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這個死囚醒了。”沉默的氣氛中,一個驚喜的聲音忽然打破了寧靜,張廷玉快走一步過去, 欣喜地看著那個人, 果然是這樣——這樣的方法, 居然真的可以!
梅絳雪神色間似乎有些疲憊, 說道:“張大人, 該做的我都做了,接下來就是你們的決定,如果這個時候你們還不同意, 那么……我也沒有辦法。”
孫川林看著昏昏欲睡的女子,又看了看另外一邊已經微微醒來的死囚, 仿佛是下定了巨大的決心, 對著張廷玉使勁兒點了點頭。
李德全和張廷玉互相對望一眼, 仿佛是要給彼此勇氣。
“那么……就這樣決定吧。”低沉的聲音吐出來一句話,雖然很輕, 在場的人卻全部都知道這一句話里隱含的意思。
這一句話,可以改變大清朝的命運。
于是,所有的一切準備就緒。
而后,紫禁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仿佛是皇帝被軟禁一般——皇子們不得入內、嬪妃們不得入內、官員們不得入內,禁軍把守。
能夠進去的只有幾名固定的太醫以及張廷玉、李德全和梅絳雪。實在是太過冒險, 沒有人真的敢將這個治病的方法透露給其他人。
后宮沉默了三天, 終于有人爆發。
德妃帶了人直闖養心殿, 卻被殿外的禁軍攔住。
“混賬!本宮是來見皇上, 你們誰敢阻攔!?”坐鎮后宮多年, 她說起話來頗有一番氣勢,早有人想來看一看, 于是借著德妃膽子,嬪妃們幾乎是傾巢出動。得到消息的阿哥們和官員們緊隨其后,此時也是聚到了養心殿外。
如此大的陣仗,守在養心殿前的十幾名禁衛軍雖是勉力攔住眾人,但也力不從心,畢竟來人都是身份地位比他們高了不知多少,一時間雙方僵持在那里。
“皇上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內!”
“皇上?皇上病了那么久,何時下達的旨意?”德妃語氣凌厲,“莫不是張廷玉李德全想勾結造反不成?”
她一語中的,在場的人均是面面相覷。
京城的禁衛軍幾乎全都把持在張廷玉手里,胤禛、胤禩、胤禵早已各自從外地回調人馬,生怕真的會有人逼宮。
東暖閣內的女子縫上最后一針,終于松了口氣:“好了。”一起身,幾乎快要暈倒在地上。
“梅姑娘?”李德全適時扶住了她。
她的眼里血絲很重,連續三天三夜的手術幾乎讓她筋疲力盡,更何況就在要取出闌尾的那瞬間,門外突然傳來了吵鬧聲,她心中一驚竟是差點兒割錯了地方。
孫川林撫在康熙的脈搏上許久,有些驚喜地說:“如此,超不過三日皇上便能醒過來。”
殿外一陣喧鬧,張廷玉皺了皺眉,聽得康熙無恙,終于忍不住走了出去。
“德妃娘娘,皇上旨意,任何人不得覲見。”
看到張廷玉出來,所有人幾乎是同時退后了一步。
“皇上,皇上什么時候的旨意?”德妃咄咄逼人,“皇上病了這么久,如何下旨?”
“德妃娘娘……”
“張大人,莫非您是假傳圣旨?”胤禩淡淡的打斷了張廷玉的話,“大家都知道,皇阿瑪病了,是什么時候傳的旨意?”
“皇上自然還有醒來的時候。”張廷玉勉強回答。
“那也絕對沒有讓我們不見的道理!”德妃高喊,“今天除非你讓我進去,否則……”
“誰敢在門外喧嘩?”清冷的聲音打斷了所有人的談話,梅絳雪從東暖閣出來,到達養心殿前,“各位娘娘,阿哥,以及大人們,你們是來逼宮的么?”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沒想到,她居然反將他們一軍!
胤禛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機靈。
“你胡說什么?”德妃氣結。
梅絳雪淡淡掃了一眼眾人:“那各位這是什么意思?”
“你……”德妃氣結,此時居然說不出話來。
“皇阿瑪生病,做兒子的來看看,也是天經地義。”看許久無人接話,胤禩冷冷地應了一句,
“梅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敏感。”
“那諸位是準備一起進去么?”梅絳雪不緊不慢地接話,仿佛不認識他一般,“張大人,看看東暖閣的椅子夠不夠主子們坐的,如果不夠,就再抬些過來。”又沖禁軍們道,“你們聽著,諸位主子們要進去見皇上,誰也別攔著,都給我退下!”
張廷玉揚了揚眉,淡淡一笑,沖禁軍們使了個眼色,眾人便全退了下去,養心殿的門前空出一條道來。
“諸位,請吧?”梅絳雪道,“一起進去吧?”
遇到這樣的情形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一時間竟是無人敢上前去。
以退為進。
胤禛淡淡一笑,發現自己居然還懷念著她當初的一切。
德妃望著養心殿的門,一時間居然是不敢進入——如果皇上真的下了旨意,那么……
“額娘……”胤禵上前一步,在德妃耳邊低語了幾句,不知究竟說了什么,德妃點了點頭,又不甘心地朝養心殿內望了一眼,這才轉身離去。
多謝。胤禵在她的眼里看到了這句話。
不必。他朝她點頭微笑示意。
梅絳雪微微笑了笑,一轉頭卻看到胤禛凌厲的目光向她掃來,只是一瞬間便又恢復如常,仿佛是一場錯覺。
十年了,他……隱藏的更加深了。
“皇上駕到——”
就在眾人將要離開之際,李德全的聲音忽然響起,梅絳雪心中一驚——皇上已經醒了?
“這……是怎么回事兒?”康熙邁著顫顫巍巍的步子走了出來,在場的人早已全都跪下去。
“皇上……您不能……”梅絳雪立刻扶住了他——這太危險了,他怎么可以起身?
“呵,丫頭,果然是你……”康熙扶住她的手,拍了拍,仿佛是許久沒見的親人,他微微咳嗽了一聲,“既然回來了,這次就留在宮里吧。”
梅絳雪身形一晃:“皇上……?”
“就……留在朕的身邊吧。”康熙嘶啞的聲音傳到她耳邊。她無意識的抬頭,竟然在高高在上的帝王眼里看到了一絲懇求。是啊,可憐他在這個位置上,竟沒有幾個可以相信的人。不過四年了,四年……她不經意地看了胤禛一眼,對方的眼里全是冷漠和決絕。
如果他將來真的登上帝位,那……她呢?
在場的人卻也被帝王的話震轉—皇上……是讓梅絳雪留在他身邊?
“皇上……”她低低的喊了一句,卻不知如何回答。
“就留在朕的身邊吧。”帝王重復了一句,仿佛是堅定了什么,“梅絳雪賢良淑德,妙手仁心,朕現賜她為……”
胤禵眉頭微動,一言不發。
胤禛眼眸深沉,泰然自若。
梅絳雪陡然抬頭,似乎是要制止他:“皇上……”
“朕現封你為雪格格,收你為義女,入宮伴駕,你可愿意?”
她松了口氣,許久才跪了下去:“多謝皇上。”
忽然有人跑到了德妃面前,低聲稟報了什么,德妃失聲喊了出來:“什么?”
“怎么了?”康熙淡淡的問,梅絳雪卻是下意識緊緊扶住了他,皇上的身子很虛弱,不過是在眾人面前強撐而已。
“啟稟皇上,剛才十四貝勒府里來報,側福晉難產了。”
“哦,那……”康熙話說到一半兒,差點兒就要摔倒。
“十四貝勒請先回府,其余人全部退下等候皇上召見。”梅絳雪立刻接過康熙的話,康熙微笑著沖她點了點頭,任由李德全和她將自己扶了進去。
胤禵呆在那里,卻無法挪動腳步。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等了這么久,等了她十年,真沒有想到再相逢時她跟他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
“十四,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回去看看?”德妃推了推他。
“是,額娘。”他答應著,卻看著那個身影扶著康熙轉入了養心殿內,再也看不見。
***
“怎么樣了?”胤禵仿佛有些心不在焉,急急忙忙地趕了回來,語氣卻是淡然。
“爺,是保大人還是……孩子?”富察氏焦急地等待著胤禵的回答。
“怎么?難道……?”
“也來了太醫在里面,說是只能保得住一個。”
胤禵頓了一頓:“保大人。”
“啊?”富察氏有些意外,他子嗣本來就少,雖然十年前便已成親,但到現在也是有兩個兒子而已,現在居然如此輕易地就決定了保大人么?她問,“爺,為什么?”
胤禵仿佛有一瞬間的出神,接著才道:“我已經對不起你們了。”他未曾交付他的心,又如何能讓她們拼了命替他生孩子?
富察氏怔住,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
“貝勒爺,宮里來了位雪格格,說是為側福晉接生來的。”突然有人進來稟告。
“快請——”他語氣里仿佛極力克制著什么。
“雪格格?”富察氏愣住,“我怎么從未聽說還有這樣一位格格?”
說話間,梅絳雪已經進來。
“啊!”她捂住了嘴,驚呼出聲,“原來是你——”
“福晉有禮。”她輕聲。
“格格有禮。”說不出是什么感覺,富察氏回應了一句,不由自主地向丈夫看去。
胤禵的眼神凝聚在她身上:“多謝。”
“十四貝勒客氣了。”梅絳雪只是客套了一句,便已經轉身進去。
“可是……她……”富察氏喊出聲來,“她會不會想要害……”
“不會。”她的猜測被胤禵打斷,他肯定的說,“她不會這么做。”
令人窒息的沉靜。
數個時辰后,被一聲嬰兒的尖叫打破。
“十四爺,母子平安,是位小阿哥。”有嬤嬤歡歡喜喜地出來稟告。
“嗯。”胤禵低低應了一句。
門被打開,梅絳雪帶著疲憊的笑容出來,路過胤禵身邊時,低低道了一句:“恭喜。”
胤禵揚了揚眉毛,沒有回應,卻看了一眼富察氏。
“哦,我去看看小阿哥……”富察氏連忙離開了他們二人。
梅絳雪有些錯愕地看著他,最終說道:“十四貝勒,我先回去了。”
腳步一動,竟是有些暈眩。
一只手驀然扶住了她。
“不如在這里休息下。”她聽到他低沉的聲音。
十年等待,十年相逢。
再見時他也只能說這一句。
“來人,替雪格格準備房間。”不等她回答,他已經吩咐下去,緩緩松開了她。
如此,也好。她確實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因為太累,她很輕易地便睡著了。
甚至絲毫不知道房間里什么時候進來了一個人。
胤禵看著她熟睡的樣子,伸手撫上了她因為太累而顯得有些蒼白的臉頰。
往事并不如煙。
他無法忘記十年前的她,一顰一笑。
然而再相逢,他也不似以前,終究不能如年少時一樣輕狂。
不知看了她多久,他才嘆了口氣,替她蓋好被子,正欲離去時她卻一個翻身,一件明黃色的東西從床上滾落了下來!
他心中一震!
這個東西——她居然還留著!
當年,他送給她的一對老鼠。
他有些激動地拾起了躺在地上的那只老鼠,微微閉上了眼。
——絳雪,你怎么能這么折磨我。
***
“爺,雪格格現在去了十四爺那兒。”
腦海中回蕩著不久前有人稟告的消息,胤禛攤開了《金剛經》,卻是許久都沒有挪動一頁。
“爺,快到弘歷的生日了,您打算送他什么禮物呢?”烏喇那拉氏忽然闖了進來,笑盈盈的看著她。
“這些事情不是一向由你置辦的么?”胤禛合上書,語氣冰冷。
“爺……”想了許久,她才敢開口,“她回來了。”
“那又如何?
“爺……”
“出去!”胤禛冷喝,“我的事還輪不到你管。”
“我……”胤禛鮮少對她發脾氣,雖然對她不算恩愛,但也尊敬,突如其來的呵斥讓她有些害怕,慢慢退了出去。
書桌上的燈火搖曳著,忽明忽暗,他修長的手指劃過《金剛經》的封面,是唐代的拓本,翻開第一頁便是使人安靜的四個字:如是我聞。
如是我聞。
如是我聞。
呼啦一聲,桌上所有的東西都被他一手推到了地上,燈火俱滅,書房里陷入了黑暗會沉寂。屋外守著的丫鬟此時也不敢妄動,只是忽然間跪到了地上。
他長舒一口氣,突然起身出門,從馬廄里牽了匹馬,連招呼都沒打,只身一人狂奔了出去。
不知多久。
來到一處已經斑駁的大門前,停住了腳步。
記得十年前她消失的時候,他也來過這里。那個時候,那樣錐心刺骨的痛,讓他幾乎覺得身體全部被抽空,靈魂已經分離了出去。
而十年前她離開的時候,他又像傻瓜一樣為她夜夜買醉那樣久。
十年后,她歸來,還是能輕而易舉地牽動他的一切。
在她面前,他如何能輸得一敗涂地,毫無還手之力!
“我不愛你了……”
她清冷卻無情的話語在他耳邊響起。
他們的愛,已成曾經。
她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他。
梅絳雪,既然走了,為什么還要回來?既然要回來,為什么當年又要走?
他呆呆站在那里,強自克制著自己的回蕩在胸間的怒意。
他恨她——他從未那樣恨過一個人。
當年他有多愛她,現在他便是以當年愛意的百倍來恨她!
她怎么能……如此輕易地拋棄自己?
雍親王府的人早已亂了套,府內一半的家丁都被派去找他,他卻很快自己騎馬回來。
烏喇那拉氏看到他回來,焦急地神色和緩下來,似是松了口氣。
“勞你費心了。”胤禛將韁繩遞給高福兒,對烏喇那拉氏淡淡的說,“以后不會了。”
他的聲音很低沉,然而這種低沉里卻仿佛帶有某種決絕。
烏喇那拉氏微微點了點頭。
他轉身進了書房——那里早已經被人收拾好一切。
他需要等。
只要他等到了那個位置,他想要什么都是易如反掌。
等到他得到那個位置,他會折磨她,至死不休。——把當年她給自己的羞辱,百倍的償還回來。
在那之前,他不能出一絲一毫的差錯。
那就等著吧,梅絳雪。
我們是命中注定,這一輩子我都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