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嘛~車到山前必有路,何況眼前的事還沒有做完?!比岷偷陌坠庥蓷髟抡崎g透出,慢慢滲入小獸體內,“雖然我修行淺薄,但這樣至少你不會那麼難受?!币魂嚻>胍u上楓月心頭,楓月懶懶地揉了揉雙臂,小心地將小獸放回牀上後便起身舒展著身體,旋即向遠處走去。
“你好好在這裡休息,我去去就來。不去尋些吃的,怎麼有力氣救你呢~”楓月眼中泛起灼灼光芒,她快步向前,一邊打量著四周一邊露出興奮的笑容。然而一種奇怪的感覺突然在楓月腦海中閃過,她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思索片刻後,楓月終於明白那種詭異的不和諧感來自何方——她慢慢轉過身去,緊盯著趴在小牀上的小獸。片刻後,一點白光從她指尖竄出,“小獸”被白光輕而易舉地擊飛,而後在半空散作根根乾草緩緩落在地上。
“又跑了?!”楓月眉尖一揚,無力地歪著頭長嘆一聲,隨即腳尖一點騰空而起,臉上帶著悠然而狡猾的笑容,“勉強能走動的它應是不會冒險再入地下,如此一來,哼哼,跑不了!”半空中,楓月的指尖滑過嘴脣,細細掃視著下方。忽然她雙眸一亮,看著草叢中一個緩慢移動的黃點露出邪異的笑,緩緩降落在它身邊,一步一步地跟著它。
“走得這麼慢,顯見身上的傷還未痊癒,不如隨我回去吧?”楓月笑意盈盈地俯下身,不料小獸卻置若罔聞。
“這樣啊,既然你執意前行,那我還是好心提醒你一下。你知道我爲何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你嗎?”面對小獸的冷漠,楓月毫不在意,她幾步攔在小獸面前,掌中迸出一片白光,猶如一面鏡子立在小獸面前,“看~好心的我爲了給你治傷,將你全身故意用沙土弄出的保護色洗的乾乾淨淨。這萬綠叢中一點黃,倘若不是瞎子,有誰會看不見?跑得如此匆忙,竟連這一點也忘得徹底,真是笨……誒?你的毛色怎麼變紅了?”
楓月邊說邊嬉笑著點了點小獸的鼻尖,不料卻發現小獸渾身僵硬猶如石雕,身上原本黃色的絨毛變得猶如火燒,竟比魔界的天空還鮮明幾分。見此情景,楓月眨了眨眼,滿面無邪地將小獸的身體轉向相反的方向,而後用手拍拍它的頭。
“咦?你怎麼不走了?莫非是回心轉意想與我一路了?”楓月話音剛落,小獸立時全身一顫,清醒過來,猶如被銀針刺中一般。它腳步細碎地向前跑著,全然不知自己身後的腳印盤旋彎曲猶如蛇身。
“哎,慢些,你走的可是相反的方向……哎呀,踩到水窪裡了,這樣要費我多少工夫……你知不知道在你昏睡時我用了多久纔將你洗得乾淨漂亮,又擦了多少次纔將你身上殘餘的水滴擦乾,以免你受涼~”楓月踮著腳,笑意盈盈地說道。果然話音未落,一團白氣便自小獸身上升起,而它此刻已經血色遍體,攤開四肢漂在了水窪中的淡紫色雨水上。
“誒?!你怎麼……”楓月一噎,吞下了“如此害羞”四字,連忙疾步向小獸跑去。不想她腳下一滑,似乎踩到了什麼。楓月定睛向下看去,只見一隻野果半掩在泥沙中,雖已乾癟卻仍鮮豔奪目。
“這、這是……”楓月一愣,旋即撿起野果,放在手中輕輕揉捏。半晌,一道精光從她略顯迷惑的雙眼中迸出,“竟然……都是真的嗎?一直以爲是夢境……”她沉思片刻,便快步跑向小獸,脣角露出狡猾的笑。
“你看~你看~累了吧~”來到水窪邊,楓月輕輕抱起小獸,拂去它身上的水滴,輕嘆一聲,“不要怕,我並非想要加害於你,只是想幫你治傷……但或許,這只是藉口吧。我的師弟師妹被螭部的族長葉念捉住,我卻只能無所事事,一籌莫展……”楓月緩緩搖頭,目光遙遠地看著天際,而趴在她手臂中的小獸聞言卻猛然驚起,而後又目光慌亂地垂下頭去,但身上的毛髮卻漸漸恢復淺黃。
“螭部雖小卻也不是我一個閬風巔弟子便能應對的,除此之外,能夠救他們的就只有葉念口中的‘無底’之心了。但魔界東方遍佈紅砂,極易迷路,又有兇獸九嬰在此,想尋到‘無底’恐怕勢比登天。爲今之計,我只有賭一次了!”楓月臉上露出苦澀的笑,但那笑容只是一閃而過。她隨即用手扯著小獸半邊臉頰,神采飛揚猶如蔑視寒風的曼陀羅,“但在此之前,我總要先將你治好。我,一生懶散,卻不會有債不還?!睏髟屡呐男~F的頭,舉步向前走去,可尚未邁出第二步,小獸便忽然直起身體將兩隻前爪搭在楓月肩頭,雙目炯炯。
“你擔心我?”楓月笑了笑,伸手點了點小獸的鼻尖,惹得小獸身上又浮起一片淡紅,“果真善解人意!可是世上有一種癡人總是明知不可爲而爲之,只爲了那些曾一同以無暇之心看夕陽西下,帶著莫名感動,率真得幾近瘋癲的夥伴。所以……”楓月慢慢從肩頭拿下小獸的爪子,不料小獸卻掙脫了她的手,縱身跳出她的臂彎落入不遠處陰影下一羣悠閒啄食的小鳥之中。
小鳥起初被從天而降的驚得四散飛去,而後便彷彿看不見小獸一般平靜下來,各自分開尋找休息之處,但卻沒有一隻肯靠近小獸,儘管小獸所立之處有著最爲濃厚的陰涼。三三兩兩分散開的小鳥正中,默然佇立的小獸突兀得猶如一座孤島。良久,小獸仰天一聲長嘯,而後慢慢轉向楓月,平靜地看著她。
“你……就是葉念口中的‘無底’?!”楓月一愣,臉色瞬間蒼白一片,“怎麼會這樣?葉念究竟想要……”正在楓月驚呆之際,小獸身上漸漸浮起一層白光。見狀,楓月大驚失色,連忙幾步上前按住它,正要說什麼時,大地忽然開始震動,一人一獸頓時站立不穩。
“找……到了……”乾澀的聲音迴盪在空中,楓月駭然望去,只看見一個巨大的蛇頭自瞬間乾裂的大地中緩緩探出,不住轉動的黃色眼珠打量了周圍一圈後便緊緊盯住了楓月。楓月頸後吹起陣陣冰冷的微風,她渾身僵硬地看著面前一點點升起的蛇頭,竭力控制著自己不要轉頭,倘若看了……大概就再也使不出法術了吧……
正在此時,小獸猛然推推楓月,對她尖嘯一聲。見她毫無所覺,索性跳上前一口咬在她腕上。楓月一驚,這才清醒過來。她看了看小獸,瞬間明白了它心中所想,可是卻沉默不語。
“怎麼,想讓我取了你的心?”楓月瞄了眼小獸黑亮的雙眼,促狹地用手指一點它微微跳動的心口,“那麼你還殘餘了多少法力?九嬰兇獸,倘若見血,莫說你我,只怕這小洲都要消失了,笨!”說著,楓月圈起手指,輕輕彈在小獸額頭。小獸一愣,耳尖瞬間泛起粉紅,低頭不語。
“所以還是由我留在這裡……”楓月笑笑,揉紅了小獸的耳朵,“雖然我修爲尚淺,或許無法打開一條生路,但總要……”話未說完,望向九嬰的楓月便是一愣。九嬰似乎很惱火幾日前令他們逃走。此次乍一出現,數丈高的濁浪便將一人一獸圍在正中,彷彿想吞食蒼穹的惡龍,模糊的蛇影在水牆中若隱若現,見之不由令人膽寒。浪花飛濺處,淡紫色的火焰飄蕩猶如輕紗。楓月呆怔片刻,臉上蕩起無奈的笑容。
“噬人的九嬰……其實很聰明啊……”盯著眼前一切,楓月臉上露出釋然和感慨,“看來你只有留下來與我黃泉路上爲伴了,雖然不知道被如此憤怒的九嬰殺掉究竟能不能看見黃泉……”楓月說完,對著小獸燦然一笑,伸手掐掐小獸的臉。
不料小獸竟若無所覺,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背後水壁中模糊的影子。影子之中,幾道粗壯的黑紋在小獸平日絕無法看到的背上交錯在一起,竟是“此爲師父”四字!愣了片刻,小獸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它猶豫了很久才慢慢轉過頭,略帶怯意地看向楓月。
“這……不巧被發現了啊!”楓月脣角輕輕一彎,放下了小獸,又瞥了眼開始向二人壓下的毒火狂浪,“身上有世間大概唯我纔有的野果,聽見蝶墨和付天青二人有難便神色大變,又情願爲我兩個頑皮的師弟師妹受剜心之苦的人,除了你再不做第二人想。若是我沒有猜錯,你的雙手只怕是因爲不停地爲徒兒尋找泉水才磨禿的吧~難怪所到之處皆‘幸運’~”楓月邪笑著看向小獸,擡手去捉它的爪子。
“非我所願,只是因爲有這樣一個笨徒兒……”小獸立即跳開,扭身化成長髮披散的玉簡,“想要捉住魔界野獸竟然連伏擊地點也不會找,喜歡泉水竟然懶到連動一動也不想!隻身來到人煙稀少的魔界東方,又孤身闖入傳說中的九嬰沉睡之處,最後竟然真的將九嬰激了出來……罷了,到了此刻多說無益。既然被你看出,我還是希望以現在的樣子迎來最後一刻?!?
“雖是魔族,但總比方纔的樣子接近人麼?”楓月盯著一直不肯轉身的玉簡,笑容戲謔,“既然是最後一刻,師父也不必總念著前幾日……咳咳……不要害羞,便轉過來讓徒兒看一看,也好記在心中,來世再報師父的教導之恩如何~”
“休得胡言!我並沒有……”玉簡怒道,忍不住微微轉過頭,不想正撞上楓月滿含詭異的目光。玉簡頓時一愣,急忙轉回頭卻沒有掩住從耳尖上漸漸漫開的紅暈。
“……站在我身後,不要亂動。如果真的……別忘了把野果還我?!钡脑捳Z清風般吹過楓月耳邊,望著已近在咫尺的水火,玉簡沉思片刻,突然擡起頭。溪水般的白光突然從背後環繞住他,玉簡看了看身後,動了動雙脣卻終究什麼也沒有說,旋即又看向水牆中數道蛇影。
“聞九嬰生於天地初分之時,強橫世間無二,自然視我等如螻蟻。但沒有料到,如此傲視天地的九嬰卻對我這樣的小小生靈說謊,真是令人齒寒!”玉簡大聲對水牆中游動的蛇影吼道,目光卻連連閃爍。不知爲何,他心中總覺得當日毒焰之中自己莫名其妙獲救有些怪異,可當時情形,除了面前的九嬰饒自己一命外又該如何解釋?
隨著玉簡的聲音響起,二人四周的水牆微微一滯,低沉的吼聲從其中傳來,然而水牆之間依然時時翻騰起雪白的浪花,滲出冰冷的寒氣,九嬰似乎在猶豫。
“怎麼,忘了嗎?”玉簡輕輕捏了捏手指,臉上的神色卻沒有半分變化,“人界有句話,‘貴人多忘事’,用在你身上倒是正合適!”說完,玉簡凝神看著流轉著紫色光芒的水牆,緊張得手指冰冷。正在此時,一股溫暖包裹了玉簡的手,柔軟而略帶溼潤。玉簡雙眸一顫,脣邊浮起淡淡的笑,只是身體卻愈發僵硬了。良久,他目光復雜地搖搖頭,輕輕握緊掌心溫暖。
“你們……也被騙了嗎?被落地無聲卻又記在心間的一句話?”突然迴盪在水牆間的聲音打破了玉簡心中剛剛升騰起來的輕鬆。隨著那清脆稚嫩的聲音緩緩飄落,水牆中不住扭動的蛇影漸漸變得僵硬。一團淡紫從樹立的巨大蛇身中飄出,落在楓月和玉簡身前化爲一個精緻得猶如瓷器的男孩。五官細膩猶如畫筆勾勒,紫色的長髮微微卷曲,一雙明亮的紫眸卻混雜著與相貌不符的淡淡憂鬱。此刻,這雙明亮的眸子正定定地看著楓月和玉簡,帶著審視的目光。
“……你們也被騙了嗎?”男孩沉默片刻,再度開口問道。目光拂過玉簡,在楓月臉上停留了許久,眼中迸出點點寒星,“膽敢說謊,便讓你們受盡烈焰炙烤之苦。”紫色火焰從男孩細長蒼白的手指間騰起,散發著妖豔的美麗和死亡的氣息。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吧……只是心中很多疑惑難以解釋……”盯著面前一沾即死的火焰,楓月和玉簡二人不由面上泛白。良久,心中百轉千回的玉簡長嘆一聲,還是決定不加隱瞞。面前的這個男孩真的是九嬰?那樣稚嫩清脆的聲音,同自己之前聽到的聲音全然不同,那麼究竟是誰有如此絕世本領從九嬰手下救出自己?又是爲什麼要救出自己?
“如此的迷茫,是真的被騙了吧……”聽了玉簡的話,九嬰垂下雙眸想了想,輕輕熄滅了紫焰,無聲地望著自己空落而蒼白的掌心。許久才低聲開口,聲音中滿含迷茫與猶豫,“既然同樣被騙過,既然你們之中有與那行騙之徒同族的人,那麼可不可以對我說出實情。爲何他稱我爲九嬰,爲何他要騙我在此苦等多年?”
“這……此事我們也……”看著九嬰低垂的目光,玉簡不覺也觸動心懷。這,就是異族嗎?玉簡沉思片刻緩緩開口,不料卻被楓月攔住。
“嘿嘿,既然你開口相問。我們也不會故意隱瞞,只當日行一善罷了?!睏髟律锨耙徊?,擺擺手憨厚地笑笑,“不過,既然我們幫你,也就算是你的客人了,如此兇水烈焰,怕不是待客的道理吧!”說著,楓月瞥了眼四周依然翻騰的浪花。
“倘若要說清楚便需撤去這小小水流,便是去了也無妨?!本艐朊嬤叿浩饻\淺的笑,將目光挪向水牆。洶涌的惡水剎那間便凍結成一面厚厚的水晶壁,而後層層碎裂,連同其中的僵硬的黑色蛇影化爲點點碎屑隨風飄散。漫天晶瑩中,九嬰轉向楓月二人,眼中泛起森森寒光。
“爲表誠心,我已將水火散去,用久久不現於世的面容立於你們面前。所以請你們據實相告,否則休怪水火無情……我已經不是當年扯著他袖口的九嬰。”九嬰定定地看著二人說道,炙熱的風穿過他紫色的髮絲卻帶不走他臉上的冷峻。
“那……那你總要告訴我們你口中的人究竟是誰?就算是……魔……哦,不,人也幾乎是每一個都不同。”楓月拼命觀察著九嬰神色的每一絲變化,邊試探邊斷斷續續地說道。這是她在閬風巔下小鎮時偷偷從路旁的算命先生處學來,本想留待日後謀生,不想卻在此時派上用場。一旁的玉簡看看楓月又看看九嬰,面色時青時白,偶爾又閃過一抹紅暈,變幻莫測猶如霞光。
“小小修仙人,也想要窺探我的秘密嗎?”九嬰的聲音冰涼溼潤,眸中罩上一層寒意。
“唔……這……”玉簡瞥了眼將他推向前方的楓月,竭力平復著自己的心緒,臉上卻仍然半紅半白,“倘如此……恕我們肉身凡胎無法猜測回答。被毒焰炙烤而死倒不如現在便了斷!”
“以爲我不敢?”九嬰輕蔑一笑,幾點火焰頓時在半空中凝出,飛快向楓月和玉簡撲去,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氣。
“小心!”玉簡見狀大驚,連忙轉身護住楓月?;鹧婧敛贿t疑地鑽入他體內,一時間他全身泛起淡淡紫色,徹骨的冰寒涌入他心中,幾乎麻木了他的靈魂。許久過去,在楓月慌亂的搖動下,玉簡散亂的眼神才慢慢凝聚,乍一清醒,他便全身僵硬地倒在楓月懷中。
“現在開始我說的話你們不得泄露半句。如若不然,無論這些話從誰口中說出,他都會死?!睊吡硕艘谎?,九嬰漠然說道,略爲不耐地看著楓月與玉簡眼中露出的詫異。
“那丫頭年紀尚幼也就罷了,難道連你也不明白?歲月流逝間你成長的只是年齡嗎!”九嬰盯著滿面迷茫的玉簡,冷哼一聲緩緩開口,聲音中居然帶了一絲嘆息,“你不知道嗎?魔族。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確保你身旁的女子不會冒險說出我的話,也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確保你不會有機會抱著必死之心透漏我的秘密。因爲你身旁的,是人中之妖,而且……呵,罷了,與我無關。何況此事無論如何都不是旁人能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