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商國棟在一條河邊摸了一個人的皮夾子,幾天后在電視里看到一條新聞,才知那個人是下河救人的,這使他感到不安,就逃離了這座小城。十年過去他回來了,還孑然一身,沒一點衣錦還鄉的光輝,于是就在舊城區隨便租個房子住下。他的隔壁住的是洪師傅,兩人很快成了忘年交。
這天商國棟去找工作回來,洪師傅把他叫進屋,說今天是自己生日,請商國棟喝酒。酒到中途,洪師傅掏出一個銀行卡,說他今天遇上了奇跡,剛才去銀行查余款,銀行的工作人員對他說,前幾天曾有9000塊錢匯進他這個卡里。
商國棟起初并沒在意,問道:“是誰匯給你的?”
洪師傅說:“那個匯錢的人叫姜良欣,我根本不認識。”
“你不認識他?那他為什么給你匯錢?是不是,這個人要把錢匯給別人,但寫錯了收款人賬號,錯匯到你的卡上了吧?”
洪師傅點著頭:“我也是這樣想的,可是銀行的人說,是不是對方匯錯,他們也搞不清。”
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兩個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商國棟認為如果真是對方匯錯了,那人可以通過銀行查到洪師傅的信息,找洪師傅討還這筆錢,可他為什么沒反應呢?這是否說明對方并沒有匯錯,這筆錢就是匯給洪師傅的?但洪師傅認為絕對不可能是匯給他的,一定是那人在匯錢時弄錯了賬號,匯錯了錢。
“我不貪人家的財,想把錢還人家,可找不著這個人。銀行里的人也沒辦法,說人家正正當當匯錢來,手續都是清楚的。”
洪師傅顯得束手無策。最后商國棟勸洪師傅暫時收著這筆錢,如果實在沒人來討,那就只能當收入笑納了。洪師傅則很不放心,說有這樣一筆橫財飛來,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兩人也討論不出個結果來。喝完酒,商國棟謝過告辭。
第二天商國棟去上班,剛出門就跟一個人撞了一下,抬頭一看是呂某。呂某是租住在洪師傅另一邊屋子里的人,40歲樣子,由于這個人平時沉默寡言,商國棟跟他也沒有交談過。此刻呂某抱歉地笑笑,說聲對不起。兩人正要各走各的,呂某忽然低聲問道:“昨天黃昏我回來,看到你進了洪師傅屋里,好像你們在一起喝酒,是不是?”
“是啊,怎么啦?”商國棟含笑地望著他。
呂某仍是似笑非笑地:“你們喝酒時,洪師傅有沒有說些什么?”
商國棟心里一動,他很想問呂某為什么問這話,也想把洪師傅收到錢的事提一下,但轉而一想,自己對呂某不了解,萬一說了洪師傅意外得錢的事,會不會給洪師傅招來意外?還是不要提了。于是他說洪師傅只跟他胡侃海聊,說的都是酒話。呂某聽后也不再說什么。
商國棟也沒把此事放在心上。但過了一個月,洪師傅忽然又來找他,說自己的卡上又多出來9000塊錢。
商國棟忙問:“是誰匯給你的?”
“匯款人叫紀德。”
“你認得嗎?”
“不認得,從沒聽說過。”
商國棟有些茫然,他問洪師傅,這個紀德和前次的那個姜良欣,會不會是同一個人?洪師傅攤攤手:“我哪知道哇。這事真是出奇了。”
商國棟本想跟洪師傅開個玩笑,說你交了好運了,人在屋里坐,錢從天上來,但又一想這事好像沒那么簡單,如果第一次是有人誤匯的,怎么還會有第二次呢?如果匯錢的是同一人,為什么要用兩個名字?如果是兩個人,又怎么都往洪師傅的卡里“誤匯”錢?而且錢數相同。
“我估計,這是同一個人,”商國棟分析道,“他兩次匯錢用了不同名字而已。”
“國棟,那你說,這個人為什么要給我匯錢?”洪師傅期待地望著商國棟。
商國棟試著找原因,一樁樁地提出來,可是洪師傅聽了都是搖頭,沒有一種可能性對得上。最后商國棟想到了一個人,試探地問道:“這錢是不是……你兒子……”
剛一提這三個字,洪師傅仿佛觸了電似的一顫,立即揮手打斷商國棟:“不可能不可能,我兒子他已經……死了……”
“什么,死了?”商國棟顯得非常吃驚。
洪師傅有一個兒子,這是商國棟知道的,但他根本沒料到,洪師傅的兒子已經死了。
洪師傅的心情一下子受到了影響,他也沒有情緒再討論來歷不明的錢了,掉轉頭進屋去,留給商國棟一個極其郁悶的背影。
商國棟正愣著,背后響起一個小心的聲音:“洪師傅他怎么啦?”商國棟回頭一看是呂某。
呂某的臉上帶有一點淡淡的笑意,在商國棟看來蒙著一層詭異。商國棟也不敢說是洪師傅又額外收到一筆錢,更不敢提洪師傅的兒子,只向呂某笑笑算作回答。
但呂某似乎對此很感興趣。當天黃昏商國棟下班后正想做飯,呂某過來邀請商國棟去他屋里喝酒。商國棟料到對方會有話說,就欣然應邀。兩個人對坐著喝了幾杯,先說些無關痛癢的話,終于呂某的話題拐到洪師傅身上。
“這些天,我看到你常跟洪師傅碰一起,好像在討論著什么,是不是?”呂某含笑問道。
商國棟對這個人的印象,很像電視里的余則成,表面傻乎乎的,卻是一個潛伏高手。當然這是直覺,不能據此斷定此人是好是壞。商國棟也笑笑,很輕松地說:“也沒討論什么,都是雞毛蒜皮的,聊聊物價,批批社會風氣,說說笑笑。”
“那你們有沒有提到……錢?”
“錢?什么錢?”
“就是有關……收入問題。”
商國棟又心里一動,他決定追問下去。“你說的收入,是指哪一方面的?”
呂某囁嚅著,像在掂量著該不該說出某個真相。終于他下了決心,抬起頭望著商國棟,“洪師傅有沒有跟你提到,他的銀行卡上收到過別人匯來的錢?”
商國棟一下子明白了,單刀直入地問:“那個給他匯錢的人,是不是你?”
本以為呂某會否定,誰知他竟然爽快承認了。商國標反倒很意外,忙問道:“你為什么這么做?”
呂某頓時情緒激動,眼中還泛起了淚花,哽咽地說起了一段往事。
十年前的春季,呂某在郊外的一條河邊釣魚,魚釣被河中水草給勾住了,當時水還比較涼,他穿著長褲下水去收拾魚釣,不料正遇上半里外的水閘開閘放水,湍急的水一下把他沖倒了,在他往下漂去時,褲管又被水下的異物給勾住,水位迅速上漲,已淹到他的脖子,危急時刻他望見岸上有個人走來,立即大聲呼喊。那人見狀馬上下水游過來救他。當呂某在那人的幫助下脫開水下異物的勾扯,順水漂出去一段路終于爬上岸,此時才發現那個人還在水面撲騰,但很快就不見了……
呂某說到這已是泣不成聲。
商國棟聽得目瞪口呆,他急問道:“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洪師傅的兒子?”
“對,就是他。”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我事后從電視里看到了新聞,記者采訪了洪師傅,洪師傅哭著說他兒子洪小杰下水救人,不幸被水沖走,下落不明。”
“那你當時是怎么做的?”
呂某抹了一把眼淚,神態變得有點畏縮,“我當時看了新聞,我就……偷偷跑了……”
“你逃離這個城市,跑到外地去了?”
“是的。”
“也就是說,沒有人知道,洪小杰下水救的人是你?”
“對,沒有人知道,所以我才跑了。”
商國棟這才恍然大悟地說:“你給洪師傅匯錢,就是為了補償他吧?”
呂某難過的點點頭,“十年里,我做過很多事,想多掙點錢給洪師傅,可我掙不到大錢,只能慢慢補償,一點一點地給。”
商國棟也才得知,呂某也是不久前才回來,租住在洪師傅隔壁的。很明顯,他是故意選擇在這里的。
“那你真能斷定,洪師傅的兒子確實死了?”
“那是肯定的,我親眼見他沉下去的。”
一時間兩個人都沉默了。商國棟問呂某,這事要不要直接告訴洪師傅?呂某連忙搖頭,懇求道:“如果他知道事情真相,會受不了的,更不會接受我的補償。”
商國棟又問呂某為什么要把這事跟他透露?呂某說:“我看出來洪師傅很信任你,他收到錢就請你幫著分析原因,我把這事跟你說了,是希望你以后在幫他分析原因時,可以找個很好的借口,這樣就能打消他的疑惑,安心接受這些錢。”
看來無論是洪師傅還是呂某,都是信任商國棟的。商國棟想了想,答應了呂某的懇求。
喝完酒已是深夜了,商國棟要回去,呂某讓他從后門走。后門出去是一條弄堂,深夜的老宅區非常寂靜。就在商國棟走到洪師傅家的后門時,隱約聽到里面有低低的說話聲。商國棟頓時奇怪,洪師傅明明是獨居,三更半夜在跟誰說話?他把耳朵貼到裂開細縫的門上,里面的交談聲傳進耳朵。
是洪師傅的聲音:“你為啥要來呀,不要命了?”
另一個年輕點的聲音:“我不放心你,來看看你嘛。”
洪師傅:“有什么好看的,我就是這樣子。”
年輕人:“聽說,最近這里來了兩個租客,你知道他們是什么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