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差點忘了,將軍今日上山剿匪,受了傷——”青竹還沒說完,便看到將軍夫人風一陣地刮走了,走了,就扔下了三個字:“不早說?”
青竹癟癟嘴,他剛不是沒機會說嗎?
跟著夫人一路小跑到院里,還隔著許久的路,青竹便聽到將軍房里一陣喧嘩聲。大概是將軍一手掀翻了洗臉的盆,鐵盆落地硁硁作響,伴隨著水聲潑在地上嘩啦。
“你們就是這樣伺候主子?”霍為語帶怒氣。
青竹心里一咯噔,“咦”一聲看向身邊的將軍夫人:“將軍脾氣挺好的,定是這伺候人的奴婢做錯了什么罷。”
允嵐聽到聲音時,心里更焦急,又緊了兩步往房里趕。還沒看到房里的情況,便聽到了一道婉轉聲音。
允嵐的腳步,剎在了門口。
這是怎么了?青竹滿面狐疑看著允嵐,允嵐伸手擋住他,示意他不要出聲。
里面那婉轉如黃鸝的女聲,似乎是跪在地上:“為將軍換傷藥,是奴婢的分內職責。若是將軍有不喜之處,還請指出來,奴婢自當改正。”
聽這女婢聲音,便能想見,是個清麗佳人。
青竹心里明白了幾分,看著將軍夫人臉上的冷肅,十分擔心房里將軍的未來婚姻。
因著朱虔那事,將軍到現在都沒和夫人圓房,好不容易同夫人培養起來一些些情誼,偏來了個女婢糾纏。
這可是一道看不見的送命題,若是將軍一個處理不好,說錯一句話,那夫妻情誼可就眨眼灰飛煙滅,再也挽救不回來了。
“你下去,換小廝過來即可。”霍為冷冷吩咐,“以后不必再踏進這個院子。”
將軍這表決心,還是挺上道的,青竹給他點個贊,追妻優秀值加一。
“奴婢什么都沒做,將軍這么緊張做什么?難不成是怕夫人說什么?”那女婢說話不卑不亢,反倒質問起霍為來,“我聽說,將軍夫人剛嫁,便死死把住將軍的心,隨意發賣府中下人,看來傳聞是真。”
朱虔的事情,竟連通州的小小婢女都聽說。當然,這婢女定然也不簡單。
這婢女咄咄逼人,霍為不再給她好臉色,冷笑道,“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你想做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我的家事如何,不需旁人妄議。”
好話說盡,那婢女便起身拂袖,率先離開,譏諷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剛出門,那婢女便被一個神情冰冷的高挑女子攔住,兩人年歲差不多,但這婢女裝扮的姑娘能猜得出,對方就是將軍夫人段允嵐,段家新找回去的親生女兒。
“讓開。”婢女撞開允嵐的肩膀,蔑笑兩聲,帶著身后兩個丫頭,昂著頭離開,態度十分囂張。
青竹看得目瞪口呆,將軍夫人這是被羞辱了吧——
這口氣該如何咽的下?
“等等。”允嵐當然咽不下這口氣,但她平心靜氣看著那囂張的婢女,有兩分姿色,但也只算容色出眾。允嵐從容道,“回去請告訴令尊,我霍家的將軍當然吃敬酒,但也得看這酒好不好。若送上門的是糟粕酒,我們就算勉為其難,也實難收下。”
“你你!”說完,這婢女模樣的人,氣得滿臉發黑,卻一句話說不出來,只能提著裙子跑了。
她確實不是女婢,剛得知自己要來□□霍為這個少年將軍,她并不樂意,只打算做做樣子。
可看了這男人劍眉星目,寬腰窄背,容貌上佳,她認識的公子中,可沒人比得上,便芳心暗許,一沖動,說出這許多的尖酸刻薄話來。這樣一來,不僅顯得她下作,還讓當事人聽到,直搗黃龍地羞辱貶低一頓,說她是糟粕,簡直沒臉。
見那婢女逃走的背影,青竹看向允嵐的目光,景仰之情,高山仰止。
“夫人,你剛剛說得真是妙,我看她那么囂張的人,嘴唇抖了許久,竟一個字吐不出,那樣子真是太滑稽。”青竹大笑。
允嵐歪頭看著他,真誠建議:“青竹,你再這樣,以后是娶不到媳婦的。”
夫人真太毒舌,青竹抿緊嘴唇,跟著從容進屋。
已是傍晚,天色昏暗,青竹趕緊去點燈。
允嵐進到屋里,看著床邊坐著的霍為,衣裳穿戴整齊,看不出哪里受傷,臉上倒滿是興味,直勾勾看著她。
霍為見她冷著臉,坐在屋子中間椅子上,側身對著他。這幾日兩人可都是坐臥在一塊,沒有如此疏遠,霍為示意青竹關門退下,起身到允嵐身邊,握住她的雙肩:“她進門不到一盞茶功夫,要給我寬衣傷藥,我——”
“我知道。”允嵐垂了眼眸,她不想談這個話題,喝了一盞茶道,“你的傷口沒事吧?”
霍為見她平靜如水,心中突然煩躁,一把將她摟在懷里。她別開臉,掙開他,他就死死摟住,等她平靜下來,才說:“我知你心里有疙瘩,但我答應你的事,定會一毫不差地做到。”
“我又沒叫你答應我。”允嵐還是氣不過,使小性子,張口咬了他的虎口。
當然沒有用力咬,霍為皮糙肉厚的,也咬不破皮。
霍為也沒有躲,只開心笑了,如同懷里抱著一只小貓,捧著她的臉,無奈地哄著:“好好好,是我自己要答應的。允嵐,原諒我,以后不要再鬧別扭。”
房里一時沉靜如水,四周慢慢沉浸在黑夜里,燭火飄搖,明明滅滅,允嵐看著眼前的男人,力量感十足地禁錮著她,眼睛也直勾勾看著她,就好像這世上,他只在乎她。
可她真的要相信么?再一次相信他,心軟,便意味著再給他機會傷害自己。
允嵐不敢同他對視,只咬著唇,沉默地撇開臉。
“朱虔那件事,是我做得不夠好。你若還是無法接受,我會等你,等你覺得心里踏實,準備好接納我的那天。”霍為不再逼她,輕輕啄了她的眉梢。
這件事,成為他們之間的鴻溝,必須逾越的鴻溝。
允嵐的眉頭舒展開,也從他懷里鉆出來,坐在他身旁,問他傷在了哪里。
霍為脫了上衣,露出背后的傷口,讓允嵐給他換藥。
眼前的男人,一身虬結的肌肉,力量感十足,背后一道利落刀傷,卻讓人觸目驚心。
允嵐想起自己在喜艷林那一晚,被青鷹鞭打,換藥的時候,從鏡子里看到自己的后背,會覺得可怖。此刻對比霍為的傷口,她覺得自己那都只是小打小鬧了。
給他細細上藥,看著那翻出來的肉片,他卻絲毫不為所動,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允嵐的心卻揪緊。
弄得差不多,大家也都餓了,青竹端上飯菜來。
青竹忍不住問:“夫人,我剛剛想到,你為何對那婢女說‘令尊’?這婢女難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袁知府的千金,不算了不起,但也不容小覷。”允嵐說完,又給霍為夾了兩塊魚,“對傷口有好處,明日我給你配一副生肌的方子,好好養著。”
霍為笑了,給她夾了一塊排骨:“聽說你辛苦一整天,也要補補。”
這兩人有來有往,恩愛無比。
一旁站著的青竹表示,他也需要一塊排骨,因為他現在很酸,還是轉移話題吧:“夫人怎么看出來,這婢女是袁知府的女兒?”
霍為來了興致:“在寒菊莊內,如入無人之境,態度囂張,還敢于羞辱將軍夫人的,這整個通州也沒人敢做。若是你再仔細觀察她的衣飾,非富即貴,也只袁知府家能將女兒這樣嬌養。”
“可她一個小姐,為何扮作婢女?”青竹問霍將軍。
霍將軍不說話了,只低頭吃魚,這個問題不適合他作答。
允嵐可不打算讓他這樣容易過關:“是啊,一個小姐為何要扮得如此低賤的婢女呢?這可得問問你們將軍。”
“真是沒看出來,夫人今日喝了許多醋罷。”霍為也不遑多讓。
青竹看這兩人打謎語,終于猜測到問題上:“我們將軍都成親了,袁知府叫自己的女兒做這事,是為何?袁知府真的知道?”
“這個袁正祥,可不簡單。”霍為嘆了一聲。
允嵐低聲囑咐:“這袁正祥都要把女兒送你做妾,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幫著遮掩。若是你真揭了他的丑事,他不定會做出什么來,你行事一定要小心。”
霍為笑了笑,心滿意足,不需言語。剿匪的事情,讓他有些心累,明日還要帶著士兵布防,有允嵐的擔心,一切好說。
當然,人生在世不稱意,總是十之八九。
吃飯到尾聲,青竹提起了一件事,說是醫官里頭有個叫稽延的怪人,就是夫人今日遇到的那個。
允嵐簡單解釋兩句:“我不小心踩了他的衣角,他便生氣了,以后我也要準備疫病防治的事情,估計不會順利。”
霍為挑了挑眉,只給身邊的青竹打了一個眼色,意思是,以后多照看照看這個叫稽延的人。他當時也沒料到,這個稽延給他添了許多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