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甲玉龍,飛劍流光,一柄劍驟然洞穿了正以漠然眼神看著遠方的葉凡初。隨著眼前的天地漸漸顛倒,葉凡初慢慢看向身後,正迎上望閬門掌門的目光。
“沒有用處了麼?”葉凡初冷笑,奇怪地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不,是證明!葉凡初,不,或許我該稱呼你爲葉念——近百年後冀之門的鑰匙!”望閬門掌門獰笑,“你不必懷疑,是我帶回了你。難道你不知道望閬門的守陣掌門可以扭轉時間,扭轉記憶,只是不能恢復原本死去的人?活下來的,只是另一個命運中的他們,但你們不同,玄浩真人說過你們無法替代。我在近百年之後找到了你,不,是發現了你。你當時深埋在魔火燃燒的大地中,只有一隻手,求救的手伸向天空,掌邊落著一隻燃燒的飛蛾。我由此才猜出了鑰匙在魔族,這纔有了我們的同盟。難道你沒有想過那些鑰匙失去的是什麼麼?玉凝,她失去的是魔氣,玄浩真人據此創出了隱藏魔氣之法,這纔給了那些魔族可乘之機,可玄浩真人的本意只是想讓他們平凡生活。”
“而你,失去的是死亡。你雖是肉身凡胎,卻是的的確確的不死之身。就算之前我所說的你不信,難道現在你還不信麼?”望閬門掌門滿面陰沉地看著葉念,“但你若再不信,多少凡人都會失去性命,剩下的只有茍延殘喘。你以爲魔族的貪心會有盡頭?近百年後的景象已經說明那魔族都做了什麼!”看著望閬門掌門雙目中隱藏的冷光,葉念默不作聲地抖落胸口的劍,許久一言不發。
“我只是來告訴你這一切,想怎麼做隨你,我能做的只是送你到冀之門處。而後,一切由天!”望閬門掌門陰笑,拂塵一揮,葉念便被一陣烏光籠住。烏光中的葉念猛然一掙,似乎想要說什麼,然而已是不及。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原地。
“可是你的願望會是什麼呢?讓一切死亡都沒有發生?”看著墜落在地的烏光,望閬門掌門一陣大笑,鮮血從指縫中滴落。但願,會讓一切死亡都沒有發生。玉凝,她究竟是否清楚葉念爲何被挑選?這是望閬門掌門的賭局,他竭力忘卻所謂正義,瘋狂地追逐力量。心中的疲累愈加累積,他渴望歸屬於哪裡。但艱難行進到了無法回頭他才若有所覺,終究這魔性,無法染透自己。一生人定勝天卻最終滿門寥落,望閬門到底在人間的懷疑中被“肅清”,只沒有絕跡罷了。這其中關節頗爲古怪,倘若有人暗中佈局,其實衝銳也早已慘敗,不過也算保住閬風巔不滅。似乎他自掌門之位從天而降後便一直逃避,這次終於肯正視,大約比之自己要強上千倍吧。
“雖是跳樑小醜,但做得不錯,不枉我改局一場!”用腳踢了踢面前閬風巔弟子的屍身,一人冷笑著說道,滿頭紅髮在空中狂亂地飛舞,赫然是蘊熾。不,或許應該說是和蘊熾一模一樣的人,“但我也應當換去這身皮囊了,還有許多事要做。玉音,哦,衝銳,你千算萬算卻漏算了我,也漏算了玉凝,只派了兩名弟子便想伏殺她?她可是善於隱遁的魔族!”那人雙眼望向閬風巔方向,冷冷一笑。又看了看望閬門所處的方向,目光中流露出複雜的神色。在那個方向,一團熊熊火焰正從蘊晴曾經留燈之處燃起,黑色的灰燼猶如飛蝶般旋轉著撲向天際。
這樣,就可以了卻殘緣了吧,也可以永遠拋棄葉凡初這個名字,只記得守蟬就好。原來他當年無可奈何躍入冀之門時,心中最渴望的只是做一世凡人麼。只這樣一個卑微的願望,竟然要用餘下漫長到無盡的時光來換,而拋棄這時光除了失去匹敵大神的力量更會變成一具空殼。這力量,當真是燃燒在靈魂上的,實現願望之人被冀之門所賦予的守門人之名,只是一個玩笑。守門人,不過是力量強大的木偶。
誰說跳出輪迴是件令人羨慕的事?也許是他修行不夠,也許是他心腸不夠硬。記憶中所有存在和被替代的命運彷彿一把銼刀,磨平了所有他在乎的事,只有鮮活的生命和嘶吼還能讓他感覺到自己仍然活著,那些讓他體內的力量熊熊燃燒但卻更加空虛。不過這次似乎夠了,被冀之門選中的人會自相殘殺,望閬門和閬風巔會偃旗息鼓而又不敢驚動太多閒人,也許在他們休養生息的時光中他會悟出一條路,讓他更像一些這世上的生靈。若隱若現的希望在他臉上刻畫出笑容,卻充滿了嗜血的猙獰。
埋沒在雲間的冀之門在望閬門上空發出微微的光亮,流光溢彩卻又邪氣萬分。自那個背棄師門的閬風巔弟子進入後它便化成了這般模樣,有人渴望有人唾棄,可是它卻無聲無息地滲入所有人的心中,隨著亦正亦邪的凡人血脈一代代流傳下去。爲了不令這相輔相成的血一次次染滿冀之門,望閬門的陣法被建立、被毀壞又被重新建起。再過幾日,冀之門又會永遠隱沒在雲端,因此想要毫無阻擋地接近,只有趁這幾日。
“衆生渴望但又被正道之人唾罵的冀之門竟然如此美麗,實在是沒想到!”看著冀之門隱藏在絕美光芒下的點點黑色,玉凝不禁感嘆。然而感嘆聲尚未落下她的神色便黯淡下來,旋即轉過身,看著出現在身後的葉念。
“我曾夢見有人對我說,那小娃娃,你做了這許多事,當真不會後悔麼?夢醒時分我尚未在意,可是現在……葉凡初,你知道麼?你並不是鑰匙。”玉凝抿抿嘴,卻擠不出一點笑容。
“我想你告訴我,你只是來看看冀之門的樣子,你會麼?”葉念卻笑出了聲,出劍向玉凝指去,“或者來戰近百年後的鑰匙,失去了死亡的凡人——葉念。”
“你只是凡人,竟也明白了……”玉凝咬著嘴脣,但看著葉念冰冷的神色,她明白她的話終究也是枉然,“我雖蒙玄浩真人傳授許多,但我不是什麼仙家弟子。我是魔族,只因爲被冀之門選中才被特殊撫養長大,以待日後潛入人界,而失去的魔氣剛好可以作爲護身符,也可以用來迷惑其他人。”
“你是被選中的人,你本該在望閬門一世卻渾然無所知。魔族不知道爲何你會出現,只知道在他們眼中你應該消失,望閬門的陣法應該被打開缺口,魔族應該將自己的印記銘刻在人界,所以你是一個障礙。但是你一直留在望閬門我們是無法除去的,所以必須讓你離開那裡。探仙山的真相是真的,望閬門近魔也是真的,可是他們並不願殺你,只有當你離開並且不再回去,你纔可能被滅除,而只有他們的殺心才能令被篡改記憶的你遠離望閬門也不會完全信任同爲‘仙門’的閬風巔。所以我引你出來,看到了他們不想讓你看到的真相,用你的氣息引來他們,除掉他們的玉墜讓你見識到他們竭力壓制的嗜血,以衣飾上故意露出的雲紋暗示閬風巔,又使鐵嘴王將玉墜丟入玉簡的包裹加深他們對閬風巔的懷疑和仇視。同時爲了對付望閬門的陣法,將閬風巔的注意力引向望閬門,魔族令玉簡預先潛入閬風巔,在合適的時機引導閬風巔明白他們對望閬門的憂慮終於發生,他們已經可以對閬風巔弟子刀刃相向,已經可以對凡人不再顧忌。只是玉簡不知爲何誤殺了似乎是無關的人,魔族無瑕調查那人究竟是誰,但是爲了穩妥玉簡幾乎被除去,這是件太重要的事。”
“最後,就是你……”玉凝終於擡起眼,似乎終於積攢了足夠的勇氣,“你由我親自看守,確保你不會在我之前踏入冀之門。”
“因何不殺,你本有很多機會。”葉念面無表情地緊盯著玉凝,似乎剛剛聽見她的話。
“因爲……在你的命運沒有被奪走的百年後,我因爲你的出生殺了你。可是這費勁千辛萬苦才完成的使命卻在瞬間被抹去……可是我記得你。我一直希望你不會明白一切,又一直不想讓你糊塗一世。我終究只是個普通魔族,如若出身貴族,或許能鐵面無情。”玉凝說完,靜靜地看著葉念,似乎在期待著會發生什麼,然而她的期盼在葉唸的冷眼中撞的粉碎。良久,她疲憊地嘆息,伸手按上葉唸的手“在我幾乎以爲我記得的只是夢的那刻我明白了夢其實是真的。一報還一報,你若要復仇,並無不可。”
“不必謙讓,我寧可與你再無瓜葛!”葉念眸中突然劃過一絲血色,他淡淡一笑,掌中寶劍居然騰起蒸蒸白氣。玉凝大驚失色,連忙跳開,但見風起雲涌,竟連冀之門的光輝也掩住了。
“有人送了我這禮物,卻要我磨滅自己的心。只要我動手,這天地的一切與我而言再無顏色。”葉念將劍一揮,猛然向玉凝衝來。劍振雷動,追鴻落雁,身化一道長虹。玉凝驚駭地看著葉念,連忙隨之出手,飄花如夢,遠山似嵐。二人戰在一處,金鐵聲聲,怒喝連連,直令驚鳥出林,野獸迷途。然而飄花終不及長劍怨怒,遠山終難勝鴻雁雙翼。不久,玉凝便氣喘連連地敗下陣來,遠遠地退開。而葉念卻也並未追趕,只是靜靜地看著玉凝,沉默不語。
“殺?”玉凝一笑。
“我去裡面實現願望,要我們失去的互換!”葉念也笑笑,透出幾分平日的狡猾。然而他的劍忽然墜落在地,葉念腳步搖晃地走出幾步,突然軟倒在地上。眼前,玉凝的雙眸卻泛起淚光。
“你不知道,我身上隨時帶有魔藥。方纔你又大戰一場,令藥在極短時間內走遍全身,睡吧,願望的實現只需片刻,我也只是想令魔族自由地看著陽光……我不知道該如何違背這使命。”玉凝跪坐在葉念面前,撫著他的臉說道。
“別去,你的願望會被扭曲,你會有危險,儘管我不知道爲什麼,但是不能去!”葉念費力地開口,斷斷續續地說道,可惜眼中的急切與話語一同慢慢淡下去。
“可是,撫養我的長輩說過,那便是我存在的意義!”玉凝起身,慢慢向冀之門走去。冀之門在她眼中越來越大,但她的淚卻同心一齊漸漸消失。然而下一秒,玉凝驚訝地長大了嘴,擋在冀之門正中的,不正是葉念?他怎麼會……玉凝猶豫了片刻,終究忍不住回頭,看到的卻是目眥欲裂的葉念。
“原來你看到的竟是他,如此之近的願望居然不懂,真是朽木難雕!”玉凝正想再度轉過頭之際,飛濺的血落在葉念眼前,玉凝的身體慢慢栽倒,身後“葉念”的話如浸水中,“如我所料,師父果然認爲我們令師門蒙羞,沒有完全說出真相。現在我告訴你們一個秘密,通過冀之門實現願望的人會成爲冀之門的守門人,直至被下一人取代。但被困在此的代價便是可以利用一些冀之門關於時空的奇異力量。後繼的被選中者和陣主雖也可以運用一點來設計別人,但終歸不如我。所以我早就知道玉凝的身份。魔族和望閬門相互設計,我便從中改局,最終可以掌控冀之門的,只有我!”說著,守蟬慢慢向玉凝和葉念二人走去,臉上泛起冷酷的笑。
“不死之身和學了仙術的魔,的確有趣!”正在他想要向二人伸出手時,玉凝眼中閃過一道厲芒,綠色的藥霧驟然騰起,守蟬不禁一愣。趁此機會,玉凝與葉念二人化爲二道流光從雲端墜下,瞬間便消失在守蟬眼中。
“不知道能逃多遠,但是你卻不能落在他手中!”獵獵風聲中,玉凝笑笑,按住了葉念掌心。四周的一切在她的眼中漸漸模糊。
“竟被他們逃掉了,真是無趣!”雲端的冀之門中,守蟬漠然地看向悠悠浮動的白雲,目光卻微微一顫。只見一人正神情複雜地看著他,衣襟飄動,烏髮如雲,正是玉音。
“蝶靈?竟有人能這樣復活你?”守蟬盯著玉音,聲音中有一絲驚訝。
“我不是蝶靈,我是衝銳。但看來真的是你,守蟬!”玉音冷冷說道,卻只是遠遠地看著他。
“守蟬?我不認識,我只是個守門人。如果你是來搭救那兩個人的,那麼你來晚了。沒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他們也一樣。那兩個人,都已經死了!從雲端墜下,就算不死之身恐怕也受傷不淺,更何況只是個凡胎,連屍身恐怕都不會留下!”守蟬撇撇嘴,無聲地笑笑。
“沒錯,我的確來晚了,多年前我也同樣來晚了。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你會變成這樣!”玉音吼道,聲音響徹雲霄。
“說過你來晚了!守門人的確活了很久,可是那麼久遠的小事我爲何要記?”守門人不耐地揮揮手,走進冀之門消失在其中,只留下玉音的吼聲在空中迴盪。
“你連蝶靈都記得起,爲何要逃?我已重生,又爲何要躲?出來!”
多年後……
翠色的山道上,走來衣衫勝雪的孩子。他的頸上掛著一隻美麗的琉璃墜,在陽光下流轉著奪目的光芒。孩子邊走邊玩著一隻球,不料球突然一偏,砸向一面石壁。只聽一聲脆響,石壁竟應聲而碎。孩子好奇地走過去,卻見石片崩落間一人正緊閉雙眼坐在其中。
“田柒柒,你在做什麼,還不快來?快來!”遠遠地,一人手執毛筆尖聲叫道,不住地瞄向身旁捉住他耳朵的女子,“救我,你娘只聽你的啊~~~”
“可是,爹,這裡有……”田柒柒伸手摸向石壁中的人,不料此人身上什物觸手即碎。一陣風過竟了無蹤跡。
“這……”田柒柒正不知所措之時,那人卻慢慢睜開了雙眼。
“你是誰?”
“我是田柒柒,那麼你呢?”
“……曾有人叫我葉凡初,曾有人叫我葉念。可是最後在我身旁的女子,她在我的掌心寫下一個字——緣。所以我沒有名字,只叫做,凡人!”
“凡人?可我亦是凡人,這樣我們不是一樣了麼?”田柒柒迷惑地搖搖頭。
“不,無心,纔是凡人。”葉唸的雙眸泛起一層水氣,“真傻,爲什麼不再想想。我要的,豈會是你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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懶腰問題背景篇結束呃下個章節還是沒分啊而且也沒……——恩車到山前必有路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