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芳心一動
肩膀和脊背被按壓的生疼,而他的臉離自己也僅有一分的距離。絳雪強(qiáng)自鎮(zhèn)定:“四阿哥,絳雪絕無此意,不過是爲(wèi)了討一個清靜的地方罷了。”
似是意識到不妥之處,胤禛驀地放開了她——她的身子也因忽然失掉力量前傾一步,差點靠在他身上。
胤禛卻彷彿什麼都沒有看到,徑直走到桌案邊坐下:“你真是‘梅氏少主’?”
絳雪點頭默認(rèn),卻看到了對方眼中閃爍著什麼光亮。
“這幾日躲到哪裡去了?”胤禛的嘴角竟然飄起一絲淺笑,“竟然連我都不見——你可真是膽大包天。”
“你找過我?”絳雪脫口而出,“什麼時候?”
“前幾日吧,”胤禛好奇道,“怎麼,你不知道?”
絳雪揉了揉仍然發(fā)疼的肩膀,說道:“可能是下人沒有稟報,這幾日我一直躲在城郊的一處宅院裡,鮮少出門。”
胤禛的臉色一下子柔和下來,“哦”了一聲。
“那些人?”眼看他神色終於緩和,絳雪忍不住問出口。
“你回去吧,會讓你滿意的。”胤禛伏筆在案,寫著什麼,一邊說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是想知道她住在哪裡吧,絳雪點頭,眼裡閃過一絲狡黠,卻也不說破。——掌控欲還真是強(qiáng),才見了他幾面呢?只是爲(wèi)何心裡卻有絲絲甜蜜,難道,是對他動心了?
剛剛踏出四阿哥府,年羹堯恰好迎面而來,幾乎與她相撞。
“梅小姐……”年羹堯扶住她即將落下的身子,輕呼出聲。
“年大人。”她急急從他懷中掙脫了出來,心虛地向身後望了一眼,彷彿那裡仍有一雙眼睛盯著她——早已出了內(nèi)院了,他又怎麼會盯著她?
她怎麼會在這兒?想起前幾日胤禛不顧自己性命也要救她,年羹堯心中涌起千萬種複雜的情愫,只能退到一旁,眼看她離開。
“亮工,你跟她如何相識?”突然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年羹堯驀地一驚,自己的主子什麼時候居然出來內(nèi)院?
“回爺?shù)脑挘昵皬膿P州回京的路上,就是被人追殺的那次,是梅小姐救了奴才。”
胤禛不動聲色,三年前,就是那次年羹堯受重傷晚歸一個月的時候吧,竟然比自己早認(rèn)識她三年,還與她共處一個月嗎?
“爺……”看著幾乎出神的胤禛,年羹堯忍不住喊了一句。
“跪下!”
突如其來的一聲厲喝,年羹堯彷彿明白了什麼,頓時跪了下來。
“罰你跪三個時辰。”胤禛留下一句話,進(jìn)了內(nèi)院。
踱步回到書房裡,彷彿思慮許久,他緩緩走到一旁的箱子裡,從懷中取出一把金鑰匙,開箱的那一刻,手指居然有些顫抖。
那是一個檀木箱子,表面乾淨(jìng),雕琢著朵朵金蓮,開出聖潔的花瓣。
那箱子裡,不過是一幅畫而已——畫卷上佈滿了灰塵,彷彿已經(jīng)許久沒有人打開過,塵封許久的寶物,終於在這一天又被開啓。
他緩緩打開,按捺許久的感情無法抑制的涌上心頭。七年了,他用如此之久的時間忘卻一個人,久到連自己都真的以爲(wèi)自己忘卻時,上天卻偏偏派了一個人過來提醒他。
她們的面貌有五分相像,這已經(jīng)足夠讓他回憶起以往的一切,那一份早已被自己埋葬的少年之戀,就這樣再度浮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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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羹堯領(lǐng)完了罰,得到胤禛許可,纔敢與年氏見面。
四爺府規(guī)矩頗多,即便是兄妹,相見的機(jī)會也非常少,更何況年羹堯常年在外爲(wèi)官,很難得纔回來一趟。
“哥哥……”見面來不及過多的寒暄,他便聽到妹妹這樣一句話,“爺他……可是真的爲(wèi)了那個女子不顧性命了嗎?府上這兩日流言滿天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年羹堯微怔,這要如何說呢?
“哥哥,爺他一向以國事爲(wèi)重,你是知道的,四爺府的姬妾怕是所有阿哥中最少的,如果這件事情是真的,那……”
“福晉多慮了。”年羹堯打斷了她的話,“福晉在四爺府也不是一天了,怎麼會輕信這種傳言?而且爺他最討厭有人私下裡胡說八道,福晉是知道的。”
年氏微微點頭,沉默下去。
“福晉應(yīng)該注意身子,好好生下這一胎要緊。要知道,沒有子嗣,再大的榮寵也長不了。”年羹堯勸說道。
“嗯。”年氏輕聲回答,忽然轉(zhuǎn)移了話題,“哥哥你到現(xiàn)在還未娶妻,可有喜歡的女子,我稟告四爺讓他爲(wèi)你做主。”
年羹堯嘴角揚起一絲苦笑,不知該如何回答。清新婉麗的面容再度浮現(xiàn)在腦海中,三年前那一幕幕,至今未能忘卻。
從揚州回京城,爲(wèi)了儘早抵達(dá),他並沒有嚮往常一樣走官道,而是選擇了一條崎嶇的山路,卻沒有料到,竟然中了敵方的陷阱,遭到劫殺。
直到那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失掉了內(nèi)力,心中霍然一驚:這些人,早就盯上他了!只能靠著一身蠻力跟他們廝殺,戰(zhàn)鬥了不知多久,身上的傷口也早已不計其數(shù),甚至彷彿覺得血液已經(jīng)流乾,即便是在戰(zhàn)場也從未有過這樣驚心動魄的時刻,卻忽然聽到一聲爆竹爆炸的聲音,四面的人立時全部退去。
在他暈倒之前,只聽到一個女子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還好剛好有爆竹,要不然我們只怕也救不了他。”
好聰明的女子,那些人一定是以爲(wèi)這是求助的信號吧,真想誇她幾句,卻再也沒有力氣了。
醒來時,卻看到她居然正在用針線爲(wèi)自己縫合傷口!
“你在幹什麼?”他差點兒跳起來,渾身上下卻早已沒了力氣。
“這麼快就醒了?還真是命大,被人砍了這麼多刀,還能活下來。”她聲音沉靜,按住他亂晃的身子,“別亂動,這裡傷口很深,若是縫合不好,只怕要養(yǎng)三四個月還要留後遺癥。”
她在他腹間按壓著,繼續(xù)縫合。
他這才感覺到疼痛,忍不住叫出聲來,說道:“不行,我還有任務(wù)在身,必須儘快趕回去。”
“不行也得行。”她的語氣不容質(zhì)疑,“難不成任務(wù)比命還重要嗎?你怎麼能這麼不愛惜自己。看你身上這麼多傷口,都是因爲(wèi)沒有護(hù)理好留下的傷疤,這些每到冬天定會再化膿吧?”
聽著她的話,他忽然有些感動——這是多久了,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夠如此關(guān)心他,如此照顧他,如此在乎他的生命。
他隱忍著,配合她的治療,聽她繼續(xù)說道:“不過沒關(guān)係,在我這裡休養(yǎng)一些日子,我把你的這些病根一一根除。如果真的有急事,我可以派人替你送信。”
他沉默不語,一開始他並不相信她,所以只能什麼都不說。
看著她處理好了身上的所有傷口,又命人端了好幾碗藥灌入他嘴中,吩咐了旁邊的婢女好好照顧他,這才轉(zhuǎn)身出門。
在她出門的一瞬間,他終於忍不住開口:“這縫合的線到時該如何處理?”
“你放心,到時候我自然有辦法替你除去。”她淡淡地說道,“若是想早點兒離開,我派人送來的藥一碗都不能拉下,我保證你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恢復(fù)。”
他雖然心急,然而在無法站立的情況下,也只能在這裡安然養(yǎng)傷。
不過半月,他傷勢已經(jīng)大好,這半月來,她幾乎每天都來查看他的傷勢,終於有一天,可以拆線。
這種治療的方法,他聞所未聞。
然而,在看到她的手法時,他心中還是微微一震:她用剪刀迅速剪開縫合的線,在如若蜈蚣的傷口上將所有被剪斷的線一一抽出,又仔細(xì)檢查,才準(zhǔn)許他離開。
臨走時,他才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在下年羹堯,多謝姑娘大恩,改日一定登門拜訪,並送上診金。”
他明顯感覺到對方臉色微變,卻只說道:“年大人客氣了。”
“你怎麼知道我的身份?”他一驚,心中有些警惕。
她卻依舊沉著道:“京城之中有誰不知年大人的名號呢?”
“這裡是京城?”
她點頭:“診金就不必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大人這就可以離開了。”
他心中欣喜萬分,既是在京城,立刻就可以回去覆命了,更可以常常看到她。
“敢問姑娘姓名?”
她略一思考,說道:“梅絳雪。”
這個名字深深地刻入心中,當(dāng)時的他,以爲(wèi)既然是在京城,總是很容易找尋的,卻不想一別三年,她如同夢幻一般,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哥哥?”年氏看著明顯神遊在外的兄長,偷笑,“想必是真的有了心上人了吧,哪家姑娘這麼有福氣呢?”
年羹堯這纔回過神來,說道:“福晉不必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哥哥好容易有了心上人,我怎麼能不關(guān)心呢?”顯然沒有想到哥哥一下子就承認(rèn),年氏不由得更想見一見這個女子,說道,“究竟是哪家姑娘?”
“這……只怕娶她有些爲(wèi)難。”年羹堯道。
“哦,是哪位大人家的姑娘,居然連我哥哥都覺得爲(wèi)難?”
年羹堯乾脆結(jié)束了這個話題,說道:“放心吧,福晉,若時機(jī)成熟,我一定會娶她回來的。”
年氏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再多問,由他去了。
梅絳雪被安然送回了梅府,建安便立刻從院內(nèi)迎了出來。
“姐姐,賬簿和銀兩已經(jīng)都給張大人送過去了,一切都辦妥了,不用擔(dān)心。”他並不擔(dān)心她,從小,姐姐就從未做過她沒有把握的決定。
梅絳雪點頭道:“你辦事,我放心。對了,羣芳樓那裡沒事吧?”羣芳樓花魁蘇玉向她稟告了張廷玉正在調(diào)查梅氏的事情,張廷玉應(yīng)該不會對她下手吧。
“風(fēng)平浪靜,一切安好,姐姐請放心。”
“那就好……”她輕嘆一口氣,“從今日起,我們怕是沒有清閒的日子了。”
“怎麼說?”
“梅氏隱藏的太久——一件東西越是神秘,就越能引發(fā)衆(zhòng)人的好奇心,而梅氏面臨的壓力也更大,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建安,從明日起,掛上梅府的匾額,接待所有求見的人。”
“可是,姐姐一向不喜歡與外人打交道的?”
“是啊。只是若在隱藏下去,只怕各方勢力都要蠢蠢欲動了——這個京城裡,危機(jī)四伏,每走一步都要異常小心,更何況,梅氏控制了大半京城的產(chǎn)業(yè),更不能出半點差錯,明白嗎?”
“我知道。”建安說道,“一切按姐姐的意思來。快進(jìn)去吧,霜兒剛剛爲(wèi)你烤了蛋撻,試試看這次的味道怎麼樣?”
絳雪點頭微笑——總想將前生的記憶全都搬來,只是蛋撻總也烘焙不出前生的味道來。
驀然間,她一驚,問道:“賬簿送去了?”
“是的,已經(jīng)送去了。怎麼了,姐姐?”建安奇怪地問,似乎並沒有出什麼差錯,鮮少看到姐姐如此緊張。
絳雪長嘆一口氣:“建安你忘了嗎?我們的賬簿,張大人可看得懂?”
梅建安這纔想起來,賬簿上的數(shù)字全是梅絳雪爲(wèi)了簡便而發(fā)明了,只有梅氏中十幾位賬房先生和他們二人才懂得,這該如何是好?
絳雪沉默下去,思索片刻,才說道:“沒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並不是沒有辦法,你忘了,前些年還有洋人在朝爲(wèi)官?”我想,阿拉伯?dāng)?shù)字,康熙應(yīng)該不是沒有見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