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著汽車里空調的清涼,高速口一到,車窗一開,熱風一下子就從車窗縫里擠了進來,吹得夏廷宇頭昏腦漲。
“啊……爸,我都聞到海的味道了!”
六月、七月和八月,高考、網上查成績和志愿選擇。三個月,夏廷宇在三件事情上還真是運氣有佳,不過其他事就要另當別論了。他本覺得做了一套他覺得是有史以來最惡心的高考題,但還是以高出一本線十一分的成績,被一所位于沿海城市的大學錄取了。
“這才是市西邊,你們學校,在縣中心;海呢,在縣東邊。你是聞到自己的汗味兒了吧,反正都是咸的。”
“……”
夏廷宇把胳膊肘擱在車窗下窄窄的平臺上,手撐著下巴,四十五度角遙望天空。那之后的兩個月里,那個人真的就消失了,音信全無。還有那次去尋找他的家,居然真就特么瞎貓碰死耗子給他撞見了。在夏廷宇眼中,那次就像是一場夢,那個小屋還有那個老婆婆。趙一亮的車票還是拿上了,而且趙一亮也是有那一次經歷的記憶,看來應該就不是夢了吧。
打從進了城,夏廷宇就開始一臉怨婦的表情,進了縣,他直接開始磨牙了。
學校門口那段六車道看起來很寬,堵起來就是另一回事了。四處充斥著尾氣的溫度和熱量,耳邊滿是刺耳的鳴笛聲,這就是人手一輛轎車的世界。
學校的開學季,通知里面又是說沒有特殊情況不讓提前到校。這不,都趕上了這兩天。
“你別呲牙咧嘴的了,估計明天人更多。”
“爸,咱們可是天不亮就走了……”
“咱們花了五小時,那三小時、兩小時的呢?八九點走不也是到么?”
“……我的天哪……”
“我說你個敗家能考個大學,還特么是一本專業,也真是我上輩子修的福,你就別在這怨天尤人了。”夏忠城看著不遠處氣派的大學校門,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對了,姓陸的那小子考的哪里,你有問嗎?”
我靠這是哪壺不該提哪壺!“你問他做什么?這都什么時候的事啊,你都多久沒見他了怎么還想著他?”話說那家伙特么真的需要上學嗎?
緊張、興奮、激動,夏忠城的途觀終于擠進了校門。跟著前面的車,沿著右邊的路繞過圖書館,夏忠城就停下了車。報道須知上說在北操場報到,可是,這已經是北邊了吧……
夏廷宇向北邊望了望,剛才來的時候就是從北邊過來的,一路上都是山,頂多就是建幾座教學樓、籃球場,操場的話還是免了吧。問了一位學長才知道,所謂北操是北區的操場,位置在北區的南邊。
報到的事無需多提,就是被人群擠來擠去,只要向自己院的遮陽傘那邊稍微使勁,自然就會被擠過去。
交上錄取通知書,拿到校園卡和寢室鑰匙,報到完畢。跟學長熟悉了路,回到車上拿了行李箱,夏廷宇就跟老爸說再見了。
拖著笨重的箱子,走在校園里。看著這大學的校園,高中初中什么的簡直就是浮云,一條小路一眼望去都是商店。走動的人哪里還有穿校服的,一個個都是大褲衩背心拖鞋,穿正裝的居然還顯出了幾分格格不入。
遠處,一個一身黑色的人引起了夏廷宇的注意。他撓了撓頭,舌頭舔了一下嘴唇。
他媽不應該吧……
夏廷宇的視線完全集中在了那個人的身上,黑色短袖、黑色運動褲、黑色新百倫跑鞋、黑色旅行包。
夏廷宇的腳步不自覺的加快了,就在那人身后時,那人居然回頭了。
“是你,這么巧。”那人面無表情,完全看不出有感覺巧合的意思。
“巧?!我靠還特么巧?怎么不是命運了?我說你這家伙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
“你特么不會在這里上學吧?”
“恩。”
“臥槽你還要上學嗎?”
“恩。”
“……”夏廷宇望了望天空,沿海城市的天比內地的天干凈了很多倍,“那我這四年是不是就要跟美好大學生活說再見了?”
“怎么這么說?”
“第一次遇見你,村子差點毀了;第二次遇見你,我差點丟了魂;這次一待就是四年,學校不都得廢了啊。你就是個柯南,走哪哪遭殃……”
“一切都是命運,就算我不在,你也逃不掉。”
“你可別這么說,你都已經在了。”夏廷宇覺得自己的話說的有些重了,于是又自顧自玩起了衣角,“還有,你特么根本就不住在張店嘛。你的家、我去過了。”
“哦?”男人平淡的眸子里多出了一絲感情。
“說來也奇怪,我就是隨便找了一家就給碰對了。這可能嗎?就好像不是我在找,而是我在挑,挑中哪個就是哪個。你家門口有個老太太看門,她說你是為死人辦事的。你究竟是什么人啊?”夏廷宇盯著自己的鞋尖,試探性的問。量他也是不會回答的吧。
“她被困在那所宅子里了,我幫她脫身,她就把房子給我了,順便也幫我帶話給你。我為死人辦事,那是我家祖輩上的問題,我這一代,你覺得做神仙還能做下去么?”
“……你家祖先是做那個的啊,我就說你身上跟有仙氣似的。”
“之后若是還有什么事,我會護著你的。”
“你至于嗎?詛咒是我接下來的,出事算我的,就算你是去解決問題的,那命里還是算我的。你這么講究命運,還用來費這么大心思來護著我啊。”夏廷宇亂七八糟的解釋了一通。
陸刑天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勾了一下嘴角,“你不懂的,這里的事遠比你想的復雜。你還是不知道的好。詛咒早晚會過去,我呢,你也不必深究。我只是你人生路上的過客,僅此而已。”
“但是我特么想知道,你還欠我的呢。”
看著對方執拗的眼神,陸刑天捏了捏下巴,“好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性命攸關,任誰都會好奇的。詛咒不止在一處發生,也不只有一次,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吸取詛咒的人也會有很多。這一類人被我們家人稱作是‘噬咒者’,顧名思義,吃掉詛咒的人。有了你們,就誕生了我們。我們被人稱作是‘指明燈’,但也多半是被陰間的東西這么稱呼。你們的身邊會發生那些怪事,我們也就來幫助你們,為你們指明方向。
“我們祖上人本來只是單純做那些活,但有一代的掌門人被一個噬咒者救了。掌門人要后輩去尋找噬咒者,并幫助他們度過難關。這就是我們的由來,也算是家里的傳統。我們成年時就會離開家,掌門人會做法蒙住我們的眼,讓我們找不到回家的路。你吞掉詛咒是命里的事,你我相遇也是命中注定,我護著你也是我應該做的事。你懂了吧。”
陸刑天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夏廷宇聽得云里霧里。“那也不必說成是為死人辦事吧……”
“我們祖上的人觸犯了道上的禁忌,相當于被通報了。所以,就被陰間的人那么形容。”
“啊,是這樣。你早這么說不就好了嗎,省的我們好尷尬。”
“你會相信么?”陸刑天看了夏廷宇一眼。
“你要肯說,我就肯信。”
其實真的是這樣。夏廷宇其實很高興的,不知道為什么。在這里碰到他,夏廷宇已經很激動了,他又因為自己在辯解身份。
其實他的身份在夏廷宇看來并不重要。他只是想兩人能夠坦誠相待。
“這是我們的宿舍。”陸刑天指了指前面那棟樓,北苑十五號宿舍樓。
“你他媽還跟我同寢啊,我靠……”
“106。”陸刑天轉了一下手上的鑰匙環,上面還串著一個鑰匙,跟夏廷宇手里捏的是一樣的。
夏廷宇吞了一口口水,認了命。
轉開了鎖頭,里面的陳設直接澆滅了夏廷宇對大學生活的向往。
門一開,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濃濃的潮氣,霉味熏的夏廷宇鼻子一嗆。
三對上下鋪,藍綠色的漆,居然都有些掉漆了,更甚至的是連去上鋪的梯子都沒有,只有一個小小的墊腳。兩對鋪在東墻,一對靠西墻。中間有四張木桌,擺成一趟。西墻的床邊還有兩張桌子,與東墻靠外的鋪相望。門口靠西墻是一排壁櫥,小小的寢室里居然還沒有廁所,倒是還有個小陽臺。
小小的寢室加上滿滿的陳設顯得更加的磕磣了。
陸刑天指了指靠窗的下鋪,“那個是你的,我睡你上面。”
夏廷宇其實是比較想睡上鋪的,因為在家睡的床差不多可以被稱作是下鋪,小時候去實踐基地或是夏冬令營也都是下鋪。好歹期待著到了大學新鮮新鮮,但是看著那小小的墊腳,夏廷宇還是打心底里感激陸刑天的。
寢室里的另外兩張下鋪已經被人占了,寢室已經來了兩個人,不過現在已經出去了。
夏廷宇從大廳里抱來自己的東西開始鋪床,在盡管厚但還是很硬的床墊上鋪上學校統一發的褥子、床單,再套好被子、枕頭。夏涼被、軍訓被、棉被、枕頭、枕巾……夏廷宇清點著床上擺整齊的用品,臉上是對自己負責的認真樣。
話說這個寢室還真擠啊,而且在陰面,太陽光照不進來,更顯的潮濕狹小。兩邊是兩排床,中間還有一排桌子。拉桿箱往地上一放,夏廷宇連身子也轉不開了。
“你都是怎么接受教育啊?”夏廷宇問。
“我們家都是家教。”
“我靠……有錢人。”
“沒有。”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帶我去好一點的大學。”夏廷宇笑了笑,“我上不起的那種……”
“是。”
“……我說你不會要一輩子都纏著我吧?”
“這不是纏著,這是命運。”
“……好好好。”
“等你身上的詛咒結束了,你就自由了。”
“那你呢?”
陸刑天聳了聳肩,一副船到橋頭自然直的表情。
嘮著驢唇不對馬嘴的嗑,又有兩個人走進了106這間寢室。走在前面的人人高馬大,大包袱小行李提在手上;后面的人比較瘦小,臉上的五官很清秀,齊劉海文靜的蓋住眉毛,很可愛。
鬧了半天,夏廷宇才搞明白要住在這里的是跟在后面的那個長得很像女生的男孩,名叫江文清。幫他提著東西的人是他的發小,叫做劉禹同。兩個人都是這里的學生,但不在一個專業。
看著劉禹同像個老媽子一樣給江文清操心這個操心那個,夏廷宇默默抬頭看著上鋪的床板,無限心酸,心里小聲說著“這個面癱什么時候能變成那樣的好男人”。
這時,上天給了夏廷宇這個滄桑的男人一次睡上鋪的機會。好心的掙了人品,還得了上鋪的經歷。為了避免體弱多病的江文清做不必要的活動,夏廷宇主動提出了把自己的床位讓給他。看著兩個人臉上的表情,夏廷宇無比欣慰。
劉禹同走后,夏廷宇很細心的幫著江文清整理了床上的各種用品。這時,時間已經到了傍晚。叫上了劉禹同,四個人在離宿舍不遠的第五食堂一人要了一碗拉面。
江文清話不多,很安靜,一直在聽對面的劉禹同馬不停蹄的說著自己寢室和室友的事情。夏廷宇是看在眼里五味雜陳在心里。
病嬌啊,身體不好還能有這么個好人照顧,同性也好啊,這也值啊。反過來看看眼前這個低著頭悶著臉喝湯的男人,話倒是不多,時間一長才看出來,原來骨子里是個悶騷。
道別了劉禹同,回到寢室,提前了兩天占床然后又到外面住賓館的兩個男生也來了。一個精瘦精瘦的,臉上掛著無框眼鏡,名叫白曉光,一副書生相;一個身材偏胖,不如說是壯,他喚作張燃,看起來五大三粗,五官居然還很精致,看起來不像是漢族人。
五個人簡單的做了自我介紹,互相寒暄了起來。
白曉光是南方的人,來這邊得是乘飛機了,遠得要命;張燃是北京的,父親本來想讓他在北京上學,可是他想出來走走,躲避霧霾,所以來到了這個相對近些的沿海城市。
張燃的母親也去世了,那時,張燃才上初四,忙著備考。
對于一個已經習慣母親的人來講,失去母親的痛苦夏廷宇是永遠體會不到的。他只能用同情憐憫的眼神看著張燃,好在那個男孩神經很大條,已經完全不在意了。
張燃在夏廷宇下鋪,這人柳眉大眼圓臉盤,看起來憨,其實精明的很,說他無腦還真得向他道歉。從說話的速度和質量上夏廷宇就能感覺出來。
白曉光的話給夏廷宇的感覺就是書呆子,不太愛說話,表情里一直露出著一些自卑的神色,時不時的一些動作讓人看著有些小家子氣。跟江文清比起來那就是草雞和鳳凰。江文清雖說也是書生相,比較羞澀,但是舉止言談都是大大方方,給人一種大家閨秀……額、是一種貴族的氣質。
張燃說陸刑天是第一個到宿舍的,當時看起來不是怎么很好搭話,所以只打了個招呼放下東西就走了。白曉光的上鋪是個本地的,不住宿。往后若是有調過來的,那就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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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五食堂出來,劉禹同就覺得很別扭。告別了三人后,他繼續沿著食堂前的小路緩緩的走著,奇怪的感覺越發強烈了。
他回頭看去,剛剛只顧著說話沒有注意。
在那宿舍樓旁的一片茂密的植物之間,那是一段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