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絳雪和云兒急急忙忙到達渡口的時候,胤禩和胤禎的船不過剛剛起航。
“喂,船家,靠邊停!”一眼在人群中看到梅絳雪,胤禎立刻對艄公高喊。
“怎么了?”看到對方喊停,胤禩有些意外,隨著他的眼光望向河岸,卻露出一絲復雜的笑容。
——梅絳雪,你果然是在最后一刻來了。
船停泊靠岸,胤禎一個箭步躍上去湊到女子身邊:“你怎么來了?”
“我要杭州辦點事情?!泵方{雪有些奇怪,“你……還沒走?”
“幸好還沒走,上船?!彼焓窒嘌⑿υ诼淙盏墓廨x里燦爛迷人。
“額……”梅絳雪遲疑了片刻,將手遞過去,瞥了一眼偷笑的云兒,對方立刻縮了縮腦袋,噤若寒蟬。
“上船,上船?!痹苾亨坂托α耍人徊讲壬洗?,對二人做了個鬼臉。
“鬼丫頭!”梅絳雪佯怒罵了他一句,有些害羞地看了胤禎一眼,在他的攙扶下上船。
“小心?!本o緊握住她的手,男子感到前所未有的開心,幸福的感覺彌漫心頭。
梅絳雪借力上船,眼睛不經意間瞟到身后的胤禩,對視的那一瞬仿佛看到了對方眼中閃過一種奇怪的異樣,然而頃刻間便消逝,仿佛從未出現過。
“梅姑娘,你也要去杭州?”胤禩過來打招呼。
“是?!泵方{雪點頭,盯著他的雙眸,想從中看到些什么倪端,對方卻是泰然自若。
“喂,過來?!必返潝堖^她的腰,直接將她攬到了船艙里。
“你……”她有些反感,“以后不許這樣,大庭廣眾之下……”
“你也知道大庭廣眾之下,還那么盯著八哥?”胤禎看向她的眼里有絲慍怒。
“?。俊苯z毫沒有料到對方會吃這種干醋,梅絳雪一時哭笑不得,居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還笑?”胤禎一把拉過對方,用臂膀環住她。
“好啦,別鬧了。”她輕輕笑出了聲,看著有些曖昧的二人,臉上起了層紅暈,“快放開我?!?
自從那天之后,他們二人之間的關系有些曖昧不明,時而親近,時而疏遠,而胤禎也把握著其中的分寸,從未逾越過。
胤禎微笑,放開了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不經意地問:“去杭州辦什么事啊?”
“沒什么,小事而已?!泵方{雪隨意回答。
“是么?”胤禎不置可否——到了這個時侯,她居然還在隱藏她來江南的真正目的。他笑了笑,并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轉了話題,“到杭州的話,一起游西湖吧?!?
“……好。”遲疑了片刻,她答應道。
***
梅建安到群芳閣接了柳含煙,也由水路抵達杭州。由于柳含煙要獻舞的原因,她直接由官府安排,住到了離康熙不遠的地方,臨別前,梅建安將那件舞衣交給了她,然后趕往約定好的地方會合。
悅來客棧。
梅絳雪來到的時候,梅建安已經將所有的一切安排好。
“八爺,十四爺。”來人中居然看到了他們二人,梅建安有些意外,立刻施禮。
“嗯,照顧好你姐姐,我們就在白府,有事隨時派人來找我們。”胤禎一邊說,一邊把越來客棧的小二招呼過來,“這兩位姑娘照顧好了,若是出了事我為你是問!銀子就記載白府賬上,明白嗎?”
一聽是白府,店小二立刻恭敬萬分:“好的爺,您就放心吧!”
梅建安嘴角微動,強忍著沒有笑出來。
“那……我們走了?!必返澤钌羁粗鴮γ娴呐?,一時竟有些不舍——這些日子以來的朝夕相處,他幾乎已經習慣了在她身邊。
“嗯,小心?!泵方{雪低聲囑咐著。
然而胤禎卻是一步三回頭,直到胤禩無奈將他拉上了馬車,才算是徹底告別。
看著馬車緩緩離去,一向嚴肅的梅建安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低語:“姐姐,他倒是真的很在乎你??!”
“那你笑什么?”
“因為,我已經付過銀子了啊,我們堂堂梅府,怎么能讓白府來為我們付錢?”
“哈哈!”云兒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們那位十四爺一定是燒糊涂了!”
梅絳雪無奈:“怎么成‘我們那位十四爺’了?你跟他的關系什么時候這么近了?”
云兒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小姐跟他近,我自己就跟他近了啊!”
“討打!”梅絳雪輕輕在她腦門敲了一下,伸了個懶腰,“建安,我們的房間在哪里?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下。”
“哦,好的?!泵方ò擦⒖谭鲎×怂鶚巧献?,“天字三號房,窗外就是西湖,姐姐一定會喜歡那里的風景?!?
“是么?那我倒要好好看一看西湖了?!泵方{雪淺笑。
“我就在你對面,天字四號房,云兒在我隔壁,天字二號房?!泵方ò步淮?
“知道了,放心吧,有事我會叫你們的?!泵方{雪拍拍他的手,示意對方不要這么緊張。
店小二突然從一樓跑了上來,遞了壺茶水,正要送到梅絳雪的房內。
“給我吧,以后沒有我的吩咐,一律不準進這位小姐的房間,聽到沒?”梅建安接過茶水,冷冷道。
“是,公子?!钡晷《底赃粕唷≡谔熳痔柗块g里的規矩就是多,天字一號房的客人也是整天神神秘秘的,連房間都不讓人進去打掃,真是一個比一個奇怪。
“早些休息,姐姐,我會傳消息給白府的?!泵方ò矊⑺腿敕績?,低聲說道。
“好,辛苦你了。”梅絳雪保持著微笑,然而,在對方轉身即將出門的那一刻,她忽然喊了一句,“安?”
梅建安腳步驀地一停,這個稱呼中的語氣忽然間讓他感動不已,他背著身子,低聲:“姐姐,有事么?”
“我很開心你陪在姐姐身邊。”她感慨地說道。
那個背影明顯一顫。
“你知道,這么多年來如果沒有你把一切打理的這么好,也就沒有我,沒有‘梅氏’。
“我們,是一家人?!?
背過身去的男子看不出什么表情,身子僵在了那里,一動不動。
五年前,他被選擇作為她的弟弟,‘梅氏’的少爺。只是這個身份如此尷尬,他也一直小心翼翼地處理著所有的事物,生怕出任何錯亂。
因為,只要有一絲錯誤,他就有可能被掃地出門。畢竟,只是被選擇的那個人,沒有選擇權的,不是嗎?
然而,今天聽到這句話時,久違了的感動從內心深處迸發出來。沒有什么,比這普普通通的六個字更能打動他的心。
男子的身子定格在那里,良久,終于開口。
“是的,我們是一家人?!@是我這一生最幸福的事?!?
***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到過西湖的人都知道,西湖的歌舞,自古以來從未有一刻的停頓,即便是戰爭年代,也總有人能想辦法讓這里成為所有人尋歡作樂的地方。
那么康熙南巡,也沒有不看歌舞的道理。
華麗富貴的龍舟飄搖在西湖上,優美動聽的歌聲飄散開來,甚至西湖周圍的客棧都能夠清清楚楚地聽到優美的歌聲——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
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每次的南巡,《憶江南》都是必備的曲目。
悅來客棧的二樓,天字一號和天字三號房的客人竟是不約而同打開了窗戶,望著天空中那輪明月,各有所思。
他們或許從未想過,他們有一天可以離的這樣近,卻又那樣遠。
月色如水,如果他們各自低頭,或許都會在澄澈的西湖水中看到對方的倒影,或許又不必如此糾結。然而,他們沒有。
清冷的月色中,他們只是抬頭望著那一輪皎月,甚至保持著同樣的一個姿勢。
一曲《憶江南》唱罷,看康熙興致依舊高昂,底下的官員過來稟告:“回皇上,揚州的花魁柳含煙精通舞蹈,多年憑著舞蹈的底子穩坐花魁的位置,皇上要不要看一看?”
“揚州?”康熙饒有興致的問,“是么,好啊,那大家就陪朕一起看看吧?!?
“是?!惫賳T們齊聲。
隨著歌曲響起,柳含煙一出場就博得了陣陣喝彩聲。
輕盈素雅的純白蠶絲舞衣將她襯托得美麗不凡,沒有人會想到,出身青樓的女子居然能給人一種“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覺。尤其是衣角那三朵傲寒梅花的點綴,更是畫龍點睛,神來之筆。
然而,康熙在看到她衣角上的三朵梅花時,卻是仿佛明白了什么,對張廷玉微微頷首。
作為計劃中暗號的一部分,當這樣明顯的“梅氏”標志出現時,意味著梅絳雪已經查探清楚了所有阿哥們的底。
舞畢,康熙帶頭鼓掌:“好啊,果然不愧是揚州的花魁,抬起頭來,讓朕瞧瞧?!?
柳含煙有些緊張地抬頭。
那一瞬,所有的官員幾乎都發出了由衷的贊嘆,而胤祥卻霍然一驚——這個面容,為什么如此熟悉,究竟是在哪里見到過?
“嗯,好的,你下去吧。”康熙揮手,“賞銀五百兩?!?
作為揚州的花魁,這個價格并不算高,然而卻是圣上的賞賜,她欣喜萬分,立刻跪下:“多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張廷玉湊到康熙耳邊:“皇上,要不要單獨見她?”
“不必了,那丫頭知道事情危險,不會把無關人員牽扯進來的,她只是個傳遞消息的人而已。還是按照老樣子給那丫頭發一封密信,就說朕在西湖上見她。”
“是。”張廷玉低聲。
地下的官員無一不注視著高高在上的君臣二人,眼里露出欣羨和嫉妒。——總聽說張廷玉大人是皇帝的寵臣,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他們二人居然可以親密到這個地步?
***
晨光初綻的時候,梅絳雪一行人從白府的后門進入,悄然來到了這里的一處密室,接見她的人便是白府的公子白羽。
“小姐,我接到少爺的信了,有什么急事么?”白羽看著她,有些焦慮,顯然連日來康熙南巡已經折騰得他筋疲力盡,此時此刻還要他抽出時間來應付她,實在是為難他了。
梅絳雪點頭:“白羽,皇上來南巡,圣駕已經到達杭州,所以我過來看一看白府的賬簿是不是有問題。”
“小姐請放心,一切我都已經處理好了。”白羽自信滿滿。
“不,我一定要親眼看一遍。”梅絳雪堅持,“這一次事情非同小可,不能出絲毫亂子?!?
“這……”白羽頓了頓,在密室中壓低了聲音,“小姐不用這么擔心,皇上此次南巡我已經收到密旨,兩天之后皇上就要召見我了解江南各個商人和阿哥們來往的情況,真正的情況到時候我當然不會和盤托出,我們都不會有事的。”
“什么?”云兒驚呼,“你是說……皇上也派你查探江南每個商家的底?”
“也……?”白羽一怔,看了看梅絳雪和梅建安臉上露出驚詫的神色,仿佛想到了什么,“難道……小姐你也是……”
“沒錯?!泵方{雪低聲,微微握緊了雙手,“我們都太低估皇上了,他在試探我們……”她長嘆口氣,語氣里竟然有一絲慌張,“他們利用我們彼此,試探我們?!?
白羽也是完全沒有想到,松了口氣:“還好,皇上并不知道我們認識,只要我們統一口徑……”
“你太天真了。”梅絳雪冷冷打斷他,語氣肅然,“如果我們是皇上暗自派來人的,你怎么會知道沒有其他人?”
這句話仿若驚雷打在他身上,白羽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氣,身子微微退后了一步?!前?,既然他可以為皇上所用,那其他人當然也可以。
梅絳雪腦海中費力地搜尋著這幾日來發生的一切,除了跟太子往來的賬簿丟失之外,并沒有其他的意外再度發生。
黑暗的密室里,蠟燭微弱的光芒搖曳著。白羽看著凝神暗自思索的女子,不敢去打擾,然而過了許久,發現對方依舊是那個表情,他不由得微微有些急躁,開始在密室中來回踱步。
“少爺,八爺和十四爺在到處找您呢?!泵苁彝馔蝗豁懫鹆说偷偷姆A告聲,不停催促著白羽,“四爺……也來了信說是要見您。”
聽到這句話,白羽焦躁地看了梅絳雪一眼,腦海中混亂無比,完全不知道現在這個局面該如何控制。
這一切,如同連環套,局中局,突如其來的事情打亂了他所有的安排和計劃,原來無比清晰的一切,現在看來居然是混沌萬分。
“白羽,我們現在只有一條路可以走。”梅絳雪終于開口,神色卻依舊是嚴肅的,“江南的這些商家們,究竟有幾斤幾兩每家都是明白的,只是皇上不明白而已。我們供出其他商家跟阿哥們往來的賬目,其他人也一樣會供出我們跟阿哥們往來的賬目,皇上是想利用這一點讓我們自相殘殺,他卻坐收漁翁之利。”
白羽頷首,默認了她的說法。
“所以唯今之計,我們只有先下手為強,自己把所有的一切供出去,不能有絲毫隱瞞?!泵方{雪冷靜地分析,“白羽,除了跟‘梅氏’的關系不要說之外,其余的全部都如實稟告皇上吧?!?
“什么?”白羽愕然,“全部?”
梅絳雪目光一凜:“怎么,你還等著別人把你供出去嗎?”
“不,當然不是,可是……”
“你放心吧,皇上不會有大動作的?!泵方{雪安慰,“那么多兒子,難道他會全都治罪?他不過想了解清楚這里所有的情況,以防萬一而已。而且江南的根基也不能動搖?!比绻兆記]有算錯,應該是很快就要到一廢太子的時候了,這個時候的局勢,應該是劍拔弩張的吧。
“是,沒錯?!边@些話讓白羽思路清晰了許多,想明白這一切,他才松了口氣。
“這件事情一定要保密。”臨別前,梅絳雪又再度低聲囑咐。
“放心吧。”白羽嘆了口氣——這樣一來,所有人就全部都掌握在皇上手中了,對‘梅氏’的打擊,必然也是巨大的。
他望著女子早已離去的方向,空蕩蕩的,淺淺笑了一下。
——果然,她對這一切是毫不在乎的吧。
***
梅絳雪剛一回到悅來客棧,就聽到一個聲音驚呼出聲:“梅姑娘?”
她有些意外,抬頭看去,身子忍不住微微一僵,竟是無法再移動半步。
高福兒興奮地喊出口,有些顧忌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子,立刻又閉嘴,有些期待地看著二人。
“姐姐。”梅建安上前一步靠到了她身邊,眼里有些擔心。
胤禛明顯愣了一下,停住了腳步,眼里的驚訝立刻轉為欣喜,他飛快地踏著步子下樓來到她面前,有些期待地喊:“絳雪?”
——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太久。
然而,女子只是冰冷地回了一句:“四爺,民女有禮了?!?
胤禛驀地定住了腳步,那句話仿佛是最具有殺傷力的武器,不過是幾個字而已,已經可以讓他完全沉默。
他的身子定格在那里,眼神一動不動,仿佛想從女子的眼中窺測出什么信息。然而,女子卻一再躲避他的目光。
“絳雪,跟我來。”終于按捺不住,他陡然拉住女子的手腕向樓上走去——這一刻,他只想快點兒將之前所有的誤會統統解釋清楚,再也無法忍這種感覺了,明明是兩個相愛的人,卻為何偏偏一定要互相傷害?
“你放開我!”她費力地掙扎,卻是徒勞的,胤禛絲毫沒有放開她的意思,徑直拉著她往樓上走。
“放開她!”梅建安見狀,立刻上前制止,十四歲的少年眼里是少有的憤怒,他一步擋在胤禛身前,“放開我姐姐?!?
胤禛聲音冰冷:“這是我跟你姐姐的事,你讓開?!?
正當雙方互不相讓之時,門外突然又響起一個青年公子的慍怒的聲音——
“你給我放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