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十年前我爺爺去世后,遺體就被放在棺材內下葬的。雖然國家早已推行火葬制度,但我們這里屬于偏遠山鄉,十年前土葬之風依然延續。只是現在被推土機一刨,原來的棺材早已四分五裂,成了廢墟混在墳土中。而我又不可能馬上弄到一付新棺材。
“除了棺材呢?”古大哥又問。
“那只有骨灰盒了,但恐怕裝不下吧?”
“不用這兩樣,還有一樣東西,也是適合裝尸骨的。”古大哥提醒我,“你小時候,有沒有在當地的墳場里見過這種東西?”
我一下子想起來了,“你是說……陶罐?”
“對,就是陶罐。”
用陶罐裝尸骨,確實在我們這里有過。在我小時候,就看見過墳地里散落一些陶罐碎片,好奇地問過爺爺,爺爺告訴我那是有些人家給前輩裝尸骨用的。
這里的喪葬習俗多樣化,并不是所有人家在安葬死者時一次性把棺材埋入地下,有些人家先把棺材放在地面,外面用磚砌成一個小屋。等三五年后再把小屋打開,卸掉棺材,將剩下的骨骸裝在陶罐中,再深埋入土。陶罐封上口埋在土里,就不會浸水,從而在風水上占得一點優勢。
此時我暗怨自己想得不周,沒有提前準備好一個大的陶罐。
“可是現在,我又從哪里去弄個陶罐呢?”我仍有點不知所措。
古大哥似乎早已胸有成竹,他從衣襟里掏出一個東西,伸到我的面前。“我這兒有一個,你愿不愿意用用?”
我一看,古大哥的手掌上,躺著一個小小的罐子,有雞蛋這么大。
我又吃驚又茫然,問道:“這不是那個……靈罐嗎?這么小,怎么裝得下我爺爺的尸骨。再說,里面不是裝著狗兒嗎?”
古大哥告訴我,這個也是靈罐,但它里面是空的。
“這么說,不是裝狗兒的那個?”我問。
“對,裝狗兒的那個,在這兒呢?”古大哥又從胸襟里摸出一個東西,朝我揚一揚。我依稀看出也是一個小罐子。
但這么小的罐子,能裝進一個成人的整付遺骨嗎?古大哥說:“你試一試吧。”
我接過古大哥那個空靈罐,蹲下身子,將靈罐放在爺爺遺骨的旁邊,然后撿起一根腿骨,試著往罐口里塞。只聽呼地一下,罐中似乎有一股很強的吸力,一下將腿骨吸了進去。
緊接著,令人吃驚的事發生了,那些余下的尸骨自動從地上飛起來,接二連三被罐口吸進去。我本以為頭顱骨有點困難,卻毫無阻礙地被吸進罐去。隨著一陣呼呼聲響過,轉眼之間一付尸骨就全部被罐子吞下了。而罐子依然只有雞蛋大小,并沒有撐大。
我驚得叫起來:“這罐子……太厲害了。”
古大哥嗯了一聲說:“你別看它外面這么小,里面大著呢,可以裝很多東西。”
我問古大哥這種罐子從何得來?古大哥呵呵一笑說:“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終于把你爺爺的骨骸都裝進去,可以另選個地方安葬了。”
我一手拿起這個罐子,感覺不到多少份量,很輕,如果不是我自己所為,根本不相信里面已裝了一具骨骸。
真是個神奇的罐子。
此時從村子里傳來公雞的啼叫聲。這提醒我們天快要亮了。我想起了阿圭,不知他有沒有找到他爹的尸骨?古大哥顯得很有把握,告訴我說,阿圭也找到了。
“古大哥,是你幫他的吧?”
“沒錯,我到你這邊來時,已經先放出狗兒幫他找到了。”
“那這會他在干嗎?”
“咱們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手握著小罐子,跟在古大哥后面趟過小溪,沒走多久,就見阿圭跪在地上,似乎在默哀。在他面前的地上有一具尸骸,拼湊得很完整,靜靜地在等待著什么。
阿圭聽到我們的腳步聲,站了起來。連忙問我:“阿良,你找到你爺爺的墳了嗎?”
我說已經找到了我爺爺的骨頭。
“那你該怎么辦?怎么帶走你爺爺的骨頭?”
我把手中的小罐給阿圭看,說了剛才的情景。
阿圭接過小罐,嘴里發出驚嘆聲:“哎呀呀,剛才我親眼看見,古大哥從這個罐子里喊出一只白色的狗狗來,幫我一下子找到了我爹的墳,還把我爹的尸骨一塊塊取出來,拼在一起。多虧了這只狗狗啊。它現在就在里面吧?”
我介紹說:“裝狗狗的罐子在古大哥身上,這是他給的另一個罐子,是用來裝尸骨的。我爺爺的骨頭,就裝在里面了。”
阿圭已經見識過罐子的神奇,所以也不再發出質疑,當即相信了我的話。他又央求古大哥也給他一個罐子,來裝他爹的尸骨。古大哥指指他手上的罐子說:“我對阿良說過,這個罐子容量很大,可以裝很多東西。現在里面只裝了阿良爺爺的尸骨,你也可以把你爹的尸骨裝進去。”
我和阿圭都很驚訝,一個罐子,怎么能裝我們兩家長輩的尸骨呢?古大哥解釋道:“這個罐子,不是讓你們拿去埋的,是暫時先當作容器,裝下兩具尸骨,帶到你們重新做墳的地方,可以再把尸骨倒出來,放進其他的容器中再安葬。”
也就是說,這個罐子是臨時的口袋,把兩具尸骨裝起來運走而已。
眼看天快要亮了,阿圭在我催促下,也不再猶豫,他把罐子的口對準地上的骨骸,只聽一陣嗖嗖聲,轉眼間地上的骨骸全部被吸進罐子里去了。
“呀,太厲害了。”阿圭也發出驚嘆。他又有點擔心,問古大哥,“現在裝了進去,到時還可以倒出來吧?”
“那當然,你們找好新墳場,就可以倒出來,再進行安葬。”古大哥說得很肯定。他又指指漸亮的天空,提醒道,“天一亮,那些打手的傷痛就會消失,他們會把大門守住的。我們還是趁他們還沒清醒,快離開吧。”
古大哥在前面走。阿圭把小罐子遞給我,跟在古大哥后面。我正想把小罐子塞進兜中,突然聽到,從罐子里傳出兩聲奇怪的聲音。
我連忙把罐口貼近耳朵,竟然聽得爺爺在哭喊:“阿良,你怎么聽這個人的話。他是一個壞東西……”
我一聽,嚇得差點癱軟了。
爺爺怎么會在罐中哭叫呢?
我立馬感到不好,連忙喚住古大哥,說我怎么聽到爺爺在里面哭呢?古大哥一愣,當即否定:“不可能吧,你一定聽差了。”
阿圭一把搶過我手中的罐子,貼到耳朵邊。好一會才說:“沒有嘛,里面根本沒啥聲音。”
我再拿過罐子,全神貫注地諦聽,果然里面再沒有任何聲音了。
“嘿,你呀,出幻覺了吧?”阿圭嗔怪地嘲笑我。
我不吭聲了。心里想,難道我真的聽錯了?
我們向外走去。走到出口處時,聽到簡易房里的哼哼已經平息,只傳出陣陣死豬般的鼾聲。我在心里說,應當放過你們這些狗腿子,冤有頭債有主,得找開發商去。
當然當務之急,是我和阿圭得先找地方,把他爹和我爺爺的尸骨重新安葬。
我和阿圭商量了一下,決定把地點選在南山坡。我試探地問古大哥會不會看風水。瞧他那學富五車的樣,估計是會的。果然古大哥慨然應允。
到達南山坡時,天已經完全亮了。古大哥從兜里掏出一個指南針,就裝模作樣地勘輿一番。他口中念念有詞,說這里雖算不上龍脈寶地,不過向陽之坡,還是能聚攏一些祥氣。如果在這里做墳,可以保得我們日后發達。
阿圭一聽發達,就瞪大眼睛,問道:“古大哥,那你說說,我和阿良往后會發到啥程度?”
我并不那么全信,但也饒有興趣,想聽聽古大哥如何自圓其說。
古大哥哈哈一笑說:“一個人發不發達,要由多方面原因來決定。首先是一個人的八字,是否五行調和,陰陽正當。而所住的屋子,稱為陽宅,還有祖輩的墳冢,是屬于陰宅,這都有風水影響,綜合起來才能作用。我瞧你們兩位,年輕正當時,雖然眼下還沒露發達之像,不過只要祖墳有力,還是能助你們一臂之力的。今后你們只要聽從我的建議,一定會有大作為,成為不同凡響的人。”
阿圭聽得兩眼放光,連胸脯都不由自主挺起來了。這小子就是這樣,經不住高帽一扯,幾句好話誘哄,他就覺得自己真了不得,自我感覺霎時膨脹。他追問:“古大哥,那你說,我和阿良會成為啥樣的人物?”
古大哥卻擺擺手,一臉神秘地說:“天機不可全泄,我只說八個字:走遍天下,揚名立萬。”
“什么?我們還能揚名立萬?”現在輪到我驚了。就我們兩個平凡之輩,一個是民工,一個混混潑皮,還能走遍天下去做大事業?
古大哥,你又不是本山大叔,玩那么嚴重的忽悠。
“嘿嘿,阿良阿圭,我這么說,你們一定半信半疑吧。其實你們要有信心。美國有個總統叫林肯的,是個皮匠的兒子呢,從小被人瞧不起,可后來不是當上總統了嗎?咱中國有個大畫家叫齊白石你們聽說過吧,他年輕時只是個木匠呢,后來不是也名滿天下了嗎?再舉個最近的例子,現在演電影電視有個叫王寶強的,是從河北鄉下出來的,起初只在各個劇組跑跑龍套,當當群眾演員,再看看如今他的名氣,中國人誰不認得這張臉?還有趙本山這個大忽悠家……”
古大哥說到這里,喘了一口氣,似乎不必要舉更多例子了,擺擺手,“反正你們要相信,你們的未來是很火旺的,會有一番大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