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歸鄉

又是一年畢業季，夏廷宇終于從書與題的海洋中解放出來。

沒有站在教學樓頂層吶喊，更沒有從教室的窗戶里向外扔試卷。真正的高考結束了，夏廷宇才明白電影中的瘋狂都是浮云，校園里沒有蝴蝶般翩翩起舞的草稿紙，心里沒有喜悅也沒有沮喪，就連校園卡里剩下的幾十塊錢也懶的花了。拼搏途中的小驛站留給他的只有疲憊，能趕走所有情感的疲憊。

在這個初夏的時節，小的為了宣泄十二年的壓力，老的說為了使自己暫時遠離城市快節奏的生活，父子倆決定回一次老家。

夏廷宇是單親。在他剛出生時，他的母親便與世長辭了。夏廷宇自幼沒有母親的概念，還是直到上初中才與父親住到城市。在此之前，他都是跟著爺爺奶奶在鄉下生活，過著貧窮卻不乏快樂的生活。

幼時的記憶中，夏廷宇一直有一幫形影不離的童子軍，每天他們都有規定的時間集合，然后一大幫孩子像是進軍一般排成長長的一隊上山或是下水。在大人們看來，這些孩子們敢情就像是永遠抽不斷的水。但是夏廷宇知道其中的秘密，孩子們也都知道，就算是掀了房頂的吵架也分散不開的兄弟情之間，是一個個孩子們對村子的恐懼。

夏廷宇是在村里出生的，一個叫作“九命村”的村子,一個還算是美麗的村子。村子的西邊有一座大山，那里還有一段傳說，一段關于九尾貓妖的傳說。傳說里，九尾貓妖就棲息于那座山上，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九尾貓妖修煉至九尾后，就成仙離開了這個村子，留下神圣的保佑，保護著這個美麗的村子。

和普通的孩子一樣，當他初次來到這個陌生世界的哭聲劃破這個安靜的村子時，小小的房子里充滿了歡聲笑語。但沒過多久，他的哭聲便弱了下來，然后逐漸沒了動靜。眾人圍攏過去，祖母懷中的他雙眼圓睜，有些偏黃瞳子轉向眼角，好像是拼命地看著一旁的什么。一群人看到他的表情，一個接一個的說孩子懂事，想要見媽媽。結果當眾人轉向床鋪，給孩子讓開人墻時，他們看到的是夏忠城慘白的臉。

林紅死了。

之后就是從記事開始就能感受到奇怪視線的感覺。

雖然老輩人都說村子里有九尾貓妖的保佑，但村里的孩子還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當然，這種感覺僅僅出現在孩子身上。

當鄉村小學的老師問起同學們，怎樣描述這個美麗的村子時，夏廷宇的回答都是“這是個奇怪的村子”。之后的并不是同學們的嘲笑，而是一段時間的安靜，最后是老師咧嘴笑笑打圓場。實際上，孩子們都有這種感覺，他們害怕黑暗，因為黑暗總是寂靜的，五感會更加敏感，那種奇怪的感覺會更加強烈；他們害怕一個人，因為一個人很容易被那雙眼睛盯上，也許是人多了就不會再注意那種毛毛的視線。只是他們數次跟大人們提出后，得到的只是大人們掩飾著嘲諷的白眼。

其實他們也不知道那未知的視線來自哪里，總之他們記事以來，總覺得背后冷一陣熱一陣，生活久了，才知道這種感覺是被人注視的感覺。

所以他們喜歡成群結隊，好像如果某個孩子被拋棄，那個孩子就會面臨毫無勝算的戰爭。

只能互相理解的他們組成了那個童子軍，形影不離。

然后就是夏廷宇被父親領走的時候。孩子們都想逃離這個村子，他們用羨慕的眼光看著夏廷宇，但他們不敢表現的很過激，因為家里人會收拾他們，說他們不聽話。而夏廷宇只是想著以后不會再回來了。

夏廷宇討厭那個村子，然而這已經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在唯物主義環境的熏陶下，夏廷宇對這次的鄉村旅行充滿著期待。那時候發誓再也不要步入村子，現在想起來是那么可笑。他想暫時遠離城市的喧囂，暫時回避這令他窒息的生活。

終于等到了這一天，夏廷宇收拾好自己的旅行箱，坐在了途觀的副駕駛上，等著小越野緩緩地行駛出了自己家小區的院子。

這是夏廷宇的第一次旅行，但那種期待的刺激感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消散了。終于在激烈的顛簸下，夏廷宇迷迷糊糊的清醒過來。車已經開到了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離村子應該是不遠了。

夏廷宇重新振作起來，這時他看到路邊有人向他們招手。

夏忠城將車子緩緩停下，招手的是個年輕人，看起來也就是個大學生的樣子，身體細細長長，黑色修身T恤和黑色休閑褲，臉上掛著一副黑框眼鏡，斯斯文文的。他只背了個不大的旅行包，看起來是輕裝出來旅游的。

夏忠城把車靠邊停下，將車窗放下來，壓下腦袋，等著外面的人開口。

那人看起來斯文，說起話來也是彬彬有禮?！澳銈兒?，請問你們是去哪里的？”

“九命村，知道嗎？”

“啊，我也是去那里的，能順帶我一程么？我們的大巴出事故了?！?

“事故？什么事故？嚴重嗎？”

“現場就在前面，不大不小吧。”那人聳聳肩。

夏忠城有些疑惑，但也沒在路上做過多寒暄，就讓夏廷宇下去幫著年輕人把行李放進后備箱。

夏廷宇照做了，然后看到夏忠城把擱在后排的包放到了副駕駛上。夏廷宇很無奈只好陪著年輕人坐到了后排。

車重新開了起來。

夏廷宇是個不太能受得了尷尬的人，他搓了搓衣角，開口問道：“哎朋友，你是哪兒人??？”

“本地的。”

“啊啊，哪里？”

“張店。”

“喲，跟我們很近吶。我在世界上最大的村，嘿嘿?！?

“恩?！?

“……你多大了？來這邊干嘛??？”

“我18，今年剛畢業，以后想做個記者或是小說家，這不趁放假想到大大小小的村子里轉轉，算是豐富一下見識吧。九命村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很有趣不是嗎？”

“哎，其實也沒什么啦。”夏廷宇攤手打著哈哈，“就是有一段故事，那個百度上都能搜到的九命貓，也就是九尾貓的故事。不是說貓每死一次就會少一條尾巴然后復活嗎，所以九尾貓又被稱為九命貓。村子又不能叫九尾村，多難聽，那不就叫九命村了?！?

“啊啊這樣啊?！?

夏爸爸咳嗽了一聲，釣了兩個年輕人的注意力后，很看氣氛的在后視鏡沖兒子別了別嘴，意思是你就敗家行了，看看人家。

夏廷宇當然知道年輕人也看到了父親的表情，尷尬的笑了笑。“額、我叫夏廷宇。朋友你叫什么啊？”

“陸刑天?！?

“天吶！好帥氣，誰給你起的?！鞭D移話題成功。

年輕人微微翹了下嘴角：“經常被人這么說，其實沒什么。家父姓陸，家母姓刑。這是我們家給名的習慣。”

“額呵呵……”

“啊，看那里，那就是……”

其實當時夏廷宇的表情要形容起來就很尷尬了。他完全沒有顧忌身邊那個人的存在，很沒形象的張大了嘴。因為車窗外的路邊上倒了一輛巴士，車底盤沖著路中央，正好被來往的車輛看到。巴士不大，但前后玻璃都碎了，還露出了幾根帶血的鋼筋。之后在前面的不遠處，就是一輛還能看出樣子的小貨車。

“臥槽特這么窄的路還飆車呢，怎么撞成這樣?！毕闹页秋@然被這場景嚇了一跳，嘟囔著。

“我靠人不得串成串燒啊，這還能有活口啊，鄉村路上還有運鋼筋的呢啊。哎我說你丫是怎么活下來的，警察得找你錄口供吧?！毕耐⒂畛蛄艘谎圻吷系娜?。

“這不急急忙忙找到你們了?！标懶烫觳缓靡馑嫉男α诵?，“我不太擅長應付警察的。再說還有幾個活的，再怎么快這也是鄉村土路，能開多快。”

“呵呵，你小子不會是犯過事吧?。刻澞隳芘苓@么遠來找車，就為了找個能帶你的，然后逃離現場啊?！?

“哪里哪里，你們去村子里是回老家么？”

“是啊，怎么，想住我家??？”

“我們既然相遇便是命運所致，多關照一下?！?

“知道知道，有什么事，哥罩著你?！?

簡短的談話就這么接近尾聲了。之后的路只是夏廷宇假裝看著車窗外，實際上是瞥著一旁悶聲不響的年輕人。其實他的問題年輕人還沒有回答完，他很疑惑這個人是怎么從那場事故中逃脫出來的。

不過看樣子這家伙是沒受什么傷，坐的筆直，拎起那么重的行李都不帶皺一下眉，說他是剛經歷了一場事故，倒不如說他剛去過一家健身房。一會兒下車他要是再健步如飛，那可真該揪住好好問問了。

摸爬滾打了這么多年，夏廷宇也看得出來，這個人其實很不好搭話。之前的一大套寒暄也不過是出于禮儀罷了。

沒過多長時間，“九命村”的牌子就能隱約在綠色植物之間看得到了。夏忠城將車子駛入村子，沒有見有什么人在鄉村小路上走。這大上午的，應該都在干活。繞了個大彎，村子的樣子跟七年前相比真的是大相徑庭了。夏忠城將車子開進了那個熟悉的小院，里面的房子已經不是曾經漏風漏雨的平房，而是小別墅級別的二層小洋房了。村里有集中建過房子，記得那時祖父母還去過城里跟爺兒倆蹭過床。

夏廷宇見這氣派，沒忍住喲呵了出來“這老兩口過的不賴啊”。

夏老夫婦像是老早就等在陽臺，看到車進了院子，趕忙出來招呼。短短的寒暄過后，陸刑天取過自己的行李箱，朝門外走去。

“你不在這住嗎？床不夠的話可以打地鋪的?！毕耐⒂钰s緊追過去。

“不麻煩了，村里應該有農家樂，我去那里就好了?！?

“有的有的?！毕臓敔斅牭疥懶烫斓脑挘s緊道，“就在老村長家，他家的小子妮子都沒走，都在那干活呢。娃，帶他去?！?

夏廷宇撅了撅嘴，好像很不想動。但是他想到當時跟這年輕人說過要罩著他，只好幫他接過行李箱，拉著要出門。

“你干什么？”陸刑天好像很不理解夏廷宇的行為。

“呀呵，有意見啊？哥看你出車禍了嘛，幫幫你還不成了？”

“……”

看到年輕人沒再說話，夏廷宇擺出一副“我是大哥你到這就得聽我的”的架勢，領頭出了院門。

夏爺爺瞥了一眼還在沖兒子說個沒完的夏奶奶，然后皺眉，盯著有些跛腳的陸刑天，表情有些異樣，直到眼前的小子出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