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泉提醒道：“不，你不知道，在這片老鎮區，一直有些莫名其妙的傳說，其中就有一對年輕人，他們即將結婚前，突然遭遇不測，雙雙身亡。有人甚至還說，在一些昏暗的夜里，還能見到他們在弄堂里出沒……”
岑莉聽得毛骨悚然，立即打斷了楊泉的話。
其實要改變婚禮儀式，已經不太可能了，許多人都知道這件事了，縣里的電視臺都準備派人來采訪呢，中途變故，理由公開不了。
現在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楊泉和岑莉決定，當夜他們就睡在老屋里，守著那些結婚用品。反正有爺爺奶奶在身邊，怕啥呢。
當夜是七月十五。
月亮藏進云層。外面不知何時有些小風，刮得弄堂內的電線桿嗚嗚作響。
岑莉縮在楊泉懷里，低聲問：“楊泉，你覺得今晚，會有什么發生嗎？”
楊泉勸道：“別胡思亂想了，明天會很辛苦，咱們要好好睡覺，保持精力。”
兩個人依偎著睡過去。但忽然間，他們被一陣響動驚醒了，睜眼一看，外面的堂屋內一片輝煌明亮。這不像是電燈，更像被燈籠照明。同時還傳來嘈嘈雜雜的人聲。
楊泉說聲：“他們來啦？”一躍而起。
岑莉也跟著起床。兩個人跑過去一看，只見屋里來了一些人，都穿著二三十年代的衣裳，男的頭戴瓜皮帽，女的長裙馬夾。其中就有那對年輕人，他們只穿白式對襟軟服，這是那時典型的內衣，一看就知是要加裝外套的。
這兩人被眾人簇擁著，坐到兩張木椅上，然后那些人就打開楊泉和岑莉所準備的那些服飾，替兩人打扮起來。
那些服裝都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條凳上的長盤里。這也是按照當地規矩辦的，本來坐在那兩張仿古紅木椅上的新人，該是楊泉和岑莉，可現在竟然被一對陌生的年輕男女捷足先登了。
如果不是早有夢境，楊泉和岑莉早沖出去了。岑莉抓著楊泉的手問：“咱們怎么辦？要不要叫醒爺爺奶奶？”
楊泉趕緊去敲爺爺奶奶的房門，可是里面沒有回音。他回到堂屋邊，只能和岑莉睜著眼，看著這些人的動作。他倆離那些人很近，又好像很遠，中間隔了一層玻璃似的。楊泉很想問一聲：“你們到底是誰？”可是聲音出不來。他只好對岑莉說：“沒辦法，咱們只有先看著了。”
那些人卻視他倆如無物，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只顧替那對新人妝扮。
漸漸地，楊泉和岑莉也似乎忘了時間，融進了那個氛圍中。
楊泉看到，新郎裝被人抖開來，先是一件灰色長袍大禮服，穿上了新郎身，接下來是一件深褐色的馬褂，被套在禮服外邊。新郎撩起長袍的襟裾，有人將一雙長靴給他穿上。最后戴上一頂平頂寬邊的有檐禮帽。
這些都是楊泉精心采購的，他發現那人穿上這些服裝，很有古典氣息，自己也一下子像走進那個時代，參加了一樁舊式婚禮。
而岑莉呢，她的目光則緊盯新娘。只見四個女子圍著新娘忙上忙下。上面是梳頭發，挽發髻，做成一個圓平發型，以便戴上鳳冠。中間是穿長服，這是一件帶水袖的刺繡服裝，是岑莉專門請人做的，花了五千多塊錢。下面則穿上一雙鏤花紅繡鞋。這雙鞋也價值上千塊。
新娘被打扮出來了。穿上刺繡服，戴上鳳冠，描過了眉毛，涂上了胭脂口紅。有人拿來一盞燈籠，照出新娘的一身盛裝。
岑莉和楊泉瞪大眼珠，他們看到了一個絕世美人，珠光寶氣，面如桃花，身上環佩叮當，即使不是出自豪門，也活脫脫一個大家閨秀。
岑莉一把抓緊楊泉的手，氣喘吁吁地說：“真漂亮，太漂亮了，這身衣服還真適合她……”
楊泉鼻子里哼了一聲，他對新郎新娘嫉妒得要死，本來這兩身打扮應是他和岑莉的，現在被人搶先頂替了，他怎能不氣？
可是又有什么辦法，看那架勢，他和岑莉根本無法阻止。
正在懊惱，忽見新郎新娘并肩而立，朝著他們走了過來。
楊泉和岑莉急忙往后退。雖然他們看不出這兩人有什么異樣，但明白其非今世之人，還是感到一股寒氣迎面撲來。
只見這對新人又站住，男的彎腰作揖，女的道個萬福。他們動作柔和，緩緩款款，洋溢著十足的誠意。只聽新郎喃喃而語：“今日是我們大喜之日，特地借用了小弟小妹的禮儀用裳，并叨擾寶地，實在愧疚，萬乞體諒。”話音剛落，背后有人高唱：“時辰已到，請新娘入轎。”
隨即，咚咚咚三聲鼓響，樂聲驟起，嗩吶的嘹亮，笛子的優雅，還有胡琴的委婉，交織在一起，頓時營造出非凡的熱鬧。
有人給新娘蓋上那塊紅蓋頭。新郎馬上拉著新娘，走向大門。
楊泉和岑莉一瞧，不知什么時候，放在堂屋的轎子已被抬在外面。看那些人前呼后擁，簇擁著新郎新娘往外走。他倆也跟在后面跑出去。
外面是一條寬寬弄堂，那頂花轎被撩開轎幔，正等著新娘。邊上站著八個轎夫，個個紅巾裹頭，短衣緊褲，外穿紅色馬夾，胸前胸后都鑲一個金色的喜字。新郎把新娘拉到轎邊，新娘略略低首，鉆進轎中去了。新郎隨即放下轎幔。
“起轎——”又有一聲吆喝響起。八個漢子發一聲喊，抬起了轎子。
砰啪，爆竹在頭頂響了。鞭炮聲噼噼啪啪不絕。而兩邊的門都洞開，人們紛紛跑出來看熱鬧。
“楊泉，你看那些人……你都認識嗎？”岑莉指著那些看熱鬧的人問楊泉。
楊泉搖了搖頭。他從小在這里長大，沒有見過這些人。看看這些人的妝束，明明是上世紀二十年代的。有幾個孩子還赤著腳，剃著飯鏟頭，張著手向新郎要糖吃。
楊泉和岑莉對望一眼，都不吭聲了。他們意識到，這場婚禮不是給現在的人看的，除了他們兩個，能到場的，都不是現時代的人。其實也可以說，是楊泉和岑莉，被帶進了上世紀二十年代的一場婚禮現場，那些看客，應該是那時住在此的人。
他們感到惶恐，但又有一種莫名的興奮，畢竟他們親眼目睹了一場真正的舊式婚禮，一般人哪有這種運氣。
花轎在前面緩緩而行，整條弄內鑼鼓喧天，禮樂回蕩。那是一條歡喜的長龍，向著弄外移動。
岑莉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他們這是要往哪里去？”
楊泉連連搖頭，誰知道呢。
眼看著這條娶親的長龍就要走出弄堂。岑莉提出跟上去看個究竟。
但就在這時，他們聽到背后有人在呼喚，回首一望，是楊泉的爺爺奶奶。他們驀然一驚，發現天有點朦朦亮了，而他們穿著睡衣，竟站在弄堂內。周圍一片寂靜，剛才還飄滿石板的鞭炮碎屑，無影無蹤。
“喂，你們這倆孩子，天還沒亮透，怎么早早跑到外面，傻站著干啥？”爺爺奶奶奇怪地問道。
楊泉和岑莉感到一陣晨涼，趕緊回到了屋里。
屋里，一切都是原樣，八抬大轎在，那些疊好的衣服在。
岑莉輕聲問：“剛才，我們在做夢？”
楊泉也說不清。他撩開轎子的帳幔，一股濃烈的香味鉆進鼻孔。
不，不是做夢。那股香味，分明是胭脂香。而楊泉記得很清楚，這頂轎子借來時，里面根本沒這種胭脂香味。
楊泉示意岑莉不要聲張。他走到墻歷前，撕下了一頁，那正是昨天的日子——七月十五，鬼節。今天已是七月十六，該是他們舉辦婚禮的日子了。
婚禮按事先擬定的儀式進行。濃妝艷抹的岑莉坐進了花轎。但就在出弄堂時，發生了一件意外，不知從哪里跑進來兩頭小牛，擋住了去路。
大家都吃驚萬分，如今的北湖鎮一帶鄉村，早就不用牛耕田了，不管水牛黃牛，鮮有人養了。這兩頭小牛哪里來的？
轎夫們只好放下轎，吆喝著想把牛趕出去。
可是兩頭牛一左一右，頭抵頭地橫站著，正像欄干一樣將整條弄堂擋住。
大喜日子，沒人敢口出粗言，只能耐心地驅趕。可是兩頭牛半閉眼皮，像石雕一樣紋絲不動。
楊泉心中格登一下，這難道是不祥之兆嗎？
水牛擋道，肯定有什么特別的含義。
他正不知所措，忽見在水牛的另一邊，出現了兩個模糊的人影，仔細一看，正是那對昔日的新人。只見他們舉著手，在輕輕地擺動。隨即人影淡漠，消失不見。
楊泉正在思考，岑莉撩開花轎帳幔，輕聲地問：“你有沒有看見是他們？我看見了。”原來岑莉隔著轎幔，竟然看清是他們。她好像聽見他們說，等一等吧，不要急，不要急……
可是急也沒用，根本過不去。兩頭小牛頑固地擋著花轎前行的路。有人打算放幾個爆竹嚇它們，被楊泉制止了。楊泉對大家說：“大家別著急，咱們先等一等，實在不行再想辦法。”
就在大家亂哄哄埋怨這兩頭牛時，突然弄外有人跑來高喊：“不好了，群英大酒店失火了，大家先別去……”
什么，酒店失火了？眾人都大驚。楊泉和岑莉更是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