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胤禎再來悅來客棧的時候, 梅絳雪早已在樓下等候了許久。
“你在這兒等我?”胤禎有些不可思議,奇怪地問。
“是啊,我們約好了去遊西湖的嘛!”他看到她燦爛的笑容, 心中有種莫名的不安, 他從未見她這樣對他笑過。
“走啦!”還沒來得及問, 她已經拉著他出了門。
“你想去哪裡?”梅絳雪問。
“哪裡都好, 反正不去蘇堤。”胤禎笑笑, “鬼知道你前天去蘇堤跟四哥說了些什麼?”說完才覺得有些口不擇言,立刻向梅絳雪看去,對方卻仍是面色平靜。
“那麼, 去斷橋吧。”他聽到她的語氣裡似乎有隱約的哀傷,“是白娘子和許仙定情的地方, 很著名呢, 雖然一直生活在江南, 可是我都沒有去過。”
“斷橋?”他念叨了一句,“不行, 這不是好兆頭。”
“不是好兆頭?”梅絳雪笑道,“哪裡不是了?許仙和白娘子不是在這裡相遇、相識、相愛又重逢的麼?”
“可他們最後還是被分開了。”胤禎反駁,“就在那裡,雷峰塔倒,西湖水乾, 白娘子被永遠鎮壓在那裡了。”說完忽然覺得是一個非常不祥的說法, 立刻拉她離開。
“不, 他們沒有分開。”梅絳雪慢慢走到了斷橋上, “故事流傳到後世的時候, 他們永遠地在一起了。”
“什麼?”胤禎一愣——後世?
梅絳雪卻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繼續說道:“有緣千里來相會, 須往西湖高處尋。這句話果然是不錯啊,站在這裡可以看到好多景色呢!”
“絳雪……”他低低喊了一句。
“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她打斷他。
“呃……”他跟她一起站在斷橋上,從背後抱了她的腰,“當然是喜歡你了。”
“是麼……”她無奈地嘆了一句,“可是……不值得呢,爲我這樣的人,一點兒都不值得。你明知道,我心裡有了別人了。”
他抱著她的手一鬆,聲音暗啞:“那現在呢?現在……你還愛他麼?”
她身子僵在那裡,緩緩才低聲說道:“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十四,我已經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了。”
“爲什麼?”他問。
梅絳雪忽然變了神色,爽朗一笑:“不說這些了,掃了我們遊玩的興致,說說看你想去哪裡啊,今天不管你想去哪兒我都陪你。”
“真的?”他欣喜若狂。
“當然是真的,我也想散散心。”梅絳雪微笑。
“那、就陪我走遍西湖吧。”胤禎堅定地拉住了她的手,向前走去。
悅來客棧的二樓上,一雙黑色的眸子緊緊盯著人羣中的二人。
“主子。”戴鐸進來行禮。
“嗯。”胤禛淡淡應了一聲,這才轉過身來,語氣裡有種冰冷的肅殺之意,“怎麼回事兒?”
戴鐸突然跪下:“回主子,都怪奴才辦事不利。”
“行了,起來吧。”胤禛淡淡說了一句,“把事情給我說清楚。”
“是。”戴鐸道,“主子說事有蹊蹺,讓我再去調查當年小如姑娘的事,我去了安置那個奶媽的院子,發現她……她不見了。”
“是麼?這不奇怪。”胤禛平靜的說,“照這麼看來,是有人在誤導我們,故意想離間我和她……讓我對‘孫氏’下手。”他笑了兩聲,“好毒的計策,不僅逼得我們分開了,而且還借我的手給了太子重重一擊!”
戴鐸聽得心驚,直直跪在那裡,不敢說話。
“你說,這人是誰?”胤禛聲音冰冷,“誰有這麼大的能力?”
戴鐸道:“奴才以爲……是八阿哥。”
胤禛用手覆上太陽穴揉了兩下,忽而覺得頭疼萬分。這件事情他處理得太不冷靜,以至於讓別人鑽了空子,讓孫小如成爲了他們二人矛盾爆發的導火索。
“去給我查清楚,這次要是再查錯了,你就不必回來了!”
“是。”戴鐸擡首,看了一眼面色陰冷的胤禛,有些心慌的退了下去。
***
胤禎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有如此開心的日子。
在密密疏疏的人羣中,他始終牽著她的手不曾放開。她陪伴著他,從蘇堤春曉到斷橋,再到最後的雷峰夕照……沿路走來,她不停地說著開心的事情給他聽,比如說她很小的時候如何捉弄先生,如何逃開了棋藝不學,又如何在七八歲的時候處理了那麼多商場上驚心動魄的事情。
這一路,他彷彿瞭解了她的一生。
直到現在,她看著西湖水面上雷峰塔的倒影,跟他一起,如此安寧。
“十四,今天你會記住吧。”他聽到她低聲詢問。
“當然。”他回答的毫不猶豫。
“那……只記住今天的開心,以後有什麼不高興的事都不要記得,好嗎?”
“好。”他輕聲回答。那一刻,太過開心的他並沒有發現她語氣裡隱藏的哀傷和早已決定的結果。片刻,他從袖中掏出一隻老鼠——用黃色的錦帕折成,送給她。
她微微愣住:“這是……?”
“之前不是送過你一隻?”胤禎淺笑,“只有一隻,會寂寞。”
她有一瞬間的恍惚,還是伸手接了過來,低低吐出一句話。
“如果我先遇到你,一定會愛上你的。”
“現在晚麼?”雖然聲音很低,他還是在微風裡捕捉到了這句話。
“……”她沉默下去,沒有回答。
微風吹來,她的髮絲上下翻飛,輕盈如雲,細微的髮絲劃過她的臉龐,有些發癢。
許久,她才終於低嘆一句:“回去吧。”
***
“十四爺,您總算是回來了,皇上召您和四阿哥回去呢!”
胤禎和梅絳雪剛踏入客棧,就有人在客棧已經等了不知多久,急急忙忙地站起來稟告。
“皇阿瑪?”
“是啊,皇上說了明日有重要的事情宣佈,讓大家都回去等著。”
梅絳雪神色如常,身子卻是有輕微的晃動。
——時間到了,即便她再捨不得,也要走了。
她緩緩擡頭,正好迎上胤禎的目光,他彷彿想到了什麼,說:“你……這裡沒問題吧。”
梅絳雪微怔:“什麼問題?”
“就是……”胤禎道,“我怕皇阿瑪是要對‘孫氏’動手,你……準備好了麼?”
“你也知道了?”
“嗯。”他點了點頭,在她耳邊低語,“要不要我幫你?”
胤禛遠遠地看著二人極其親密的姿態,心中涌起難言的複雜滋味。
“不必擔心,”梅絳雪感激的笑笑,“皇上只是嚇一嚇太子而已。”
“好,那我先走了。”胤禎也微笑的看著她,突然無比嚴肅的說了一句,“今天,我很開心。”
“我也是。”她低聲回答,聽不出是什麼語氣。
然而在胤禎轉身的那一刻,卻忽然看到她的手伸到了空中,彷彿是想去抓他的衣袖,卻僵在了那裡,一直沒有動。
“十四爺?”來人催得緊,胤禎來不及多問,便轉身離去,然而心中卻總覺得彷彿是有什麼永遠地錯過了。
身邊走過胤禎,接著……便是胤禛。
她看著他朝自己走過來,若有若無的看了自己一眼,身後跟著孫小如。
錯過的那一瞬,忽地就忍不住喊了出來:“胤……”
只這一個字,錯身而過的男子腳步一滯——爲什麼,要這麼折磨我?絳雪,你心裡明明就是有我的。
他微閉了眼睛,彷彿下定了決心,轉過身去拉住了她:“等我,明天我來解釋所有的事情。”
梅絳雪定住。
——解釋,他要解釋什麼?
“誤會你,是因爲戴鐸查錯了。”彷彿明白她在想什麼,胤禛繼續說道,“這裡頭還有些別的牽扯,等我明天告訴你。”
——明天?
她不知道該如何迴應。我們還有明天嗎?
“我……走了。”他看著她有些恍惚的神色,有些擔心的跟她告別。
“再見。”他聽到她嘴裡低聲吐出兩個字。
再見了,胤禛。
從此之後,天涯海角,你我再不相干。
***
黃昏來臨,暮靄沉沉。
梅絳雪、梅建安、雲兒三人乘馬而去,直出杭州城門。
一路狂奔幾乎數十里,確定自己完全離開了康熙的管轄範圍之內,梅絳雪才終於放緩腳步,讓馬兒得以休息。
“小姐,你真的就這麼走了?”雲兒累得氣喘吁吁,說話也不著邊際。
梅絳雪望著已經被甩在身後數十里的杭州城的方向,低聲應了一句:“嗯。”
“可是,你真的捨得嗎?”雲兒睜大了眼,“四爺他……”
“雲兒。”梅建安突然開口打斷了她,“去看看前面有沒有客棧。”
“是。”雲兒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臉上一紅,低頭策馬,狂奔而去。望著她離去的方向,梅絳雪嫣然一笑。
不知何時,在她面前一向沒大沒小的雲兒在建安的面前卻是絲毫不敢放肆,彷彿對方的話就是聖旨。
“安,什麼時候的事情?”
——什麼什麼時候的事情?梅建安一愣,卻在姐姐狡黠的笑容裡明白了她的意思,臉驀地紅到了耳根。
“夠可以的,我們梅家的少爺果然不同凡響。”梅絳雪繼續打趣。
“也就最近的事情。”梅建安側過臉,岔開話題,“對了,這件事情,姐姐如何解決?”
“嗯,我將‘梅氏’的業務全都交給了皇上,總算保住了少全一命,不過依著他的天分,很容易東山再起。”如此龐大的金額,幾乎可以抵得上幾年的國庫稅收,然而女子說起來卻是風輕雲淡,絲毫沒有任何留戀的意思。
“嗯,”梅建安道,“姐姐以後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她說得乾脆,坦然一笑,“先去跟霜兒會合吧,她在河南等我們。然後再從長計議。”
“霜兒也來了?”
“那當然,她可掌握著我們的經濟大權啊,雖說我把‘梅氏’全都交了出去,但是也不能把我們餓死吧,所以就讓她把我們這些年的銀兩折了銀票帶過來,估計這輩子不吃不喝也花不完的。”梅絳雪說著,調皮的笑了起來。
許久沒有見到她這樣的表情,梅建安也是一笑。
“姐姐果然狡猾。”
“彼此彼此,長江後浪推前浪,你也不差,看,你家那位過來了。”
雲兒探完了回來,就看到梅建安的臉色通紅,關心地問:“少爺,這是怎麼啦?”
“咳咳……”梅絳雪笑道,“少爺沒事,只是要辦喜事了。”
“啊?辦喜事?”雲兒不解,然而看到梅建安不停地跟她遞眼色,終於明白過來,嗔怪一句,“小姐……?”
“姐姐,這事不急。”看雲兒已經羞紅了臉,梅建安終於忍不住說道。
“好吧。”梅絳雪哈哈一笑,語氣輕快,“趕路吧,我們的未來還很遠。”
“去哪兒?”
“浪跡天涯。”梅絳雪淺笑,是的,浪跡天涯。
——那是她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