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成帝端坐在御書房之中,神情冷凝、速度飛快的批閱著奏摺,他清俊的面容上沒有之前的溫和,反而是一片料峭寒意,讓御書房中伺候的宮女和太監們全都噤若寒蟬,不敢多話。
幾個在一直在御書房伺候,也算寧成帝得用的太監和宮女不停的偷摸著朝李德忠使眼色,示意他趕快想想辦法,再這麼下去他們可扛不住陛下身上的冷意。
李德忠眼皮子搭得緊緊的,一絲也不擡,就當做沒看到這些人的眼色似的,他能怎麼辦,陛下怒氣這麼重,他也不敢上去撩撥虎鬚??!
要他說,最近陛下的心思是越來越不好捉摸了,雖然平日裡處理政務還是冷靜肅然,好像和以前沒什麼不同,可這私底下卻是一日比一日冷凝無情,讓他們一個個都噤若寒蟬。
其實李德忠心裡還是有些懷疑陛下是因爲許更衣的事情才如此模樣的,只是這些他只敢在心裡想想,卻不敢直言說出來,因爲明顯陛下心氣不太順,還生著氣呢,他可不上趕著找抽。
不過李德忠心中忍不住感慨,之前陛下把許更衣給降位了,還以爲許更衣倒了呢?可人家這哪裡是倒了的模樣,陛下爲了她情緒波動這般大,後宮也一直冷落著。
現在雖然是惱了許更衣,可萬一有一日氣消了,這位許更衣也是後宮中了不得的人物,李德忠心中默默鬆了口氣,幸好他沒落井下石什麼呢!
放下最後一份奏摺,寧成帝往後靠坐在龍椅上,眉宇間微現一縷疲倦,他閉上了眼睛閉目養神,語氣淡淡吩咐:“李德忠,去宣太醫院的左右院令過來?!?
李德忠躬身低聲道:“是,陛下?!彼贿吇胤A著,一邊就默默的退出了御書房,找了兩個機靈的小太監跑腿後,又重新輕手輕腳的回到御書房侍立在原位,隨時待命。
寧成帝似是非常疲憊,一直靠在龍椅上閉目養神,整個御書房安靜極了,除了細微的呼吸聲再沒有其它的聲音,寂靜得讓人心驚。
直到匆匆趕來的兩位太醫院醫術最好的太醫的到來,纔算是打破了御書房中的寂靜。兩位太醫顯然是匆匆而來,額際滿是細密的汗水,身上揹著衣箱,埋著頭腳步匆忙的走了進來。
“陛下,兩位太醫已經到了。”見太醫到了,寧成帝還在閉目養神,李德忠不由上前一步輕聲提醒道。
似是被驚醒一般,寧成帝渾身一顫,才睜開了眼睛,目中似有幾縷迷茫。慢慢坐正身體,寧成帝看了太醫一眼,才聲音微啞道:“過來給朕把把脈。”
兩個太醫都是一臉茫然,陛下的身體安危乃是大事,太醫院也是兩日就請一次平安脈的,昨日午時纔剛剛請過脈,怎的今日陛下又召他們?難道是……陛下覺得身體有恙?
這麼一想,他們都是悚然一驚,然後立刻上前請脈,不管如何,陛下的身體若是出了問題,他們太醫院的太醫可都逃不過!事關龍體,自然要警醒些。
白鬍子一抖一抖,左院正的手指搭在寧成帝挽起袖子露出的腕間,微瞇著眼細細的分辨脈搏,他仔仔細細的號了一會兒脈,終於對寧成帝的身體心中有了個底,在鬆了口氣後,又爲寧成帝的態度而不解。
左院正猶豫著擡頭看了一眼寧成帝微帶陰鬱的臉色,然後低聲道:“陛下龍體康健,並無問題?!泵咳諆纱握埰桨裁},只要不是出現什麼意外,陛下的身體能有什麼問題?
寧成帝一臉不置可否的表情,只隨意嗯了一聲,又道:“右院正上前來給朕診一診脈?!彪m然面上不置可否,但寧成帝心中卻自有思量,只是不曾表露出來罷了。
可是等右院正也是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給寧成帝仔細診過脈後,但經過一番細緻的診脈和檢查後,右院正一臉遲疑,在與左院正對視一眼後,兩人多年同僚的默契讓他們彼此看懂了彼此眼中的神色。
右院正輕咳一聲,神色肅然正經道:“陛下,臣經過一番仔細的診脈後,確定您龍體安康、極爲健康?!彼荒樀母锌透屑ぃ笆值?,“想來是天佑我大寧,才賜給陛下您如此安康的身體,陛下您龍體安康,方能庇我大寧百姓啊?!?
對右院正討好的話,寧成帝不以爲意,只是擰起了眉心,目光在兩位太醫身上掃過,沉聲道:“朕的身體真的無事?連一點兒毛病都找不出來?那麼……較之一個月前如何?”
兩位院正對視一眼,然後由醫術更高些的左院正回稟道:“說來也是如此,經陛下這一提醒,我們確實發現,您的脈案比一個多月前來得康健得多。想來這一個月裡您是有好生調理了?!?
說是這麼說,其實左院正心中是無比懵逼的,寧成帝的由太醫院的兩位院正負責診脈,但他們都清楚彼此最近沒有給帝王開什麼藥膳調理方子,陛下身體轉好,怕是與他們沒有關係。
“朕知道了,你們下去吧?!睂幊傻蹟Q起的眉稍稍鬆開,他無意再繼續聽兩位太醫掉書袋扯一些醫術中的話跟他回稟什麼,直接揮退了二人。
等兩位太醫退下,寧成帝目光復雜的輕嘆一聲:“看來他並沒有說謊?!睂幊傻鄣男那槭盅}雜,而且非常混亂,幾乎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許清寧了,這種混亂讓他的情緒非常煩躁,至今都不能平息。
其實到這個份上,要說寧成帝爲許清恬逃家之事有多生氣也沒有,他更糾結的是寵愛了一個多月的愛妃突然變成男子,並且被告知這一個月來的琴瑟和鳴其實是他在做夢都是虛假的。
這種情緒纔是他憤怒和糾結的來源,至於對許家欺君之罪的憤怒,對被下藥的後怕和心驚,其實跟這些情緒是不搭邊的。因爲前者寧成帝憎惡不喜的是許清恬,而後者嘛,剛纔兩位太醫的話已經證實了許清寧向他回稟的話無假。
這就更讓寧成帝糾結不已了,不知道是該重罰還是該寬恕。雖然知道真相後他是對許清寧沒有什麼寵愛的心了,但那種詭異無比、而且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信任卻在默默的發揮著作用,讓他沒辦法真的對許清寧如何。
其實,玄淵主動把真相告知,而不是他自己查出來,這種行爲已經讓寧成帝的怒火稍稍降低了一些。至於玄淵這麼幹是不是違背了原主留下的遮掩身份不被人發現的心願——
不好意思,玄淵是主動暴露、自覺承認,並不是“被人”發現,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不算違背。再說了,只要能保住許家,不讓整個許家滿門抄斬,想來許清寧是不會有異議的。
玄淵是主動交代,而且太醫的回稟證實了他說的都是實話,既然如此,寧成帝便將目光投注於他之前所說的另外一件事情上,匈奴使臣來者不善?這到底是真是假,許清寧又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寧成帝微微蹙眉,他屈指輕輕一敲龍椅扶手,淡聲吩咐道:“宣禮部尚書、禁衛軍首領?!蓖庾迨钩既刖?,是禮部負責招待,而禁衛軍掌管京城衙門,守護京城安全,這關乎外族使臣入京安危的事情,自然也是找他。
私心裡,寧成帝其實是有幾分相信這個消息的,他雖然是奉了先帝的遺詔登基,可以說是名正言順,但他登基不過一年,外族若是因此輕視於他,甚至暗自起了什麼心思也不足爲奇。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去年冬日裡連番大雪,草原上好幾個部落只怕都受了雪災,日子過得不算好。這草原上的日子不好過,他們自然打算靠老本事去搶了,而富強的大寧正是他們的目標。
不過寧成帝到底還不是很相信匈奴人會刺殺他,不說皇宮守衛如何森嚴,就是他們真的僥倖成功了,又有何用?匈奴害死他,大寧繼任者不管是他哪個兒子,都不會放過匈奴。
雖然他目前幾個兒子年齡都還小,就是登上了皇位也掌握不了權力。
現在是下午時分,禮部尚書和禁衛軍統領很快就跟著宣旨的太監來到了宮中,並徑直入了御書房拜見寧成帝。
“拜見陛下?!倍Y部尚書和禁衛軍統領行了大禮參拜後,等到寧成帝叫了起才慢慢站起,然後束手立於御桌前,聽候寧成帝的吩咐,雖然不知道他爲什麼這麼急叫二人進宮,但他們也不敢打聽,更不敢東張西望。
別看寧成帝登基時間不長,但在登基前已經是衆望所歸的儲君,一身威勢又豈是尋常官員能忽視的?能把前朝官員壓得死死的,顯然寧成帝不是什麼好性子的人。
“李卿家,匈奴使臣在安置的院子中可還安分?”寧成帝擡眸看了眼禮部尚書,語氣平淡無波的問道。
禮部尚書李雲禮微微一驚,陛下怎麼突然關心去匈奴使臣的事情?不過雖然驚訝,他還是很快回答道:“回陛下的話,匈奴使臣十分安分,並沒有鬧出任何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