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從胤禛登基之后就搬到了延禧宮靜養, 若非是重大的事情，絕不會踏出門一步——自從康熙逝世后，她也仿佛老了十多歲, 一下子看上去便是滿目滄桑。

胤禵到的時候, 德妃正準備喝藥。

紫金香爐里特地燃著太醫分來的麝香, 對胸悶很有好處, 胤禵只對周圍的宮女揮了揮手, 親自遞了藥上去：“額娘……”

閉目養神的德妃明顯一怔，驀然睜開了眼睛：“十四，你來了……”她激動地抱住了許久未見的兒子, “我的兒……”

“額娘，兒子不孝！”

胤禵“騰”地一聲跪倒在地, 手上的藥碗撲騰被打翻。

顧不得一身藥漬, 許久未見的母子倆緊緊抱在了一起。

“額娘, 兒子不孝……”胤禵抱著德妃許久，貪戀著母親身上的氣息, 想起自己不久之后便要永遠離開，一時間愧疚萬分。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德妃只是嘴里喃喃念著，撫摸著他的頭發，像小時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 母子倆才漸漸恢復平靜, 只說了不過一個時辰的話, 胤禵臨走時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幾乎潸然淚下：“額娘養育之恩, 兒子無以為報，兒子磕頭謝過了。”

“你這孩子……你這是干什么？”德妃又忍不住落下淚, “誰也不能阻擋我們母子見面！”

胤禵知道她是指胤禛，一時間也無法說破，只繼續說道：“額娘千萬保重身子，兒子這就去了。”

德妃眼中閃著淚光，不忍心再看，揮手讓他下去了。

————

徒步下山，一路無言。

絳雪腦海中不停地回想剛才出門時草廬上的牌匾“絳雪軒”三個字，用隸書寫出來干凈利落，全然是胤禛往日的筆法——是他親自提筆寫的。

她并沒有問，他多久來一次草廬，來這里做些什么，因為她明白，亦如她在這十年間想念他一般，他也是如此想念她，刻骨銘心。

小雨打濕了她的發絲，胤禛走在她身后，看著她腳步極快，似乎想立刻逃離這里，一不小心差點又滑倒。

“不用這么急，剛剛一更，我們趕得回去。”他忍不住拉住了她，腳步一停，她仿佛霍然從夢中驚醒。

——這是怎么了？她這是怎么了？！為何忽然間就想逃離開去？

這十幾年來的彼此守候中，她一直是怪他的，怪他有了那么多福晉，不能給自己唯一，可是原來對不起這段感情的人是她——是她首先放棄了他們之間所有的東西，選擇了胤禵，如今，如此身后的感情她已然承受不起。

看在瞬間她的神色幾度變換，胤禛了然地微微笑了一下，隨即拉起她的手下山。

山腳下有人在等，胤禛扶絳雪上馬，對外頭吩咐道：“路上走慢一點，二更時到就行。”

“是。”

絳雪聽到了他的聲音，見他掀開簾子進來，對他嫣然一笑，待他上來后直接靠在了他的懷里。

“他若是欺負你了，你就隨時過來找我。”他低聲說。

“他不會欺負我的。”絳雪說道。

“是啊，他不會……”胤禛一嘆，輕輕閉上了眼睛。

馬車在前行中徐徐顛簸，誰也沒有忍心再開口說話。似乎一開口，便是今生分離，永不再見的話語。

“主子，到了。”

隨著馬車驀然停下，絳雪和胤禛均是一怔：這樣快！

絳雪深深望了他一眼，旋即轉開了目光下車。

燈火闌珊處，胤禵正微笑看著她。那樣明媚的笑容。

她正要上前，手驟然被身后的人拉住。

他一拉，她輕盈的身子就倒在他的懷里。

“還不到二更。”她聽到他低聲說了一句，耳邊是他溫熱的氣息。

胤禵神色不變，卻是別過臉去。

不過須臾的時間，就聽到身后傳來的聲音：“主子，二更了。”

胤禛緩緩松開了她，眼神凝聚在她身上，仿佛用盡了最后的時間去記住她的音容笑貌——此去經年，便是生離死別了吧，不，或者他連她如何死的都不會知道，或許是什么時候，或者是他上朝的時候，或者是他正在批奏折的時候，或者是吃飯的時候、出席宮中宴會慶祝的時候、甚至是正在哪個嬪妃房里的時候，她已經悄悄離開了這世上，連一聲招呼都不跟他打。

但她一定會知道他的一舉一動，就像以前那樣——得知皇上何時祭天，何時歸天，他的一舉一動都會有她看著，老天居然對他和她如此殘忍！

然而，慶幸的是——這一生，她都會跟心愛的人在一起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去吧。”胤禛聲音有些沙啞，“一定要幸福，你幸福，便是我的幸福了。”

“好，我走了。”絳雪已是極力忍住眼淚，不去看他，生怕再看他一眼，就再也邁不開步子。

胤禛沒有再攔她，伸出的手停留在空中，仿佛是長久以來的習慣，直直僵在風里，看著在他面前緊擁的二人，突然笑著流下了眼淚。

一切終于永遠結束了，結束于開始，在時間不停向前奔流的時候，他們三人十幾年的糾葛與愛戀，徹底了斷。

胤禵將她抱在懷里，同樣是忍不住的激動：“我們終于在一起了。”

這樣久，他等待了這樣久……

低低的聲音剛剛落下，突然聽到急促的馬蹄聲，胤禵心中一怔，還未來得及回頭去看個究竟，胤禛已經推開了二人：“小心！”

仿佛是收到信號一般，周圍隱藏起來的十幾個黑衣人蜂擁而至，向胤禛攻去。

呼叫聲此起彼伏，周圍的人如同林中的鳥一下子四散開去，不過片刻胤禛已經明白這人是沖他來的。

他此次出門極其隱秘，知道的人甚少，他也只不過隨身帶了一個隨從而已，而如今看形勢對方派出的居然全部都是高手。

招架了片刻，胤禛看向胤禵：他雖然是武林高手，但卻要一手護著絳雪，已經落了下風。

再如此下去……

胤禛眼中精光一閃，反身踢倒向他攻來的人，一掠而至胤禵面前，推了二人一把：“快上車，帶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