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彷彿起了霧,全然籠罩在一片昏暗的白色之中,隱隱約約彷彿還嗅到了牡丹的氣息。
皇后,你是最喜歡牡丹的——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可如今,牡丹再次盛放,你什麼時候再陪朕看一眼?
然而,前方的白霧中卻忽地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朝他揮手。
“皇后?”他吃了一驚,就要追上去,那個身影卻如風一樣消散在空氣中……
“皇后……”他喃喃自語。
……
“混賬!鰲拜把朕當什麼了,操控朝政,在朝廷之上指鹿爲馬,陷害忠臣,朕還要忍到何時?”
“皇上息怒,小不忍則亂大謀,來日方長,最重要是不要讓他抓住把柄,我們夫妻同心,沒有什麼難關過不去。”
……
嬰兒哭聲響起時,也宣告了她壽命的終結。
“皇上,原諒臣妾要先去了……”
“不!太醫,太醫,快來人!”他聲嘶力竭地叫喊,試圖挽留住那個散在白霧裡的人——爲什麼,一個新生命的出生,竟要用他妻子的性命來換?
熟悉的畫面在腦海中交織相錯,竟然讓他分不清是幻是真!
“皇后、皇后!”他遂然起身,渾身上下被冷汗浸溼,才發現自己做了一個長久的夢,轉頭看去——那樣熟悉的面容如此安寧、秀麗,他忍不住撫上身旁人的秀髮,動作輕柔,生怕將她吵醒。
“皇上?”絳雪伏在牀邊,擡起頭來,喃喃的喊了一聲,顯然還未清醒。
“累了吧,昨夜怎麼就在這裡睡了?”康熙眉頭一皺,看到她依舊蜷縮著身子,將她抱到牀上,替她掖好被角,又吩咐屋外的李德全,“不許吵醒她。”這才穿衣上朝,走了幾步,才赫然發現——今日的肩膀竟然舒服了許多,連帶整個人都神清氣爽,這丫頭,果然厲害啊。
*****
然而,宮內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
對於所有的人來說,梅絳雪在東暖閣一夜未歸這個消息無疑是一顆重磅炸彈——東暖閣可是隻有皇后纔有資格呆的地方,皇上居然這麼寵她?不僅能夠讓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爭相搶奪,而且還讓皇上在東暖閣寵幸了她,這個女子,究竟是怎樣的人?
消息傳到永和宮時,胤禎已在德妃面前跪了三個時辰之久。雖然腿已經跪得麻木,全身疲憊不堪,他卻驀地直起了身子,站起來給了來人一巴掌:“你胡說什麼?”
“奴才不敢。”來人委屈的捂住生疼的半邊臉,“是真的,宮裡都傳開了,梅姑娘現在還在東暖閣,而且皇上還吩咐了不準吵醒她。”
胤禎臉上泛起了紫色——皇阿瑪,你、怎麼能這樣?絳雪一定是被逼的,他一定要去問清楚,一定要去問清楚。
德妃彷彿早已預料到似的,並不感覺到吃驚:“禎兒,你看到了,這樣一個女子,還值得你帶傷在母后這兒跪了三個時辰抗婚?快回去吧,好好準備迎娶福晉……”然而,這句話還沒說完,胤禎已經瘸著腿強行往外走去。
“禎兒?”德妃大喊一聲,試圖叫住他,“來人,給我攔住十四阿哥!”
幾個太監聞言立刻堵在門口,想要攔住不顧一切往外衝的人,胤禎眼中露出少有的冷色:“給、我、滾、開。”
他緊握的雙拳抑制不住地顫抖,隱忍已經到達極限:“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攔我——滾!”
衆人面面相覷,在這樣強大的氣魄下,終於認輸,全都退後。
“來人,快請八阿哥去東暖閣,”事到如今,不得不請胤禩去挽救這一場危機,德妃忍不住長嘆一聲,“這究竟、該如何是好?”
***
胤禩剛剛下朝,就聽得太監來稟告,眉頭一皺,立刻向東暖閣走去。
“四哥……”胤祥扶住胤禛,看了看對方的神色,“去東暖閣嗎?”
許久,只聽得對方低低的聲音,陰沉中帶了某種決絕:“走。”
根本進不去東暖閣,養心殿外,一衆人均被攔下。
“十四弟,快起來,你這是在這兒幹什麼?”胤禩第一個到,看到跪在養心殿門外的胤禎,忍不住去拉他。
然而,對方卻是一動不動,面色深沉。
“十四弟,我們先回去,從長計議,你在這兒,又做的了什麼?讓皇阿瑪跟她一起出來見你?”
下跪的人聽到這樣的話,身子微微一震,彷彿已經試圖放棄。
胤禩見狀立刻將他扶起來,對方卻因爲腿骨受傷幾乎已經支持不住,嘴角微微被咬出了血跡。
“快!傳太醫。”胤禩對小順子吩咐。
“不必了——”胤禎苦笑阻止,“我的病是她一手救治的,若不是她,我寧願不治。”
“你又何苦跟自己過不去?”胤禩扶住他,“她梅氏再好,也不過是個女子而已,這天下之大,這麼多女子任你挑選,難道你非她不可嗎?”
胤禎微微搖頭,不再說話,一擡頭卻看到了胤禛和胤祥,臉上泛起一絲譏諷的笑,卻也不理會二人。
“皇上有旨,宣十四阿哥覲見。”正當衆人都放棄時,李德全卻出乎意料地出來宣旨,“十四阿哥,請吧。”
胤禎臉上露出一絲喜色,隨即由胤禩扶著準備進去。
“哎?”李德全攔住二人,“皇上只宣十四阿哥,八阿哥留步。”
胤禩微微動了動嘴脣,在胤禎耳旁囑咐:“一定要忍住,不得惹惱皇阿瑪,知道麼?”
胤禎微微點頭,由李德全扶著走了進去。
進了東暖閣,康熙正在看奏摺,而自己一直以來愛慕的女子,正在他身旁研磨。
“去吧,給他看看腿傷,朕可不想要個瘸腿的兒子。”正要下跪時,康熙對一旁的絳雪吩咐。
“是。”絳雪輕輕答應一聲,向對方走去。
四目相對,她卻有些心虛,只能盡力避開對方凌厲的眼神,扶著胤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挽開他褲腿的一剎那,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呼:“呀!”
“怎麼了?”顯然連康熙都微微驚訝,語氣裡有些擔憂。
“還好,沒有大礙。”絳雪低聲回答,眉頭緊蹙——這個人,怎麼如此不愛惜自己?再這樣下去,他這條腿舊傷添新傷,要治到什麼時候去了?
她眼裡有隱隱的怒氣,如果病人都這樣,豈不是要累死她這個大夫?
然而,胤禎卻絲毫不擔心他的傷勢,趁著康熙批奏摺時不注意,一下子握住絳雪的手,低聲詢問:“究竟怎麼回事?”
絳雪掙扎著,卻因爲康熙在此也不好讓動靜太大,只能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聲音裡有些微微的怒氣:“什麼怎麼回事?”
“就是你……”他頓了頓,似乎在說什麼難以啓齒的話,掙扎了許久,最終還是問了出來,“昨晚……爲什麼會在這兒?”
“放手!”絳雪低喝,聽到他如此一問,更加惱怒。
然而對方卻死活不肯讓步:“皇阿瑪……寵幸你了?”
“你……”絳雪氣結,想起了方纔康熙的話——
“你以爲,你在我這裡呆了一晚,明日宮中會有什麼傳言?
“你很聰明,然而終究是把宮裡的事情想得簡單了。這一夜,雖然什麼都沒有發生,但是,所有人必定都認爲你是朕的人了。不然你以爲,十四爲什麼現在還在殿外跪著?
“哎,也怪朕,昨晚就這麼睡去了。”
一開始,她還不相信,這種事情只要解釋一下不就好了嗎?高高在上的帝王,說一不二,有誰敢隨意揣測聖意?
然而,真是沒有想到,胤禎居然真的就是爲了這件事情在殿外帶著傷跪了這麼久麼?
“你發的是什麼瘋?”她低聲,甩開他的手,“你的腿怎麼回事?如果再一直這樣下去就真的瘸了,你不想要了是不是?”
對方卻完全不回答她的問題,眉宇間竟是隱忍到了極限,彷彿下一秒就要爆發:“你是被逼的,是不是?”
絳雪終於無奈,嘆氣:“你胡說什麼,沒有。”
胤禎聽得一愣:“什麼沒有?”
“就是……”絳雪爲難,向後看了一眼康熙,“就是……皇上和我沒有……”
胤禎怔了許久,才終於明白對方話裡的意思,不由得一喜:“沒有?真的沒有?”
“神經病。”絳雪忍不住低罵,“你這腿可要好好養三個月,不能再動了,聽到沒有?”她一邊小心地按壓著,一邊從袖裡取出一瓶藥,細細塗在他腿上,“你要是再這樣,我就不醫你了,哪有病人自己這麼不愛惜自己的?”
“好。”胤禎驚喜萬分,笑著答應道。——居然什麼事都沒有,真是太好了。
“好了,找人送他回去吧。”康熙對一旁的人揮手吩咐,不動聲色地說道,“禎兒,以後不要這麼莽撞。”
“是。”胤禎明顯頭一低,面色裡有些抱歉,正要下跪時,卻被康熙身在半空的手攔下來。
“免了,早些養好傷是正事,去吧。”康熙衝他擺手,無奈地嘆氣。
“是,兒子謝皇阿瑪。”他的語氣有無盡的活力,一掃先前的不快,臨走時還忍不住回首,看向那個紫衣女子,露出歡快的笑意。
絳雪忍不住出神——每一次遇到她,總能感覺到對方身上的朝氣,他也不過才十幾歲,孩子一般的脾氣,讓她也忍不住覺得開心和輕鬆,這一切,恰好與那個人截然相反。
“絳雪,你也回去吧。”康熙向後一仰,疲憊不已,“朕也該想想,該如何安置你。”
安置?她微怔,試圖再說什麼,看到對方微微閉起了眼,只得施禮,踏步走了出去。——難道,爲了平息宮中的謠言,他要給自己個封號麼?她極力的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想法,從養心殿走出去,直到出了宮門。
冰冷地眼光向她射來,寒意頓時自內心蔓延至全身,彷彿來人有一種無法陳述的凌厲。
“上車。”彷彿不想與她多言,胤禛只是冷冷吐出兩個字,命令她上馬車。
絳雪嘴脣微微動了動,知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只能硬著頭皮上車,心中一股寒意升起——居然連他也誤會自己了嗎?沒有關係,上車跟他解釋清楚,她在心底暗暗打著算盤,忐忑不已。
馬車緩緩前行,面前的男子眉頭緊皺,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彷彿極力在腦海中搜尋著話語。
“胤禛……”終於忍不住,她試圖向他解釋這一切。
“梅小姐,”他譏諷地喊了一句,“果然非同一般。”
她一怔:“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他忽地側到她身邊,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那疼痛讓她甚至已經無法承受,“果然啊,難怪那天你會在我府裡說那樣的話,哈,”他冷笑,“梅小姐果然是不把四阿哥府放在眼裡,我小小一個四阿哥算得了什麼,哪能入得了你的眼?”
她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人,心如刀絞——居然,是這樣認爲的?
“原來如此,哈哈,原來梅小姐覬覦的竟然是能夠成爲皇上的人,所以不擇手段的引起我和十四弟的注意,好能夠得見當今聖上麼?果然是聰明。”他冷眼看著他,吐出了一番連他自己也無法相信的話語。
竟然會如此?她聽著他吐出這樣的惡毒字眼,暗自握緊了雙手——自己如此信賴,甚至已經準備交付一生的這個人,竟然就是這樣的麼?
“那是自然。”她擡起頭來,隱去面色中的痛苦,微微一笑,“四阿哥這樣已然有了無數妻妾還要再娶側福晉的人,自然無法入得了我的眼。”
馬車緩緩前行,車內的二人針鋒相對,毫不相讓。
她看著胤禛眼中的痛苦,要說出的話終究停留在脣邊,被壓了下去。
“哈,”胤禛冷笑一聲,“好的很。這天下間的好女子如此之多,爲何我偏偏竟付錯了心?側福晉?”他眼中閃過一道寒光,“梅小姐,你放心,以後即便是四阿哥府,你都休想再踏入一步!”
“怎麼?四阿哥以爲我還想再進去嗎?”梅絳雪本想安慰,卻不知爲何說出的話卻剛好與自己心底的那個聲音相反。——這是怎麼了,這種事情,不是隻要解釋清楚就好了麼?
胤禛捏著她肩膀的手微微鬆開,看著她的眼神空洞又無力,透過她不知看到了什麼深遠的地方。
絳雪看著他,只聽到他低聲苦笑,服軟一般:“我原以爲,我們可以真的相守一生的……”
他語氣中流露出的苦澀,讓她忍不住心中一震,顛簸的馬車中一時安靜下來,她盯著他有些扭曲的面容,伸手想去安慰。
他卻忽然一閃,立刻恢復正常的神色:“梅小姐,少耍些手段吧!”說完這句話,看著她眼中流露出來的悲傷,心彷彿被針紮了一般——爲什麼,連解釋的話都不說一句?哪怕說被皇阿瑪所逼迫、並非出於自願也好啊,但是爲什麼,從她嘴裡說出來的,居然就是這樣令他心碎的話?
——耍手段?她苦笑,連自己唯一的關心,也變成了耍手段麼?還真不愧是史上著名的四阿哥,果然人如其名呢。
“既然如此,省的我費心了。”她淺笑,語氣裡卻是自嘲的意味,“得到些什麼,總是要失去什麼的。有了皇上,自然不在乎其他人了。”
“爺,梅府到了。”外面的人低聲稟告,馬車內卻一直沒有聲音。
“四阿哥沒有吩咐的話,絳雪告退。”她起身,再也不想在這個壓抑的馬車中哪怕一刻。
胤禛強自壓抑著心中洶涌而來的怒意,咬牙吐出一個字:“滾!”
她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轉身出了馬車。
“嘭”——巨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伴隨著那個侍從高呼的聲音:“爺!”
她卻頭也不回地離去——胤禛啊,想不到,我如此輕易地交付芳心,到頭來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原來,我們在彼此身上,都用錯了心麼?
胤禛扶住侍從,看著對方慌亂的從身上撕扯出一塊布想要替自己包紮傷口,擺擺手:“回府吧。”馬車的一面已經被他打得多出一個窗口,微風灌入,卻讓他立刻清醒下來。
微微彎曲的身子,手扶住地,他低聲吐出誓言:
——梅絳雪,終有一天,我會讓你後悔今天的決定!
——我一定把這個國家握在手裡,將你踩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