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干裂荒原之上,漆黑冰冷的石山之巔。一人斜倚峰頂巨石旁,不加拘束的長發隨意地散落身邊,加之遍布全身的魔紋和深插石間的長劍,遠遠望去,不由令人心生畏懼。然而此刻那人臉上的神色卻與他的外表格格不入。他雙目遙遠地望向天際,雖然眼中所見皆是一片渾濁的血色,但他的嘴角卻泛起淡淡的笑容,臉上的表情也異乎尋常地溫柔。在他的輕柔的聲音中,圍坐在他身旁的一群孩子也露出心向往之的迷醉神情。
“人界……那里有淡藍清透,猶如水晶的天空;純凈無暇,猶如美玉的白云;還有恣意生長,鮮綠猶如翡翠的滿地青草。天地間的生靈都擁有活潑鮮明的生命,在燦爛的陽光下如同燃燒的火焰……”魔界妖異的“白天”在他緩慢的敘述中悄悄來臨,陰暗迷蒙中他的笑容卻不曾褪去,仿佛落在眼中的便是他口中的景色。干燥的風吹起了他的長發,滿面魔紋下依稀能辨出他曾經的相貌——葉念。
“可是葉哥哥,既然人界那樣美好。你又為何寧可被魔氣侵蝕也要留在這里?還有……你給我們講過樹,講過花,講過夜梟,講過野兔,卻從來沒有講過人界中的萬物之靈——人。”圍住葉念的魔族孩子中,年紀最小卻最機靈的春筍眨著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們知道你從未老去過。但聽說其他人的壽命極短,你所熟識的人是不是已經都……”
“……春筍,哥哥熟識的人有許多遙遠得如同我對你們講過的星辰,無論我用怎樣的身法都無法追上他們時空彼岸的腳步。還有一人……許多年前,她很頑皮地和我玩起了捉迷藏卻不肯留下任何線索。雖然我相信她就躲在我忽略的角落,但一次次伸出手,掌心中的虛空終究讓我的心變得一片空蕩,而看慣了人界的時光變遷后她的容顏殘忍地變得模糊。”葉念聞言,沉默了許久才輕嘆一聲,撫著春筍的頭笑笑。
“所以我逃離人界,為了將她在的時空深深印在心底,又封住自己的心,免得因她在而愈顯無垠的空曠迫得我背離自己……”望著翻滾在空中,早已習以為常卻又始終陌生的灰云,葉念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方才溫和柔軟的雙眸瞬間變得空洞。一只小手慢慢爬上葉念的臂膀,輕輕搖了搖他,葉念轉頭,正迎上春筍擔心而迷茫的眼神。春筍正歪著頭,抱著葉念的手臂緊張地瞧著他,一言不發卻仿佛說盡了一切。
“不懂嗎?呵,是哥哥錯了。這原不是你們這般年紀該懂的沉重……或許你們一生也不必懂。”葉念伸出手,笑著刮了刮春筍的鼻子,“這是哥哥給你們的祝愿,要記住……什么?!”一朵純白忽然在葉念眼前飄過,帶來細微的冰冷和常常在葉念夢中出現的氣息——人界的氣息。
雪,是雪?!葉念心中一驚,連忙抬頭向空中望去。只見一人正浮于遙遠的空中,周身籠罩著熾烈的乳白色光芒,而潔白的雪便從光芒中化出,棉絮般慢慢飄落。然而光芒正中的人卻擁有著與周身光芒格格不入的溫厚。白衣翻飛間他無聲地俯視著下方,落寞慢慢從假作的漠然中滲出,同黑色的魔紋一同布滿他俊朗的臉。
“他是……”望著空中的人,葉念皺了皺眉,低聲喃喃道。
“哥哥,你不認得他嗎?”葉念身邊,春筍低聲說道,“我從母親口中聽說過他。他本是魔族,后來被仙家俘獲,便背叛了魔族成為了那些亂殺魔族之人的同伴。聽說叫……”
“……玉簡。”葉念笑笑,拍拍春筍的肩,“哥哥……也聽說過他。”
“玉簡?”春筍奇怪地看向葉念,“玉簡是誰?他不是叫做云蕭子嗎?”
“呃……云蕭子是他的號,玉簡是他的名。”看著春筍臉上的懷疑,葉念連忙笑笑,竭力掩飾著自己的慌張,“哥哥既然癡長你幾歲,自然也知道更多的事。”
“哦……”春筍拖長了聲音,目光久久不肯離開葉念的臉。在兩道純凈目光的注視下,勉強擠出笑容的葉念不禁感到雙頰陣陣麻木。
正當他幾乎無法壓制臉上漸漸透出的紅暈時,半空中玉簡的聲音幽然響起,吸引了春筍的注意。見春筍不再盯著他,葉念頓時松了口氣,但下一秒他的心又再度縮緊。因為他聽見了那個他自墮魔界后再未被人稱呼,或者說被人知曉的名字。
“葉念……”玉簡的聲音猶如嘆息,仿佛偶然間翻開了一本沉滿歲月的古書,“我找遍了魔界,知道你在這里。聰明如你,見到我的瞬間大概便猜出發生了什么……倘若你還記得,便請現身一見,玉簡有要事相商。”
“要事……”葉念眼底忽然涌出沉重的黑,嘴角也浮起嘲諷的笑容,“你們的要事不過是我的蹉跎,百年之后還不放過我么?”他喃喃自語,不防又被兩道凌厲目光掃中。葉念一驚,小心地用余光看去,卻見正是春筍。只見春筍此刻鼓著雙腮,扁著小嘴,正賭氣地看著葉念。
“哥哥,春筍記得你便是葉姓吧?”春筍緊盯著葉念,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變化。
“怎么?”葉念目光一閃,忽然柔和一笑,并沒有躲避春筍的目光,反而迎上前去。
“那、那那……”面對葉念轉瞬平和如初的笑容,春筍頓時有些不知所措,愣了許久才猶豫著試探道,“那哥哥你不是要離開嗎?”
“是誰胡言亂語?看我將他碎尸萬段!”葉念揉揉春筍的頭,晃晃手中的劍,笑得云淡風輕,故意忽略了回蕩在空中的、玉簡的聲音。
“真的?”春筍的雙眸驀然閃出光亮,而后又咬咬嘴唇,臉上滿是軟綿綿的疑問,“可是我從未看過你舞劍……你真的會?”
“呵,你敢懷疑我!”葉念眉尖一揚,作勢欲打,見春筍慌忙搖頭又不禁心中偷笑,“哥哥不出劍只是因為劍意凌厲,出鞘必見血光。日后若有機會我自會以他物代替舞給你瞧,但今日卻是萬萬不行。你看,雖然看似溫厚,但他可是與一個形同妖孽的掌門相處了百年,哥哥不得不小心。若是我的劍引了他來,恐怕于我們大大不妙。你也說過,他可是叛徒哦~”葉念邊哄著春筍邊指向天空,只是望向玉簡落寞背影的一瞬,他的目光又一次變得遙遠。
“嗯嗯!”春筍用力地點頭,但粉紅的嘴唇還是微微鼓起,“可是葉哥哥……呀!”正要開口的春筍忽然被一雙臂膀從后抱住,驚得尖叫起來。
“你這野丫頭,方才那叛徒在這里停留了許久,你居然還在這里玩耍!倘若被他殺了,你……你難道要讓我這白發人送黑發人嗎?!”春筍的母親嗔怪道,臉上卻不由自主地泛起輕松的笑容。一縷被汗水浸透的頭發滑落眼中,春筍的母親卻恍若不知,只是不肯放開手。
“娘~小春筍不是好好的么?有葉哥哥在呢!”春筍在母親的懷中撒著嬌,用自己蘋果般的臉貼著母親的臉。
“傻孩子,你那個葉哥哥……”春筍的母親低聲說道,偷眼看向葉念的方向,見他已然走遠才悄聲接下去,“他雖自墮魔界,但有何人知道他從前是誰?何況你年紀尚幼,看不出他雖日日笑如春風,心中卻是滿滿的恨。”
“恨?誰惹了葉哥哥,春筍去打他!”春筍目光中滿是疑問,揮舞著嫩白的小手。
“呵,真是童言無忌。你葉哥哥深恨的東西不僅無法捉摸,而且你即便窮盡一生也敵不過,因為它叫‘流年’啊!”春筍的母親笑著拍了拍目光迷茫的春筍,站起身扯著她向家的方向走去。
“流年……呵、呵呵!我以為我隱藏得很好,原來只是光天化日下的自欺欺人!”春筍看不見的地方,葉念抓起石縫中的一把殘雪。風將春筍母女的話送入他耳中,他嘴角不覺間泛起苦笑,“我曾因蒙住自己的心得意過,其實不過是蒙住了自己的眼么?”他慢慢將掌中的雪湊近心間。刺骨的寒從指尖扎入心中,可指縫中滲下的卻是滴滴溫熱。醉嗎?原來只有心醉才是真的醉……葉念的手慢慢垂下,任掌心水珠灑落,眼神漸漸迷離。
“當真不是他嗎?可是……真的很像。”空中,躲在白云后的玉簡默默地注視著蜷縮在亂石間仿佛將要陷入夢中的葉念,慢慢收起了掌心的一塊美玉,“但既然不是,那么他又是誰,為何又這般心傷……罷了,此事留待以后再慢慢細查。只是如今一面葉念全無蹤跡,我們便無法守株待兔,找到想要殺掉被挑選者的守蟬。而另一面,因為對于顧忌望閬門和之門冀奇異的力量無法確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我們,到底該如何是好?玉音,她整日在秘境中撫琴為樂,難道她心中早有計較?”玉簡邊低聲自語邊不住搖頭。即使在同一屋檐下共處百年,那古怪掌門的心思也不是他能猜透的。
片刻后,玉簡輕嘆一聲,身化一道流星消失在云間。然而就在玉簡的身影消失的一瞬,另一個輕盈的身影立時從云間跳出,流星般向亂石間的葉念沖去。與此同時,亂石間的葉念全身猛然一抖,他翻身跳起,注視空中良久后才搖搖頭,苦苦一笑。
“早知你會來,我寧死也不會露出半分悲傷。”葉念踉蹌幾步,抹去頰邊不知何處而來的水滴,桀驁笑道。
“看來你還沒有忘記我們,知道玉簡即便看透你的悲傷也仍舊不敢貿然上前……”來人笑容嬌艷,用手指隨意卷起肩頭一縷黑色長發,“所以我才是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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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到一個問題……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