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紫光中,蝶墨忽然全身一顫,面帶疑惑地向四周看去,眼中帶著些許驚懼。
“蝶墨,你怎么了,是太累了嗎?”發(fā)現(xiàn)了蝶墨的異樣,走在她身邊付天青立即悄聲問道,卻假作看向別處。前面已經(jīng)是饕餮的屬地,或許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風(fēng)知的監(jiān)視下,只要露出些許破綻便會粉身碎骨。
“沒、沒有,天青哥哥別急。”蝶墨低聲說道,同樣做出看向別處的樣子卻仍忍不住偷偷瞄了眼四周,“蝶墨并不疲憊,只是……剛剛似乎有人在盯著我們,那道目光很冷很冷。”
“確切地說那道目光瞄向的是這里!哼,真是毫無掩飾的敵意。”葉念的聲音驟然響起,飄蕩中帶著些許嘲諷,但卻只聞其聲不見其形,“斬妖除魔的閬風(fēng)巔弟子不是應(yīng)當(dāng)令魔族在你們劍下顫抖嗎?可現(xiàn)在你們反倒驚慌失措,可笑,當(dāng)真可笑!”
“可是……”蝶墨聞言頓時粉面羞紅,想爭辯一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好求救般看向不知何時已距她很遠(yuǎn)的付天青。發(fā)覺蝶墨的目光,付天青心頭一跳,只得放緩腳步,思忖片刻后勉強開口。
“即便是閬風(fēng)巔弟子……”付天青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身后面目呆板的玉簡,又望望身后那片奪目的紫光,“畢竟也尚未脫去肉身凡胎。而且即便是仙界之人恐怕也不會魯莽地橫沖直撞,我……所以……”
“所以你們還需要好好調(diào)教一番!”玉簡淡漠的聲音結(jié)束了付天青的尷尬,但話中的深意卻驚得付天青與蝶墨渾身一抖,“閬風(fēng)巔的確應(yīng)斬妖除魔,但若僅僅是表面上這樣淺薄恐怕難免貽笑大方,那與孩童爭斗有何區(qū)別?斬妖除魔乃是為了護道,閬風(fēng)巔的存在不是為了殺戮,而是為了守護人間的絕美,以此而言,何為妖魔?若這次可以安然回到閬風(fēng)巔,我一定會帶著你們好好參悟閬風(fēng)巔的精髓。不過在此之前,先要請前掌門玉音師姐好好去臨水閣呆上一呆,仔細(xì)想想該如何對待同門師弟!”
“前、前掌門?”付天青與蝶墨對視一眼,神色間疑云頓起,心中惴惴,難道……師父嚇瘋了?正在二人驚疑不定時,淡淡的紫色光芒忽然落在二人之前,驚得二人立時向一旁跳去。但細(xì)看之下,紫光中似乎參雜著點點熟悉的氣息。是師父?!付天青與蝶墨同時一愣,而后眼中溢出狂喜。
“怎么,不信?哼,掌門信物我早已握在手中,只是未曾聲張。今后,你們永遠(yuǎn)不會后悔拜入我門下!”玉簡的冷笑回蕩在付天青與蝶墨耳邊,二人忽然感覺到一絲掌門的影子,立時汗毛倒豎連連搖頭。
“不不,徒兒怎會不信師父的話。”二人乖巧地同聲說道,而后露出笑容。雖然眼前的師父再度變得可怕至極,但如此一來,勝算也大了許多!二人長舒口氣,目光也明亮起來。
“哼,夠了嗎?雖然看來頑劣,但那兩個孩子還是很依賴你。”黑暗中,葉念慢慢放下按在玉簡身上的手,看著玉簡略顯蒼白的臉冷冷一笑,“可沒有想到當(dāng)年那個跟在玉音身旁,屢屢被她瞞騙的師弟如今竟也能毫不猶豫地撒下彌天大謊,果真是時光無情。”
“彌天大謊?假與真,不過一念。”面對葉念的譏諷,玉簡抿了抿嘴,掌門之信在一道白光中出現(xiàn)在他掌心,“我一直沒有丟棄它,或許我從來沒有放棄過,只是缺少從平坦躍下山崖的勇氣,害怕無所憑依的孤獨與恐懼。”玉簡慢慢握緊了手中的掌門之信,奪目的白光由掌心滲出,點點白光雖小如燭火,但卻精純無比。
“哦?不愧是被玉音那等魔女看重的人。只是那勇氣究竟來源于何處,道義?還是……”葉念詭秘地一笑,帶著小小的惡意。
“你究竟想說什么?”玉簡聞言,唇邊的笑意微微一僵,目光閃爍地看向別處。
“我只是想說,你的佳人并非在水一方,而是落入了正在向我們走來的那個人手中。那個人,對于風(fēng)花雪月四字可是不懂分毫。”葉念看了看玉簡泛白的手指,輕輕一笑,“縱然遠(yuǎn)方天崩地裂也難及幾分切身之痛,我輩庸人難脫此心,也正因如此才努力修煉,以期能達到放眼天下的圣人之境。但圣人之所以為圣便是因為古往今來少有幾人能做到,所以也不必勉強。仰望天空,做到幾分便可以自傲一番。”
“你……”玉簡抬起頭,深深看著葉念,臉上的紅暈尚未褪去,“你雖為凡人,但不知道三界之中究竟有誰能看透你的心思。如同今日之事如此危險,你卻令青瞳同往,難道不怕他死在這里?”
“我亦是被逼無奈,青瞳雖體弱卻法力頗強,而且……他真是任性到了極致,我總要為他留下可以同大牛白頭偕老的壽命。”葉念沉默片刻,輕嘆一聲按了按額角,少見地露出些許愁容,“就像一個哭鬧的孩子,寧可嘶啞了聲音也不愿獨自一人面對陌生而空曠的世界。”
“任性、獨自一人……莫非大牛才是……”玉簡微微一驚,小心地瞥了眼四周后低聲開口。
“現(xiàn)在自然無事。可大牛只是一個不懂法術(shù)的凡人,即使被魔氣沾染,他的壽命依然不會如魔族那般長久。總有一日,青瞳只能無聲地看著他的墓。而如果大牛更進一步……”葉念頓了頓,盯著自己掌心透出的紅光露出殘酷的笑容,混雜著淡淡哀傷,“那或許是一件更加可怖的事。被人界紅塵所掩蓋的細(xì)微感覺會在心中漸漸蘇醒,對于未曾修煉過的人而言是一種太過可怕的清晰。甚至能看見自己緩緩地走向死亡的深淵,無論心存期待盼望還是如同路人般漠視時間的流逝。但大牛更幸運些,即使他落到這一步,還是有青瞳的笑容讓他可以暫時忘卻這件事。”
葉念語氣輕松地說道,可眼中卻不由浮現(xiàn)出點點艷羨。一旁的玉簡聞言早已呆若木雞。愣了片刻后,玉簡突然捉住葉念手腕,而后立時皺起了眉頭,驚訝地看著葉念。
“果然,此術(shù)雖能讓你掌握強大的力量,但它耗費的分明是你的壽元!到底是誰告訴你如此歹毒的法術(shù)?!而且……你似乎不再是不死之身了,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玉簡凝視著葉念的雙眼,可那對眸子卻平靜得仿佛不屬于凡人,回蕩其中的只有深深的笑意。
“為何要這樣看著我?呵,這可是我千辛萬苦才換來的!生命對于已經(jīng)停滯的時間有什么意義嗎……她是不是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亦或只是孩子氣的報復(fù)……”葉念一抖手腕,輕輕掙脫了玉簡,沉默片刻忽然又轉(zhuǎn)向他,眼中泛起一絲詭秘,“倘若天意如此,我便給你講一個故事……現(xiàn)在說未免有些失禮,因為饕餮的族長已經(jīng)帶著燦爛的笑容來迎接我們。雖然,遠(yuǎn)算不上親切。”他冷冷望向前方,剛剛在臉上露出端倪的溫柔又盡數(shù)消失,余下的只有看不穿的桀驁。
“風(fēng)知……”看了看葉念的神色,玉簡隨即向前看去。
只見天邊迷蒙的沙塵中,許多健碩的身影緩緩浮出,沉默而堅實,不怒而威甚至勝過戰(zhàn)旗上的兇獸饕餮。而走在他們之前的人便是饕餮的族長風(fēng)知,不同于身后饕餮族人的冷酷,風(fēng)知竭力保持著可親的神色。只是此刻的他似乎有些心神激蕩,無論如何也無法完全掩飾眼中的自傲與得意和身周不時滲出的陰森之意。
“……不好!葉念,你難道不怕被他發(fā)現(xiàn)?不要忘記他可是見過九嬰化為人形的——那是一個小孩子的樣貌。”看著大步走近的風(fēng)知,玉簡忽然記起一件事。他連忙向葉念問道,心中泛起一陣寒意。
“哦,是小孩子?這倒是有趣,但我從來不關(guān)心無需知道的事。我們?nèi)缃袢耘f在饕餮屬地邊緣,倘若風(fēng)知令九嬰化為人形,那不是正說明他相信了嗎?”葉念瞟了一眼玉簡,微笑著說道,帶著淡淡的嘲諷。
“但即便風(fēng)知相信我們,可面對著兇獸九嬰,他依然會萬分小心,我們?nèi)耘f……不對!難道你……”看著葉念臉上漸漸綻開的冷笑,玉簡猛然一愣,而后久久不語。
“沒錯,九嬰當(dāng)然需要萬分小心,沒有人敢在它面前分神,所以那時的風(fēng)知其實極為脆弱。你看看他身后的饕餮族人,不覺得他們?nèi)鄙倭藥追謶?yīng)有的敬畏嗎?如此形勢,必將噬主!”葉念以手撐臉,斜視著風(fēng)知,眼中滿是戲謔與邪惡,“我不是當(dāng)年獨身一人的懵懂少年,也不是快意恩仇的俠客。我身后有螭部的族人,又怎會在未查清敵情前便貿(mào)然帶著族人前來?兵不厭詐,我不過是依照古訓(xùn)。”
“可你還是習(xí)慣一個人背負(fù)許多事。”玉簡沉默半晌,突然將手放在葉念肩頭,只覺得掌下的肩微微一顫。
“……你還是擔(dān)心自己吧!生于魔界的你應(yīng)當(dāng)不會忘記四兇獸部族崛起的故事,小心害了你心愛的徒兒。”葉念沉吟片刻,淡淡一笑,冷漠地推開了玉簡的手。
“哈哈哈哈,二位道長肯屈身來到此處,真是我饕餮莫大的榮幸!”風(fēng)知朗聲大笑,笑聲在紅沙之上的寂靜中久久回蕩,“幾位一路奔波,想是辛苦萬分。快請到我饕餮中來,讓風(fēng)知為客人接風(fēng)洗塵!”風(fēng)知瞄了眼神色淡漠的付天青和蝶墨,臉上浮起滿意的笑容。
“族長不必客氣,我們不過是遵守約定罷了。還請族長讓我接回徒兒!”看著風(fēng)知的神情,玉簡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寒意。他咬咬牙,冷冷回道。
“呵呵,客人如此說當(dāng)真令風(fēng)知寒心!難道風(fēng)知不是您的朋友?恕我直言,您的同伴要比您親切許多,如今她已經(jīng)在宴席上等著您了!”聽了玉簡的話,風(fēng)知不由神色一僵,但他隨即再度露出笑容,謙卑地回道,只是語氣中隱隱多了幾分威脅。
“……我那徒兒不懂禮數(shù),攪擾族長了。既然如此,我們便恭敬不如從命!”玉簡的雙手悄悄握起,臉上卻露出和氣的笑容。他微微側(cè)頭,以眼示意身后的付天青,而后低聲應(yīng)道。
“哈哈,果然是仙家風(fēng)范!那么便由風(fēng)知帶你們進入饕餮!”風(fēng)知撫掌笑道,旋即微微躬身當(dāng)先帶路。風(fēng)知剛剛轉(zhuǎn)過身,玉簡臉上的笑容便盡數(shù)消逝,他看了看身后的付天青,呆立良久才長嘆一聲,遠(yuǎn)遠(yuǎn)跟在風(fēng)知身后。而此刻的付天青卻并沒有注意到玉簡的神色,他正無聲地看著身后的九嬰。片刻后,付天青臉上忽然露出溫柔的笑容。
“果然如我所料……”黑色的峰頂,涯拓細(xì)細(xì)打量著付天青的笑容和渾身籠罩著紫光的九嬰。片刻后,他從山石的陰影中站起身,凝望著漸行漸遠(yuǎn)的風(fēng)知,“九嬰的光芒還在天空中閃耀,恐怕父親心中已被血色填滿。那名閬風(fēng)巔弟子竟然這樣輕易地露出笑容,或許他還沒有意識到將要面對什么樣的殘酷。但……此刻作壁上觀的我是不是不覺間也被自傲欺騙,也許我在不知不覺中也曾有破綻落入父親眼中。還有父親,就算他神機妙算,想來也無法完全看清他轉(zhuǎn)身之后呈現(xiàn)于人前的真相。”
“人魔同理。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烈風(fēng)中,涯拓低聲喃喃,默然看向自己掌心。從前,他的掌心中只有空蕩,而此時此刻,空蕩已被幾分暖意逼退卻也變得沉重非常,“幾位貴客一路辛勞,身為饕餮族長之子,大概我也應(yīng)該去好好慰勞他們。魔界中敢助云蕭子之人,我絞盡腦汁也只想到一個,但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他這樣做的理由,大概這也是父親有恃無恐的原因。不過也有一種如今的父親絕對想不到的原因——這位族長心中所藏并非是稱霸天下的野心,在族長二字之前,他更加篤定地相信自己生而為人!倘若如此,涯拓倒是可以誠懇地說一句幸會。”再度看了看風(fēng)知一行人消失的方向,涯拓腳尖一點,借風(fēng)之力向山下落去,飛揚的黑發(fā)中露出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