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仁一聲驚叫,不由自主地向前跑去,熾焰忽然從腳下裂縫竄出,幾乎將彰仁裹在火中。他驚得連跳幾步,指尖忽然被一隻小而柔軟的手握住,刺痛隨著嬰兒的呢喃一同傳遍全身。彰仁擡起頭,發覺承玉的臉居然和信如此相似,而嬰孩身旁,白衣人正冷眼看著他。
“選他麼?”白衣人漠然問道,不經意地用眼瞟了一下近在咫尺的火焰。
“我不是你們!”彰仁心中的迷茫和鬱憤一同爆發,“我不會因爲魔族的強大而放棄了自己!”
“我們因自由而放棄束縛,走在自己相信的未來。”白衣人冷道。
“你以爲魔界與人間交界處的人是被綁來的麼?就算因爲聖旨,他們也曾在一個瞬間想爲了安寧而寧可殺戮。否則他們會殺死那些還沒有完全魔化的同袍,而不是守在鐵柵旁等待他們歸來。”
“這世上所有人的路縱橫交錯,卻只爲了一個頂點——幸福快樂。所有的相信皆源於此,而從來沒有希望追隨這相信而來的人只低著頭,忘記了世界的寬廣。”
“吾胸懷天下!”彰仁似乎感到什麼在心中溶解。
“那先試試決定一個生靈的命運。”白衣人鬆手,嬰孩在彰仁面前滑落。
彰仁當然隨著他的憤怒落入了火焰,無論如何那是他一直以來所相信的,即使只是安慰自己。其實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然跳入火焰,他只是用目光跟隨著嬰孩。烈焰之上,嬰孩是如此美麗,如同一塊上品白玉,而且他毫無保留地凝視著彰仁,很暖很暖。一瞬間,一直壓在彰仁心頭而他從來只想忘記的記憶輕飄飄地飛走了,在火焰上燃燒成剎那飛散的夢境。那種含著淡淡悲傷的絕美讓彰仁忘記了對火焰的恐懼,他透過火焰目送它們,安靜得如同一尾躺在水底的魚,慢慢將嬰孩籠在懷中。
是他在守護嬰孩嗎?他迷惑不解,而嬰孩的淚落在他心口。
“你選了我……”承玉哽咽,“去陪爺爺最後一程吧,那是你的前世。”
“前世?!”彰仁訝然,他看看自己,他分明還活著!
“凡人與魔族的差別不止於力量,還因爲魔族即使老朽也仍然是戰士,而你們的歸宿是平安落地。”承玉搖搖頭,“熾焰湖下能夠消除人心中最後一道束縛,或者瘋狂或者勇敢,無論如何都會向著天空。而代價就是魔族的生命。你繼承了爺爺的戰魂,所以按照混沌普通族人的習俗你要在我的成人禮守護我。如果你方纔沒有保護我,我仍舊會是孩童。”
“爲人所選擇、所畏懼的纔是魔,這是上蒼賦予我們的名字。”
“爲什麼,魔族要爲素未謀面的凡人犧牲?”彰仁不太情願地喃喃,但他忍不住不問。
“我和爺爺,還有……”承玉扯過身旁白衣人的衣袖,將手按在胸口,“我們一起,纔是部族。也許凡人熱鬧喧囂了太久,忘記了生存的孤獨,忘記了上蒼讓我們同在是爲了一同活下去。”
“你不陪我嗎?太陽……就快要落下了。”一道蒼老的聲音喚醒了沉思中的彰仁,他搖搖頭彎起嘴角,卻沒有在承玉的目光中露出半點嘲諷。在他頭頂忽然現出一道奇異的洞口,洞內沒有一絲火焰,只有剛勁的風帶著熾熱的氣息涌入。在出口處,一位老者盤膝坐在夕陽下,精神矍鑠,身旁有風的呼嘯,風采不輸於人間賢者,彰仁竟看得呆了。
“看來你的天下或者會容得下我們。”白衣人將彰仁向洞口推去,露出極淺的笑。
夕陽爲老者的臉塗上一層暖融的橙色,比他身後的熾焰湖淺得多但凝聚了歲月的味道。聽見彰仁來到自己身旁,老者身旁的風漸漸柔和下來,圍著老者打了個旋就向延伸到天邊的大地俯衝下去,讓點點綠洲上碧浪一直響到天的盡頭。
“你不是想要看看我?”見老者始終沒有回頭,彰仁疑惑地問道,不安地坐在老者身旁,而此時老者的腿已經枯萎了。
“也不是想要囑咐你照顧承玉,他已然成人。”老者彷彿看透了彰仁心中所想,哂笑著注視遠方,他捉住彰仁的手,緊緊按在地上,“閉上眼睛,你明白它們與人間的不同嗎?”
“我……”
“所以你看,他們在拼盡全力地活著,留戀而且欣賞能找到的美麗,這不是很美麼?”老人用另一隻手指著前方,夕陽下的魔界居然籠罩著人間纔有的光暈,“我們永遠不同,但也很像。”
“所以你纔會甘願犧牲……”彰仁的神色漸漸驚恐,面前似乎有無數魔族在慢慢逼近,逼近他的心。他們不該有這樣豐富的表情,他們不該有這樣觸手可及的血肉!他想要掙脫老者的手,不料低頭才發現老者的手也已經變得漆黑。他慢慢看向老者,只見老者僅剩下眼珠能夠轉動。彰仁楞了一下,而後忽然傾斜著身體,將自己映入老者眼中。老者用最後的力量對彰仁微笑,而彰仁一直陪著老者直到魔界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