來我那個游說還是有點用處的,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即便之后到了幽都也找不出記錄,這樣便不用受那地獄肝斷寸裂之苦。我不禁為自己拯救了一個好少年而感到自豪。
只是……我又再次愁苦起來,這念君思要何時才能從這權斗的洪流中掙脫出來?逍遙的過完余下的人生呢?我想著念君思那倔強的性子,便知道這只是一個夢罷了。他那樣的驕子,勢必是胸懷大志,心懷天下。
我管不了,只能避免他誤入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