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妍舉著桐傘走過煙雨煙林，而雨至傍晚初歇，一段天淨水明霞。

青石街道上，寧靜逐漸爲人語聲覆蓋，臨近西湖的茶樓涌滿了客人，熱騰騰的茶香從窗戶中瀰漫出來，悠然飄遠。一場秋雨過後，大家都樂意喝杯熱茶暖暖身子，一吐胸間的寒氣。

擠在攤鋪前用碗喝茶的大抵都是些平常百姓或是遊跡街巷的混混，喝聲與粗話紛紛攘攘，嘈雜聒碎，讓人難以心靜。

“大姐，給我一碗茶吧。”嘈雜中突然響起的清亮聲音，讓聽聞的人精神一振。

茶攤的女人望著頗爲眼生的少年，目光落向他來捧茶碗的手，“小夥兒這雙手好生白淨，一點也不像幹粗活的嘛。”

虛己笑而不語，將兩枚銅板輕輕放在女人手心，側(cè)臉輕描地避過女人直視的目光。爲了替魘月帶回蕭晗玉，他於昨日到了杭州，並已打探到蕭家的位置。他換上普通的麻布衣裳，顯然是先要混做街巷三教九流中的一員，不過這麼快就讓個女人看出些端倪，他只能感嘆女人的直覺真不是蓋的。

虛己左手端著茶碗，飲了口略帶苦澀的溫茶，忽然坐在茶鋪上的閒人全都往巷口擠去。虛己遠遠看見驕子紅豔的蓋頭輕顛著在人羣前移過，想必是杭州城的什麼名人路過了。正這般想，卻聽有人說是林家的千金，虛己微微一怔，那豈不是個美人？他連忙踏上一旁的臺階，視線越過衆(zhòng)人掃到了整個驕子。

這時，華美的驕子卻恰恰在他視線中央停下，微微向前傾斜，垂落的簾幕便被從裡頭挽起。

虛己竟不由地踮起腳尖，注視著從簾幕下展開的影子，想要一睹佳人，甚至忘了嚥下嘴裡的茶。

一隻玉白的手腕輕然伸出，半掩翠袖，整個街巷都寧靜了許多。可緊接著卻是一個龐大圓潤的身軀擠出驕子，落地時，滿身的贅肉頗有節(jié)奏感地跳動。

虛己未嚥下的茶頓時噴出三尺遠！

只見那轎伕迎上，“林小姐，我們到了。”那林小姐搽滿胭脂的圓臉故作嬌緩地四下顧盼，還輕聲“嗯”了下，隨後挪動著看上去足有五六十多斤重的一雙玉腿，腰肢款擺地走進一旁的胭脂樓。

擠在巷口的人被林小姐媚眼掃到，臉色頓時鐵青，驀地又作煞白，如臨大敵般紛紛退散。虛己終究是凡人，早已捂著嗓子連連乾咳——天底下還有長得這麼刺激的少女，果然名不虛傳，真心不愧是“大”小姐啊！

虛己還掉茶碗，路過林大小姐停靠的驕子時，嗅到一股濃烈到嗆鼻的脂粉味，只讓人想吐，他不禁加快腳步，往西湖而去。

天色一晚，清雨溼潤的街道泛起了淡煙，臨近湖畔，就見橫影傾斜，煙籠秋水，也籠著波心冷月。順著波紋盪開的方向，虛己往前走了幾步，望見西湖對岸，高出重林的樓閣——那想必便是蕭家的府宅。

他之前就聽說杭州有兩個大家，其中一個就是蕭家，另一個是林家……呃，還是不提林家了。這次的目標是蕭家的小少爺蕭晗玉，見那樹林都遮不住的高牆，想要潛進去談何容易。

其實牆有多高，院有多深都沒問題，虛己利用幻術(shù)，還是可以輕易翻越，難就難在蕭家有太多的守衛(wèi)。用幻術(shù)就必須要有靈魂，而要激發(fā)靈魂就必須要有介區(qū)，以一個人的意志產(chǎn)生的介區(qū)確實可以不相干的人強行拉入，但拉入的人一多，介區(qū)承受的壓力就會大大增加，不但下介區(qū)的人會心力憔悴，介區(qū)也很有可能會破碎。

爲今之計，只有在這附近調(diào)查，掌握蕭家人的作息，只有等到蕭晗玉走出蕭家大宅，纔有下手的機會。不過今晚是不指望有機會了，虛己這纔想起自己的住宿還沒著落。

可正當他要離開，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陰險的笑聲，“喲，這不是蕭少爺嗎？”

蕭少爺？虛己陡然停住，立刻循聲走去。蕭家的少爺雖有許多，可誰能肯定那不是虛己想要找的蕭小少爺。

靠在爬滿枯藤的牆壁旁，虛己看見有三個地痞打扮的漢子正圍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呵，虛己不禁暗笑，這般年紀的蕭少爺，除了蕭晗玉又會是誰呢？看來老天也真當給面子，一來杭州，就給嚐了“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滋味。

一個痞子咧嘴笑道：“蕭少爺，你家那麼有錢，給小的們點錢吃飯吧。”其餘二人跟著起鬨。蕭晗玉被逼在牆上，臉卻無絲毫顫抖，冷眼看著勒索自己的人，“哼，你們要敢動我一下，我蕭家上下那麼多人，絕不會放過你們的！”

“誒喲，我們好怕喲！”說話的痞子猛揪起蕭晗玉的領子，陰狠地壓低聲音，“老子現(xiàn)在就動你了怎麼樣，老子還怕你？等你那老爹來算賬時，我們早不知跑哪兒去了！”

得快點收拾掉這三個痞子，趁著蕭家人沒趕到前將蕭晗玉帶走！虛己心想，從圍牆一側(cè)走出，“你們都給我住手！”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個惡漢上下瞅了虛己一眼，捏著拳頭向他走來，“細皮嫩肉的，瘦得跟乾柴似的還來逞英雄！勸你少管閒事，有路快滾！”虛己待他走近，二話不說將他打得底朝天，笑，“你們?nèi)齻€讓我看著很不舒服，我想讓自己舒服一點，這不算閒事吧！”

中招的痞子捂著火燙的臉，“臭小子，我看你是活膩了！”其餘兩個同伴見狀，一齊向虛己衝來。

“早該一起上了，免得浪費時間！”虛己脣角微揚，用右手拇指輕抹了下鼻尖，然後抓起胸前的一隻墨色小布袋。布袋勒緊的口子裡延出一根細細的紅線，線上又繫著一枚銅錢。

指尖扣住銅錢，虛己望著已然近到身前的人，向後不緊不慢地退了一步，不羈的笑意突然斂起，眼中彷彿化入一泓冷墨。

原本也沒想著對三個街頭混混認真，不過隔了許久日子，虛己突然有些想試試那個了。

虛己將紅線一扯，小布袋繃開的口子裡，兩張泛黃的道符便被順帶著扯至半空。月魂、月蝕宛若兩片零落的梧葉，翻動地隔在了虛己與對手之間。

就讓你們見識一下道術(shù)，開開眼界吧！

第十三章 籠月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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