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魔族來說,葬禮只是將自己融入大地,而后他們會默然從墳旁走過。他們說故去之族人在心中,最好的思念是繼承他們的光輝。彰仁無法拋卻人間的習俗,他堅持留在老者的墳旁,但不久他胸中的沉重與悲傷便被風沙磨碎,凡人以為逝去之人的魂魄會住在墳中,但柔軟的魂魄真的會住在這里?!彰仁的心中漸漸只剩失落,大概魔族數千年的習俗是對的,他不該留在這里。承玉已經扛了一根通體血紅的木材回來,從他身前走過,卻只瞥了彰仁一眼。彰仁看看他的背影,無聲地跟著他,回到空洞的石洞中拿起了一柄新作的石斧。
“待你適應利爪,你就可以徒手劈斷它。”承玉小心地放下肩頭的木材,將它安置在石洞正中的石桌上,石桌上布滿血色的木屑。他們用血色木材做成各種精巧的小物件去換沒有受到冀之門影響的食物,而那些小物件最后到了人間都城的大官手中私藏,換了什么卻不得而知。雖然彰仁已然魔化,但他仍舊對那些小物件從骨髓中感到厭惡。可不停生長的獠牙讓他不敢不接受承玉分給他的食物,誰知道吃了那些被冀之門異化的東西會變成什么!老者在他身上留下的失落更深邃了,他曾不眠不休地采集木材,最后僅有的進展只是他真的可以徒手劈斷那些站立在魔界大地上的血色。
當木屑如同血一般從彰仁手上滴落時,彰仁聽見風的鳴叫,穿過細密的木屑猶如樹的悲嘆。他放下手,忽然覺得自己的執著不應當在那些小物件上。這些樹的逝去,那些小物件的精美,都源于都城里一個懶散的念頭。這念頭是什么,什么就能讓他們活下去。也許是彰仁太無力,他的內心令他不敢想這些,只有找到其他東西。到底,什么是魔?
“我想那是凡人為我們取的名字,所以我們的成人禮也不由自己決定。”承玉走向他,似乎看透了彰仁心中所想,“我們只是崇尚能夠凌駕于荒蕪魔界的族人,或許在凡人看來太奇怪,但我們沒有退路。凡人以心相殺,將無法面對的東西拋向魔界。也許魔族誕生晚于凡人,因為對于睿智的凡人來說我們可以化解太多矛盾糾葛。”
“我……想回到人間……”彰仁忽然感到全身的力氣瞬間消失,他跌坐在自己剛剛劈斷的木材旁邊,捏緊光滑的樹身,“可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他不由望向人間的方向,天空晴朗起來,漫天血云瞬間涌向人間。冀之門的裂痕在空中靜靜地望著下方,其中隱約現出一條人影。
“回去吧,不要浪費我們的活命之物。”承玉上前掰開彰仁的手,看著冀之門中落下的光芒在遠處生根,“如果人間沒有大亂,也沒有統一更廣闊的天下,魔界應該會更美麗。很多人說空中的血云是人間百姓的冤魂,它們讓我們更加嗜血,于是冀之門長大了。”
回到石洞中,彰仁一直無聲地盯著穹頂的花紋,它們在他眼里流淌成河流山川,穿過曾經來到一片無名荒原。那里有兩個人,一個叫天子,一個叫百姓,兩個人守著廣闊的大地,親密得如同至親兄弟。
“也許凡人擁有的并非太少,而是實在太多,才不甘不舍地畫地為牢,為了不失去。”彰仁喃喃著睜開雙眼,這才發現天色已然大亮。承玉已經不在,石桌上只剩下寂寥的血色木材,因失去了生命而格外剔透。
心中不安的彰仁慢慢走出去,在沙地上找見了淹沒的腳印。承玉到底帶了多少東西出發?!他匆忙地向村落外跑去,信正等待著他。看到信的瞬間,彰仁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停下腳步,對信點了點頭,而后信慢慢走向彰仁,融入他體內。無盡的嘶鳴和濃烈的血色從大地盡頭升起,混成暗紅的霧氣鉆入彰仁體內,定格在他雙眸中。彰仁走出鐵柵,看到鐵柵外站著兩個年輕的魔族。一個面容清秀,另一個雙眼碧藍。還有一個魔族懸空立在風中,僅僅是一個淡淡的影子,雙眼閃爍著青色光芒。
“這才是真正的魔化?”彰仁輪流打量著鐵柵前的兩個年輕魔族說道。
“我名洛炆,魔界部族——混沌的族長。我們知道你和蘇羽的過往,知道你在朝中的進言,知道你被貶黜后的一切,所以你可以相信我們沒有必要騙你。”洛炆平靜地說道,而涯拓則默然望著遠處的一馬平川。那里,連風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