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前, 允嵐看了一眼房里的段思涵。

段思涵似乎還好，只渾身無力躺在那里，滿臉都是滿足的笑容。段思涵這次生產(chǎn)兇險, 孩子順利生了, 也要后面好好收尾, 可惜她疼得齒關(guān)緊咬, 一個字說不出來。

“她怎樣了？”炙仁得知段思涵產(chǎn)子的消息, 從門外進(jìn)來，就看到霍為抱著允嵐出去，允嵐眉頭緊鎖, 似乎痛不能忍。

霍為凌厲的眼風(fēng)掃過他，一個字不多說, 他叫小婢領(lǐng)著去英王府的西院, 找個客房, 允嵐怕是即刻要生產(chǎn)了。

周圍的兩個仆役，并這個小婢, 都不敢說話。在別家生產(chǎn)，霍為或許不介意，也是形勢所逼，在他看來是允嵐的命更重要。英王可未必愿意。

聽人說，霍夫人小產(chǎn), 霍將軍去了西廂房準(zhǔn)備, 英王立即去阻攔：“霍將軍想必非常擔(dān)心令夫人, 我已經(jīng)命人準(zhǔn)備了好馬, 快馬加鞭, 便能妥妥將令夫人送回去。”

開什么玩笑？！小產(chǎn)在即，已經(jīng)疼痛難忍, 夫人產(chǎn)子便是一腳踏進(jìn)了鬼門關(guān)，英王受了恩饋，回身便要將人趕出去，不顧死活。允嵐現(xiàn)在這狀況還能忍受馬車的顛簸？

允嵐幾乎快痛暈過去，霍為皺著眉頭，眼光似乎要殺人一般，不管不顧就往西院里邊的一套房走去，一腳踢開房門。

那么豪華堅實的房門，即刻倒在地上。

房中裝飾無不華貴，必是給達(dá)官貴人準(zhǔn)備的，布料也軟，霍為將允嵐放在床上，便叫小婢生起火來，去叫媽子。

英王想攔也攔不住，霍為拿出太子賞賜的牌子，叫人趕緊去請?zhí)t(yī)，又叫人去霍府，請京城婦科圣手。

一切已成定局，英王想回去抱孫子，便也不管了。一時間房里只剩下了霍為和允嵐。

霍為死死握住她的手：“不會有事的。”

因是陣痛，允嵐這時稍微好受了些，睜開眼睛，笑著看他：“你什么時候，竟把婦科圣手都請到了霍家？”

霍為想得周到，自然要想到，允嵐自己也會發(fā)生什么意外，因此，婦科圣手離了英王家，霍為便請她去自家府上好生歇一歇。

他點了點她的鼻頭：“你再厲害，也醫(yī)不了自己，我自然得好好準(zhǔn)備。”

“對不起。”允嵐眼角劃出一滴淚，“是我太任性，讓你擔(dān)心了。”

霍為笑著捏了捏她的手背：“夫妻本一體，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我的責(zé)任就是保護好你。”

不多時，京城婦科圣手來了，稽延竟也來了。

因允嵐身體虛脫，一時暈過去，房間里忙成一團，各種聲音似乎都撞擊著霍為的腦子，叫他大腦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決定。

或許是上天憐惜允嵐做的好事，便讓稽延恰巧這時候過來。今早他才得知，英王家的媳婦段思涵生產(chǎn)，情況兇險，叫他趕緊去看看。本想著，都這時候了，那段思涵要么就生完了，要么就已經(jīng)死了。

明顯沒稽延什么事了，為免讓別人說自己輕慢英王，稽延便緊趕慢趕，跟著英王家的小廝回來，沿途心情還算不錯。

到了英王府，一看那大紅鞭炮放得噼里啪啦，果然是已經(jīng)順利生產(chǎn)。對英王客套恭喜幾句，稽延便打算打道回府，英王也絲毫未做挽留。

這時候霍府的一個小廝剛從外面請?zhí)t(yī)回來，見到稽延，趕緊扯著嗓子，愣生生把稽延給叫住了。

允嵐拖著七八月的身子，幫段思涵生產(chǎn)，竟然自己累倒，還早產(chǎn)了？

不待英王解釋，稽延腰一彎，從英王胳膊底下鉆過去，伸手敏捷地進(jìn)府，一路到了西院那廂房門口。

霍為平日沉穩(wěn)又威風(fēng)，似是誰都沒有在他眼里的必要，這時候倒很有愣頭青的模樣，雙眼布滿紅血絲，眼眶都是紅的。

畢竟是婦人生產(chǎn)，稽延他一個男子進(jìn)去不太合適，便站在了霍為身旁，同他問情況。

霍為見了他，這才回神，房里頭情況兇險，眼下不知是吉是兇。

允嵐曾經(jīng)對稽延多有夸贊，說他醫(yī)術(shù)高明，如深潭之水深不見底。霍為此刻見到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當(dāng)即單膝跪下，雙手抱拳行禮：“請稽太醫(yī)救我夫人，來日必當(dāng)重謝。”

稽延可被嚇了一跳，他從沒想過，他竟然還有幸能當(dāng)霍將軍的主心骨。

接著，稽延便命產(chǎn)房里的婦人準(zhǔn)備著隔簾，他好給允嵐把脈，順便在外間指揮。期間霍為要進(jìn)來看允嵐，被稽延堵住了：“你進(jìn)來除了添亂，能干什么？出去。”

京城婦科圣手是個精明的老太太。兩日之間接了兩個燙手山芋，前一個段思涵她是徹底沒辦法，若是傳出去已經(jīng)十分有損她的名聲。

眼下這個霍夫人又兇險得緊，若是有什么差錯，她也不用在京城里混了，霍將軍怕是就會先處理了她。

正好京城里有名的太醫(yī)稽延過來，這婦科圣手才終于緩一口氣，全力配合起來。

允嵐剛剛痛暈過去，稽延望聞問切一番，便提筆寫了一張方子，寫完方子，他也不急著給旁邊的媽媽，自個拎著那張白紙黑字出門去。

稽延出門后，臉色凝重地?fù)P了揚手中的方子：“將軍，是保大還是保小？”

竟也遇到這樣奇葩的難題？霍為有些呆了，隨即弄明白意思，十分肯定地說：“只要允嵐能活下來，稽太醫(yī)只管用藥。”

稽延倒是沒想到他如此干脆，撇了嘴道：“我怕將軍不太明白其中利害，夫人懷胎已大，若是保大人，怕是夫人以后再難生產(chǎn)，將軍再無子嗣。這樣也可？將軍還是——“

“不用多說，請?zhí)t(yī)用藥救我夫人。”霍為斬釘截鐵，同稽延雙眼對視。

稽延嘆了一口氣，如同看傻子一般，將藥方一揮，揮手絹一般，招來他隨身的童子：“去煎藥。”

稽延轉(zhuǎn)身便進(jìn)去產(chǎn)房招呼。

大概是上天眷顧，允嵐喝了藥，后面產(chǎn)子竟異常順利，不消多時，霍為就聽到里頭一陣破天的嚎哭聲。

里頭已經(jīng)有媽子高聲報喜：“是個帶把的。”

媽耶，霍為這時候哪管他是不是帶把的。這小子生下來了，那允嵐呢？他急急湊到門口，問稽延：“稽太醫(yī)，允嵐情況如何？”

稽延從房里出來，“吱呀”打開房門，雙手作揖：“恭喜將軍，母子平安。”

霍為提到嗓子眼的心，終于放下來，抹掉頭上的冷汗，長舒一口氣——只要允嵐能活下來，陪著他走過未來幾十年，一切便都值得。

“進(jìn)去看看令夫人吧，她現(xiàn)在虛弱得很，別同她說太久。”說完，稽延便提了箱子，準(zhǔn)備離開，這霍將軍可真是好耍。

后來，霍為才得知，稽延當(dāng)時可真是把他耍得團團轉(zhuǎn)，明明信手拈來的事，非要弄那么一出，就是為了讓他出洋相。

不論如何，允嵐母子平安，便是最好的結(jié)局。

一番細(xì)心安排，霍為將允嵐接到自個家里休養(yǎng)。霍老太君得了這個曾孫，一整日眉開眼笑，看著那襁褓中笑嘻嘻的小子，怎么都看不厭。

這小子出世叫他娘吃了苦頭，霍為也就在英王府抱過他，回府這好幾天了，也沒怎么思量著來看他。除非是他那夫人想念兒子，他才叫人抱去，讓夫人看一看，他則在一旁看顧夫人，幫著拿尿布、喂食。

看那情形，要說他是個風(fēng)流倜儻的將軍，怕也是沒什么人敢信。

這一年，霍府的小子趕在年關(guān)前，從娘肚子里蹦出來，歡騰得很，允嵐有時候都被他吵得頭暈。

這壓根就不像是個早產(chǎn)兩個月的孩子，吃得多，長得快，最重要的是生來就懂討人喜歡，見人就笑嘻嘻。

只見到他親生老子時，才憋著小嘴，歪頭不看他，似乎這么小就知道記仇了。

在望京里過完年，春日里太子便要舉行登基大典，霍家便舉家回了鄞州老家。

后來，允嵐離京許多年才知道，原來段思涵并沒有母憑子貴。

大概是作孽太多，又或者是機緣巧合。

那日允嵐替她接生后，她本來好好的，可惜身邊沒一個仆役和婢女服侍，都去前院領(lǐng)賞，恭賀英王，導(dǎo)致她突然血崩，竟也沒人知道。

生產(chǎn)時便失血過多，這一下子雪崩，便如同決堤的洪水，幾乎奄奄一息。

等到有人發(fā)現(xiàn)，段思涵的身體幾乎都冷了，奴仆一路跑著去告知英王，恰巧撞到了離開英王府的稽延，這才讓稽延幫她撿了一條命回來。

只是，段思涵似乎缺血時間過長，導(dǎo)致瘋瘋癲癲。聽說后來一直被軟禁在英王府的院子里。

段家父母榮華富貴繼續(xù)飛升，便壓根沒有管段思涵，甚至都沒有要求將段思涵接回家養(yǎng)著。后來炙仁不知用了什么辦法，讓英王答應(yīng)將段思涵帶走，從此后，他們姐弟兩個相依為命，浪跡天涯。

唯一的好事，大概是太子的姻緣終于到來。

有一日，太子在賽馬廠上，遇到了一位女子，真真是棋逢對手，兩人比了個盡興。這姑娘馳騁賽場風(fēng)度翩翩，巾幗不讓須眉，威儀氣度與他同輝。

兩人話雖不多，但是只需一個眼神，她懂他的孤獨和沉默，也懂他笑容里的含義，這就夠攜手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