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局中局

孫少全嘴脣微動，卻沒有開口詢問?！莻€人，突然出現在梅府中的那個人究竟是誰？跟她又是怎樣的關係？

他忽然想起來，這五年，他對她竟是一無所知。

自從她到達京城之後，她所有的一切在他的生命中出現了斷層，他對她的瞭解不過還依賴於五年前的記憶，然而，這五年裡改變的實在太多了。突然間，他有種說不出的挫敗感。

他有片刻的恍惚，卻發現眼前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梅絳雪轉過兩條街，果然一進梅府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喂，你們小姐究竟去哪裡了？”

雲兒無奈：“十四爺，您都問了幾十遍了，我真的不知道?！?

“我在這兒。”絳雪低聲應了一句，從他背後出現。

“你回來了！”胤禎一步跑到她面前，雙手緊緊捏住了她的肩膀，掩飾不住心中的緊張，“你去哪兒了？”

梅絳雪看了衆人一眼，有些避忌地甩開他的肩膀：“怎麼了？”

“沒、沒什麼……”胤禎語氣裡有掩飾不住的驚慌，“我只是擔心你?！?

梅絳雪看了他一眼，卻只是無奈地嘆氣——她何嘗不明白，他是擔心自己去見那個人吧？可是事到如今，再相見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要擔心我，沒事。”看著他的樣子，她有些不忍，出聲安慰。

“嗯，那就好?！必返澝銖姷匦π?。

“雲兒，跟我去趟羣芳閣?！泵方{雪揮手對一旁的雲兒說，“帶上讓你繡的那件刺繡?！?

“是?！彪厓簹g快地轉身向屋內跑去。

“我……”胤禎剛要說什麼，卻忽然聽到胤禩的聲音。

“十四弟，我們有事情要辦，要立刻去杭州?！必范T風風火火地出來，身後的小廝儼然已經收拾好了包袱。

“杭州？我不去?！必返濐^也不回，想都不想，直接拒絕。

“十四弟！”胤禩有些憤怒。

“去吧，這兩天我也有些事情要處理?！泵方{雪勸慰道——康熙要來的消息胤禩必定已經知道了，否則也不會如此著急，畢竟有些事情要親眼過目才放心。

“可是……”胤禎猶豫不決，如果那個人……

彷彿看穿了對方的想法，胤禩將他拉到一旁：“放心吧，我收到消息，老四也去了杭州，你以爲他來是幹什麼的？他難道不用部署嗎？你要真是想跟她在一起，首先要打贏這場仗?！?

聽到這句話，胤禎霍然明白了什麼，立刻點頭：“好，我們這就走。”他立刻走回梅絳雪身邊，“絳雪，我和八哥先去杭州，不會呆太久的，你……等我?！?

“去吧。”低低的聲音裡，聽不出女子的感情。

胤禎卻總覺得心慌，還想說什麼，卻終究無言，匆匆離去。

然而，胤禩卻是轉過頭，對著梅絳雪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作爲這一次江南之行最重要的棋子，她會站在哪一邊呢？好戲，馬上就要上演了。

“小姐？”雲兒從房裡出來，手上捧著繡好的圖案，“你看如何？”

那是用蠶絲織成的雪緞，肌膚所觸之處皆是冰冷的感覺，舒適無比，整個純白的衣料上只有衣角繡上一枝臘梅，風骨傲然。

“不錯，雲兒的手藝越來越厲害了！”梅絳雪淺笑。

“小姐誇獎了?！彪厓旱哪樉尤挥行┘t，“這衣服柳姑娘穿一定漂亮極了，不過，我覺得小姐你穿更漂亮！”

梅絳雪微微一笑，這一笑裡有說不出的溫暖。

“走吧，去羣芳閣。”

女子低聲，望了一眼遠處的荷塘，荷葉已經密密麻麻蓋滿了青綠的湖水，微風吹起時，碧波盪漾。

——這一次是真的要開始了，現在四阿哥、八阿哥、十四阿哥都暗地來到了揚州，加上隨皇上來的幾位皇子，各方利益開始博弈，而她不過是這其中和那個最微弱的一刻棋子而已。

這些人當中無論是誰，都是皇子的身份。只有她，若是錯了一步，付出的可能就是所有人的性命。

而可笑的是，她居然還要處處爲別人考慮。

“小姐！”

正要踏上馬車時，孫少全急急忙忙閃了進來。

“少全？”梅絳雪有些意外，“發生什麼事了嗎？”

孫少全有些避忌地看了雲兒一眼。

“沒關係，說吧。”梅絳雪眉頭微蹙——究竟是什麼事情，讓他連雲兒都避忌起來了？

“小姐……”孫少全眼中有說不出的驚慌，他雙手背後，不斷地摩挲著，“賬簿不見了。”

“什麼賬簿？”梅絳雪一驚。

“就是……跟太子往來的賬簿?！?

“什麼？這怎麼能不見？”梅建安突然從雲兒身後繞了出來，“這麼重要的東西，你不想活命了？”

孫少全看了他一眼，不知該如何爭辯，過了片刻，才道：“我也是剛剛纔發現的，小姐你讓我回去處理跟太子的賬務往來，可沒想到我打開賬簿之後，居然是一本假賬。”

“假賬？”梅絳雪疑惑。

“想必是爲了不讓我發現賬簿丟失僞造了一本，如果不是我檢查了一下其中的內容，根本不知道這是本假賬?！睂O少全掏出了懷中的賬簿遞給梅絳雪，“不過，我想應該是府裡出了內鬼，否則沒有理由連賬簿都僞造的如此像?！?

梅絳雪翻開賬簿，細細看了幾眼，似是想著什麼事情，沉吟未決。

“小姐？”看著對方陷入了沉默，孫少全不由得有些煩躁，想出聲詢問，卻被梅建安的手勢阻攔下來。

不要打擾她。他看得出對方手勢裡的意思。

沉默許久，梅絳雪將賬簿遞給了她的弟弟：“安，你怎麼看？”

“若是平時也未必是大事，但發生在此時這個特殊的時候，實在是太巧了。”梅建安低聲，“而且，這僞造賬簿之人很明顯知道對‘孫氏’非常熟悉，說不定就是衝‘孫氏’來的，也或者……”

“也或者，是衝‘孫氏’背後的勢力來的?！泵方{雪補上了對方要說的後半段話，眼裡閃過一絲擔憂——如果是衝太子來的，難道是老八和十四他們？

不，不可能是十四，這幾日在揚州，他已然知道‘孫氏’跟自己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而且他從未試圖隱瞞她什麼，更不會傷害她。

那麼，或許可以把八阿哥排除。

難道是……那個人？

梅絳雪雙手指尖隆起，攏成環狀，不可思議的搖頭——沒道理，那個人不是效忠太子的嗎？

“姐姐，事情比我們想的複雜，恐怕我們還需要去一趟白府，那邊說不定也有事情發生?！泵方ò渤了贾f出這樣一番話。

“沒錯，”她點頭，“順便讓含煙一起來吧，省得麻煩了，官員們要是找人獻舞還不是得把她從

揚州弄到杭州？”

“好，我這就去接她。”梅建安道，“姐姐你先走，我們立刻就到?！?

“嗯?！?

二人密切的配合深深刺痛了孫少全的心，他直直站在一旁，心中有說不出的嫉妒。

“少全，你留在這裡，留意你身邊的人，雖說未必是衝你來的，但是在這個時候，一定要小心。”梅絳雪囑咐身邊的人。

“是。”

***

有人乘船從揚州趕往杭州的時候，康熙也抵達了杭州。

沿路上，官員們爲接待皇上費盡心思，鉅額的花費也著實讓所有的人頭疼不已，他們只好向當地的商人伸手或者從百姓的身上攫取銀兩。

一整天都伴駕在皇帝身側，夜幕來臨，康熙讓衆人退下的時候，所有人才都戰戰兢兢的回去了。

西湖邊的悅來客棧裡，一位公子匆匆踏步而入，直接登上二樓天字一號房，不凡的氣勢讓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十三爺吉祥?！贝麒I在門外等了許久，終於看到來人，立刻施禮，“四爺在裡面等您很久了?！?

“嗯?！笔c頭，正要踏門而入，高福兒卻突然開門出來。

“十三爺，您總算來了，四爺都等急了?！彼杆匍W身，示意對方進去，卻忽地想起了什麼似的拉住了對方，壓低聲音，“十三爺，前幾天四爺遇到梅姑娘了?！?

“什麼？”胤祥有些驚喜，“在哪兒？”

“在揚州的時候，”高福兒有些吞吐，“不過……梅姑娘當時跟十四爺在一起，這事兒您或許能幫得上忙……”

“她怎麼會跟十四在一起？”胤祥奇怪地道。

“這奴才也不知道，爺連話都沒跟梅姑娘說，這彆扭……鬧得也太大了?！?

“好，我知道了?！必废樽哌M去，“四哥？”

“十三弟?！必范G起身，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皇阿瑪剛剛纔接待完官員，來得有些晚了?！必废樽拢攘丝谒?，“四哥，那件事情……查的怎麼樣了？”

“叫你來就是爲了這件事情，”胤禛眸中閃過一道寒光，語氣冰冷，“已經查到了主謀，這一次連他背後的人，我也要一併動手?！彼吐曊f出了計劃，每說出一個字，就讓胤祥感覺心寒一分。

待到整個計劃完整的出現在他腦海中時，伴隨而來的也是無邊的恐懼，然而，只是一頓，他泰然自若的說：“四哥若是決定了，我上刀山下油鍋亦在所不辭?！?

“好兄弟?！笨v然是感情一向不外露的胤禛，此時也有些感動。

胤祥淡淡笑了笑，突然問出口：“四哥見到她了？”

“高福兒告訴你的？”胤禛冷笑，“該死的奴才！”

“他也是擔心你。”胤祥擔憂地看了他一眼，“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聽說你們連話都沒有說？”

“沒有什麼好說的。”他突然起身，推開了窗戶，冷笑，“他跟十四在一起，那麼明白，我還需要問什麼？”

“四哥，”胤祥開口，音調都高了幾分，“我給你的信你收到了麼？那件事情是誤會，她並沒有……”

“收到了?！贬輳凡幌朐偬峒斑@個話題，對方打斷了他的話。

“那不就好了，”胤祥放下茶杯，來到他身後，“你當時不也認爲她背叛你了，可結果呢？有些事情並不是看起來這麼簡單的。你只是看到了他們在一起，或許只是十四先找到了她，你們已經錯過一次了，難道還要再錯過一次嗎？”

胤禛望著窗外菸波浩渺的西湖，沉默無語。

“四哥，恕我直言，你一向聰明，可爲什麼總是在這件事情上犯傻呢？”胤祥焦急，竟有些口不擇言，“你想想看，她富可敵國，對銀子都不屑一顧，又真的會在乎身份地位？”

胤禛知道他一向心直口快，並沒有責怪他，想了想，說道：“好吧，等小如這件事情告一段落，我就去找她?！?

胤祥一愣：“爲什麼要等小如的事告一段落呢？”

“因爲我一直在想，我喜歡她究竟是因爲單純的喜歡她，還是因爲她長得像小如。她消失的這兩個月來，我不停地在想這個問題……”

“那……結果呢？”胤祥好奇地問。

“是她。”毫不猶豫地，胤禛說出了自己的答案，“因爲在夢裡夢到的一直都是她。小如，不過是因爲當年沒有保護好她而感覺到內疚而已，所以我想等這件事情結束後，向她坦白一切，重新開始?！?

胤祥看對方眼裡露出的笑容，不由得大笑起來：“原來你早有打算了，還讓我擔心半天！”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忽然想起來什麼，大喊，“糟了！”

“怎麼了？”胤禛回頭，鎮定地問。

胤祥神色閃爍，一副“豁出去”的樣子，說道：“就算是死我也要說了。那日你病的時候，她來過你府上?！?

“我不是早知道了嗎？”

“可是……”胤祥閉住了眼睛，彷彿下了偌大的決心，“可是那天她來的時候知道了小如的事情?！?

“什麼，她怎麼會知道？”胤禛驚愕。

“我……她……”胤祥只覺得情況混亂得無法解釋，不停拍著自己的腦袋，“那天她開藥方，剛好到書房看到了小如的那幅畫，就猜到了一些，然後她就知道了。”

“她開藥方？”胤禛無法理解，“她開藥方爲什麼要到書房裡去？”

“??？”顯然沒有料到對方居然會問這個問題，胤祥愣了一下，不停地在腦海中想答案，“是啊，這是爲什麼呢？”

胤禛冷眼看著他，“啪”地一聲重重地拍向窗戶：“老實說！”

胤祥被他嚇得一驚——雖說二人是兄弟，對方鮮少對自己發火，但畢竟比他小好幾歲，長兄如父，胤禛發起火來他也是懼怕不已的。

“我……”胤祥尷尬地笑，“哎，其實也不能怪四嫂，她也是替你們著想……”

“好了，不必說了?！必范G微閉了眼睛，揮手製止了對方?；叵肫鹉侨赵凇疤一ǘ伞庇龅剿那樾危莻€苦澀的笑容裡彷彿有無盡的意味，咬住了嘴脣。

——如此一來，一切都說得通了。

難怪她會用那樣的眼神看著他，難怪她看到那條緞帶的時候會是那個表情。想到這兒，他突然笑了一下，是的，她是在乎他的。

雖然相遇的時間不長，然而經歷了這一圈的兜兜轉轉，他終於可以確定這一點，那麼，還有什麼比確認了雙方心意更重要的呢？

“四哥？”胤祥看對方不怒反笑，有些奇怪。

“沒什麼，”胤禛揮手，“我是在想，什麼時候可以再見到她?！贝_認了這一切，他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她。

“放心吧，她人要是在揚州的話還愁見不到嗎？”胤祥鬆了口氣，“不過，四嫂她……”

“放心吧，我不會爲難她的。”胤禛淡淡地說了一句，忽地轉了話題，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來，“這是戴鐸拿到的‘孫氏’和太子府往來的賬目，在你手下挑個可信的官員儘快呈上去?！比绱宋ｋU的事情，他們自然不能自己出面。

“好的。”知道他急著跟梅絳雪見面，胤祥不由得打趣，“果然是不一樣了啊，看來我很快要添一位嫂子了？”

“這倒未必，”胤禛頭疼萬分，“早知道這一點，我未必會娶鈕祜祿氏，我總不能讓她進府當一個小妾，太委屈她了。更何況……還有十四弟，皇阿瑪那邊不會這麼容易同意的?！?

“這倒是……”胤祥訕訕的答了一句，將賬簿收到了懷中，“天色不早，我該回去了，有事情派人通知我?！?

“去吧，一切小心。”胤禛點頭，送走了他。

——絳雪，再見面的時候，我一定給你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