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要睡到幾時?師門之事未畢,你便如此躲懶嗎?”玉簡正在昏昏沉沉之際,一道冷漠的聲音將他不知游蕩何處的魂魄狠狠打入肉身。玉簡猛然醒來,淡淡冷香掠過鼻端。他向上看去,只見玉音懸空而立,兩縷長而烏亮的黑發(fā)柔順地飄散在空中,無風自動。幾道巨大的深溝橫亙在玉音身前的街道上,厚重的石板已經(jīng)碎為齏粉。蘊熾和蘊晴二人立于深溝不遠處,持劍盯著玉音,驚駭與警惕布滿二人的面龐,二人甚至忘記了拂去落在衣衫上的塵土。而玉音白玉般的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她轉(zhuǎn)向玉簡,看也不看蘊熾二人,似乎忘記了他們的存在。
“早命你服下靈藥你卻不聽,如今徒惹許多麻煩。真是枉費了玄華長老一番苦心!”俯視著玉簡的玉音微微搖頭,有些煩躁地說道。她雖未露出鄙夷之色,但玉簡卻有如芒刺在背,尚顯虛弱的他竟奮力站起,吐出了一直猶豫是否說出的話。
“師姐本領(lǐng),玉簡便是練到霜色滿頭恐怕也不及萬一。但師姐,玉簡稱你一聲師姐,可師姐從未將玉簡看做同門。不屑有之,奚落有之,行事隨心,不計后果!即便玉簡一直奔忙,師姐也視如無人一般。”玉簡深吸口氣,隱約的疼痛傳遍身體,但他的雙眸仍然炯炯有神,看著如同冰雕的玉音,他指向蘊熾和蘊晴二人,“而這次師姐先行,卻到此時才出現(xiàn),恐怕此二人口中劫人的閬風巔弟子便是師姐。任性妄為,一意孤行,禍及同門,墜了師門之名!師姐說我徒惹麻煩,可惹來此事的究竟是誰?!”一線鮮血落在玉簡衣襟上,玉簡止住話頭,無聲地拭去口邊殘血,眼中的波瀾卻未曾平息。
“這便是你不顧傷勢也要說出的?任性妄為,一意孤行,禍及同門?好,很好!”隨著冷淡的話聲,玉音從半空中輕輕飄下,緩緩向玉簡逼去,冷冷的殺氣霧般升起,纏繞在她周圍。見玉音如此,玉簡不由自主垂下眼,但終沒有后退一步,淡淡的香氣鉆入心中,卻是滿滿的殺意。盯著幾步之外隨風搖動的衣擺,玉簡的心幾乎沖出喉嚨。但旋即他狠狠握拳,慢慢抬起了雙眼,這一步,無論如何,他絕不會退!
然而盡管心意已定,但當玉簡抬起眼時,他還是驚得渾身一抖,幾乎忘記了自己的決心。因為玉簡看見的是玉音的笑容,霜色的淺淡笑容帶著難以言說的美麗和寒意。仔細看去,似乎還隱藏著深深的悲哀。
“師……玉……”玉簡一愣,自下山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笑著的玉音。一時間玉簡竟不知該如何開口。正在此時兩聲脆響自玉簡身后響起,原來玉音方才一擊已將玉簡一直背在身后的包裹損壞,經(jīng)過玉簡一番掙動后它終于裂開了一道縫隙。兩塊翠玉便由縫隙滑出落在地上,陽光下滑潤瑩然,煞是好看,連胸中郁憤的玉簡看了也不覺暗贊。只是贊嘆的同時玉簡心中也有些奇怪,此物雖美,但似乎浸染了邪氣,玉音怎么會有這樣的東西?!她……玉簡滿腹疑惑,正要開口詢問卻險些被突如其來的罡風所傷。
他定睛看去,只見蘊晴和蘊熾二人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向他撲來,手中長劍幾乎傾盡全力,遍布黑紋的臉上滿是猙獰,而玉音正擋在他身前,青絲飛舞衣衫拂動,在雙方激起的罡風中仿若雨中弱蝶,只是一只纖纖玉手卻如同一堵墻般擋住了蘊晴和蘊熾二人的劍鋒,雖面上更添雪色,冷顏之下卻不曾后退半分。
“怎么回事,你們……”玉簡不明所以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蘊晴二人為何突然出手?而玉音,她居然會被一擊所傷?!然而玉簡想要開口時卻被玉音以手勢止住,鮮血如紅線纏繞在玉音白皙的手腕上,又凝成血淚滴落地面。
血?玉音居然流血?玉簡疑惑的目光隨著玉音的血落在地面上,猛然間,他心中一顫。只見玉簡身前的地面上,白色光芒一閃而逝。難道,玉音是因為在蘊晴二人出手的剎那全力護住自己才……玉簡抬起頭,愕然地看著玉音,胸中似有什么在不停翻涌。然而目光幾度閃爍后,玉簡還是咬緊了顫抖的唇低下頭。隱約的疼痛游走全身,方才的傷勢大約更重了吧?玉簡暗暗一嘆,眸中幽深似海。
“你二人既是望閬門中弟子,見了閬風巔中人為何還要出手!”獵獵風中,玉音瞥了眼身后臉色更顯蒼白的玉簡,聲音更加冷厲。
“閬風巔又如何?所謂名門便可以飛揚跋扈,隨意戲弄侮辱他人,干涉本門家事?”蘊熾冷道。方才他一直壓抑著怒火,但自見到那一雙翠玉,他的怒火便猶如洪水決堤般沖出。若不是眼前之人,他與蘊晴不會變成這般模樣,更不會與葉凡初如此相見。那兩塊翠玉仿佛撞破了一面無形的墻,煉獄的血色便由撞破處滲出染紅了世界。而這墻,本不該被破壞的!
“心存暴戾,執(zhí)迷表象,如此行徑哪里像修仙之人?望閬門又因何存在!難道你們當真如他一般……著實可惡!”玉音話語中的冰冷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竟是無可遏制的怒火。此時的她看去更像一個鮮活的人,然而周身卻纏繞著散不去的哀傷。
面對玉音的變化,蘊晴忽然感到心中涌起一陣寒意,她暗道一聲不好,凝全身功力于右手,嬌喝一聲抓住蘊熾手腕急急向后退去。蘊熾心中怒意未平,竟沒有發(fā)現(xiàn)玉音的異樣。他見蘊晴如此便想要掙脫,不料尚未動作眼前便被白光布滿,即便蘊晴見機早已扯著蘊熾退開,但白光逼來,二人仍覺血氣翻涌,一時間動彈不得。蘊熾心中驚駭,這份功力,只怕可以與師父對敵。那玉音真的只是名閬風巔弟子?而閬風巔,究竟是怎樣的所在?
沉思中白光漸漸散去,無名小鎮(zhèn)的一切再度落入蘊熾眼中,他無聲地打量著四周,眼中再度被驚疑充滿。那名為玉音的女子,觀其神色行事,應是冷漠無情之人,而據(jù)她的師弟所說也確實如此。然而方才一擊,擊退他們二人的同時小鎮(zhèn)上的一切卻都毫發(fā)未傷,而且那一招雖看似兇狠,實則并未下殺手,甚至并不想傷他們。這自然說明玉音尚有余力,是可怕至極的人。但是……
“蘊熾,你在想什么?那兩名閬風巔弟子已經(jīng)趁機遁去了!”蘊晴疑惑的喚聲驚醒了蘊熾,蘊熾身體一抖看向蘊晴,雖眼中仍存迷惑,但怒火卻在不知不覺間消逝了。
“蘊晴,那名叫玉音的女子,她到底是什么人?”望著蘊晴,蘊熾不覺喃喃,不知是在問蘊晴還是自己。
“助紂為虐的人!”蘊晴寒聲說道,用劍尖指向地面。蘊熾低頭看去,發(fā)現(xiàn)塵土間有幾點新鮮的血跡,血跡一直延伸到遠方,仿佛是一只手直直地指向一個方向。既然四周無人受傷,那么這血跡便應是玉音留下的。蘊熾深吸口氣按下紛亂的心緒,蘊晴說的不錯,如今最重要的事應是葉凡初的下落,尤其是在閬風巔弟子卷入后。葉凡初,除了夢中所見的事,他的身上還隱藏著什么嗎?
遠山如煙,近水似鏡,綠樹環(huán)抱的小湖猶如上古時遺留地面一片天空,明亮清透又含蓄深邃,白色的云朵自空中飄過,映入湖心猶如水中行船。陣風吹過,云影搖曳似將離湖而起,驚得湖邊垂首凝思的碧草連連搖頭,連珍藏的露珠兒也失手拋入風中,珍珠般的露珠隨風飛去,輕撞在云紋的衣擺上濺起一片清涼。
然而這份清涼卻沒有喚醒坐在湖邊的人,她絲毫沒有注意已變得有些不安的湖水,只是任憑散落的發(fā)絲在風中舞動,拂過玉般的雙頰,繞過沉思的雙眼。發(fā)絲間的眸子滿盛著夕陽般的溫柔,卻又不時翻起一陣浪花,猶如傍晚的海。玉凝已經(jīng)在這里坐了很久,靜謐的樹林,柔美的小湖,這一切都散發(fā)出一種安寧的氣息,美麗得如同幻境。然而這種異樣的美麗間卻滲出一種詭異,令人無法放松緊縮的心,就如同她在無名小鎮(zhèn)上經(jīng)歷的一切。
玉凝不覺間嘆了口氣,輕合雙眸再度仔細回憶著所有事情。如今的結(jié)果雖然早在她意料之中,但隱約的恐懼卻始終圍繞在她心間,尤其是在救走葉凡初的一瞬,那種由心底升起的寒意險些令她失手。太順利了,即便有葉凡初的猶豫和略為冷靜的蘊熾。這一切都太過順利,以致于她甚至不必向葉凡初展示最后一個證據(jù),殘酷的,會令他毫無僥幸的證據(jù)。盡管玉凝也為之慶幸過,但懷疑卻緊隨而至。只是她心中所想從未言于他人,又有什么人,能以通天本領(lǐng)掌控一切呢?難道真的……呆坐許久后心中仍是一片混沌,玉凝無奈地按了按額角,一滴冰冷卻在此時落在她眉心,不過這次作怪的卻不是頑皮的露珠。
突如其來的冰冷將玉凝從思索中喚醒。正在玉凝愣怔間,一顆小石子不偏不倚地從她眼前落下,墜入水中濺起幾點水珠,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平淡卻羞澀的聲音,聲音極輕,恰好能傳入玉凝耳中。
“你坐在湖邊的樣子,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