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節度使好不識時務,竟敢收留挾持天子的‘奸’宦,當真是‘吃了鐵秤砣乘荷葉船——不識輕重’了!李節度使若能‘迷’途知返、開城將‘奸’宦獻與老夫,老夫絕對不會難為于李節度使。如若不然,老夫打進城去,只怕便要‘玉’石俱焚了!”
喝聲才歇,便聽“哐當”一聲巨響傳出,看時,卻見城‘門’大開,旋又見一位老者頭發披散,雙手反綁,光著上身,走出城來。這老者才出得城‘門’,身子便“撲通”一聲,跪倒于地,以頭撞地,“砰砰”作響,口中發出哀叫聲:“元帥爺,下官不智,誤留‘奸’宦,驚了皇上圣駕,下官罪該萬死,請元帥爺恕罪則個!”口中說話,身子對了一位紫衣人跪爬過來。
紫衣人飛身躍下馬來,扶‘肉’袒者起來,大笑道:“李節度使,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李節度使知過能改,尚不失為俊杰之士,老夫豈會怪罪于李節度使?還是請李節度使帶老夫去見皇上去吧。”
“李節度使”身子趴伏于地,又磕了個頭,才站起身來。他拱了拱手,滿面賠笑道:“元帥爺一會兒見了皇上,萬望瞧在同殿為臣的份上,為下官美言幾句!”
“李節度使,此事何須吩咐?”紫衣人笑了笑,問道:“皇上現在何處?”
“回元帥爺,下官已然將皇上龍駕請回客廳之中了。”
“好,好,好!李節度使便帶老夫入城去吧。”紫衣人翻身上馬,隨了“李節度使”入城。至節度使府客廳前,紫衣人止身下馬,將馬‘交’于親兵,牽出‘門’去。他緊行幾步,擋住“李節度使”的身子,低聲笑道:“李節度使,此時皇上正在氣頭上,若是見了李節度使,只怕龍顏會更加震怒,不如李節度使先在此處歇息片刻,待老夫見過了皇上,設法讓皇上平息了‘胸’中怒氣,再召李節度使覲見便了。”
“李節度使”止住足步,誠惶誠恐地道:“元帥爺所言極是,下官便在此恭候了,還請元帥爺費心為下官開脫!”
“李節度使但請放心,老夫定會盡力而為的。”紫衣人笑了笑,徑入客廳去了。紫衣人身子才入廳‘門’,卻見一位身著龍袍的年輕漢子站起龍體,滿面‘春’風地道:“是皇兄來了么?皇兄快請坐。”
紫衣人身子搶前一步,跪身于地,叩頭道:“老臣見過皇上,愿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他站起身來,又手舞足蹈了一回,才躬身道:“皇上面前,哪有老臣的座位?老臣站著回稟皇上便是了。”面容一肅,又道:“老臣救駕來遲,請皇上賜罪!”
著龍袍者走下座來,執了紫衣人的手,久久不放。他斂了笑容,又顫聲道:“皇兄,朕可把皇兄盼來了!皇兄識得朕此些日子是如何度過的么?”他不待紫衣人回話,又悲聲道:“朕原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皇兄不得了,料不得上蒼可憐見朕,令皇兄救朕于囹圄之中!”說至此,龍目之中不覺流出龍淚來。
紫衣人見得皇上凄楚之態,又聽得皇上哀哀之言,卻也悲由中來,早已淚流滿面了。紫衣人攙了皇上龍體,坐回龍座,又躬身奏道:“皇上不須煩惱,還須保重龍體為是!”他嘆了口氣,又道:“也怪老臣來得遲了些,使皇上遭受顛沛流離之苦!皇上,朝中不可一日無主,請皇上龍體稍歇,便啟駕回宮去吧。”
著龍袍者點了點頭,旋又搖了搖頭,肅聲道:“皇兄,叛逆尚未處置,孤家怎能離去?”
“皇上若是信得老臣過,便由老臣代皇上處置,皇上圣意以為那便如何?”紫衣人小心地道。
著龍袍者感‘激’道:“此事便全仰仗皇兄了。”
紫衣人聽得“仰仗”二字,身子一抖,便又跪了下去,惶恐道:“皇上如此說話,豈不折殺老臣了!”
“皇兄德高望重,功大如天,如何便擔當不得?”著龍袍者扶起紫衣人的身子,肅聲道。皇上龍齒一咬,又恨聲道:“皇兄,叛逆罪大惡極,死有余辜,皇兄定要堅決從重從嚴處置,絕不可心慈手軟!”
紫衣人躬身道聲“遵旨”,轉過身子,向了‘門’外大呼道:“韓統軍、史衙官,你二人護了皇上大駕先回京師,千萬要小心‘侍’候了!”
呼聲才止,便聽‘門’外大聲答應道:“謹遵元帥爺之命!”見得一個粗壯老者與一個紅衣漢子走進‘門’來。
粗壯老者、紅衣漢子二人與皇上見過禮,將龍駕攙扶了,出得‘門’來,又擁上龍輦,各率本部人馬,護了大駕,回京師去了。
粗壯老者與紅衣漢子自是“韓統軍”與“史衙官”了。
紫衣人跪送皇上龍駕離去,立起身子來,對了周圍大喝道:“將罪臣李茂貞押來見本帥!”
“李節度使”恭候于客廳院內,哪敢挪動半步身子?聽得紫衣人喝聲,不用兵丁動手來請,便自己跑入客廳來。他見得紫衣人,躬身捧揖道:“元帥爺喚下官有何吩咐?”
“哼哼,李節度使乃明白之人,還用問老夫么?”
“李節度使”見得紫衣人面沉似水,又聽他語氣不善,心頭一顫,身子跪倒于地,口中發出嗦嗦之聲:“下官罪該萬死,請元帥爺瞧在昔日的‘交’情上,網開一面,從輕發落!”
“李茂貞,老夫不瞧昔日的‘交’情,你能當上這鳳翔節度使么?今日,老夫亦想對你從輕發落,只是……”紫衣人說至此,卻又住口不言。
“元帥爺,只是什么?”李茂貞急問道。李茂貞口中如此說話,心中卻暗罵道:“別賣他娘的空頭人情了!李某能當上鳳翔節度使,全憑了韓全晦老人家之力,又豈是你老小子之功?”
紫衣人面無表情地道:“李茂貞,只是皇上大駕臨行前,傳旨道:‘李茂貞大逆不道,罪不容誅,本應斬他全家,滅他九族,但姑念李茂貞昔日還是有些功勞的,便只斬李茂貞一人,以示皇恩浩‘蕩’吧。’……”紫衣人斜了李茂貞一眼,便又緘口不言了。
李茂貞身子一軟,癱臥于地,叩頭道:“元帥爺答應替下官向皇上求情,怎的未為下官開脫?”
“唉,李兄,老夫怎未為李兄求情,只是皇上執意不肯留李兄一條‘性’命,老夫亦是無能為力的了。當時,老夫道:‘李茂貞偌大年紀,若是落個身首異處,也太難看了,皇上便開恩饒李茂貞一死吧?’皇上沉‘吟’一時,又傳旨道:‘皇兄既為李茂貞求情,便讓他自己盡忠了便了。朕如此對他,亦算是仁至義盡了。’皇上傳旨時,便‘交’于老夫一副白綾,李兄便看著辦吧。”紫衣人手一松,一條白綾飄落于李茂貞面前。
李茂貞叩頭出血,嘶聲道:“元帥爺,怎會如此?元帥爺真的為下官求情了么?”
“李兄難道還信老夫不過么?老夫若是不為李兄求情,只怕李兄此時早已變成了個‘脖兒齊’了!李兄,圣意難違,李兄便謝恩了吧。”紫衣人滿面微笑。
李茂貞哀叫道:“請元帥爺慈悲,留下官一命!”眼中卻已然泣出血來。
“李兄,圣旨已下,老夫又豈敢抗旨?請李兄莫要再難為老夫了!”
“元帥爺,皇上龍駕尚未去遠,請元帥爺開恩,準下官去面見皇上求情!”
“李兄,只怕你見了皇上,亦是無用的了。皇上臨啟駕之時,一再吩咐老夫說:‘李茂貞晚年失節,寡人賞他個全尸,已是法外施恩了。若是李茂貞執‘迷’不悟、糊涂到底,皇兄便便宜行事便了。’李兄,皇上之意,李兄可明白么?”
李茂貞身子向前跪爬數步,哀聲道:“元帥爺,求你看在你、我相‘交’多年的份上,容下官在皇上圣駕前盡忠,如何?”
“李茂貞,如此說來,你還是信老夫不過了!你以為逃不過死罪,乃老夫之意么?”紫衣人冷笑一聲,又道:“李茂貞,你竟然將老夫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了!哼哼,老夫也想讓你去見皇上求赦,只是老夫以為,皇上見了你會更不順心,若是龍顏一怒,只怕李氏‘門’中要盡忠者,便不止是你一個人了!到那時,你豈不悔之晚矣?”
李茂貞聽紫衣人如此說話,識得便是求到河清海晏亦是無濟于事的了,卻也將心一橫,‘挺’身而起,以手指了紫衣人,切齒道:“朱溫老賊,爾好歹毒的心腸,許留李某一命在先,定置李某于死地于后,真是‘陰’險卑鄙到了極點!今日,李某終于瞧清你的真實面目了!你欺君罔上,獨斷專行,玩‘弄’昭宗皇帝于股掌之上,日后,李唐江山必會因你而覆!你、你、你必不得好死!”搶前一步,向了紫衣人一頭撞了過來。
紫衣人自是朱溫了。朱溫見得李茂貞身子撞來,輕輕一閃,避了過去。此時,朱溫心頭火起,以手指了李茂貞,大喝道:“李茂貞,你侮辱老夫倒可容得,詆毀皇上,卻是罪不容誅了!賞你全尸不要,便休怪老夫讓你身首異處了!”拔腰間劍出來,對了李茂貞直刺過來。聽得“噗”的一聲聲響發出,見得劍入李茂貞‘胸’膛,劍尖由后背透出。朱溫‘抽’血淋淋的劍出來,不待尸體倒地,又猛然一揮,聽得“喀嚓”一聲脆響傳出,見得李茂貞斗大的頭顱滾落于地。
朱溫右手執劍,左手提了李茂貞的人頭,大踏步地走出‘門’來。朱溫來到院中,左手一揮,見得人頭疾如流星,帶著尖銳的呼嘯之聲,向了一位紫衣宦官飛了過來,口中大笑道:“韓中尉,您老人家的義弟到了!”
紫衣宦官見得血淋淋的人頭向了自己直飛過來,直唬得心膽俱裂,雖‘欲’躲避,奈身子被綁得成了個粽子似的,又哪里能移動得半分?面上卻被砸個正著。偌大的個人頭破空襲來,威力自是大極,這一頭竟將紫衣宦官擊得滿面開‘花’,血水登時便流了下來,倒分不清是他面上流出之血,還是李茂貞人頭上淌下之血了。便聽紫衣宦官口中發出“哎啊”一聲大叫之聲,竟然昏厥過去。
朱溫見得紫衣宦官如此模樣,仰天發出一陣長笑之聲,奚落道:“韓全晦,昔日,爾為掌管神策軍的中尉之時,何等威風,何等霸道,何等不可一世,怎的今日竟然如此草‘雞’、如此膿包了?”
“仇寶,如此遑遑來見咱家,卻是為了何事?”
“義父,大事不好了……”仇寶話未說完,便被呵斥聲打斷:“仇寶,怎的如此驚慌,有話不能慢慢說么?火燒老窩了么?咱家平日是如何教訓你的?”仇寶尚未回話,呵斥聲便又變成了冷笑聲:“哼哼,仇寶,自肅宗皇爺時起,咱們北司便掌禁軍、執機要,朝廷上下,事無巨細,皆由咱們北司裁定,便是皇帝老子,亦須由咱們北司來立——若是他們乖乖聽話倒也罷了,如果不聽咱們使喚,咱們便廢了他們的‘性’命!如此說來,天底下還有咱們爺們兒怕的事情么?緊張個屁?從容說來!”
仇寶口中道聲“是”,恭聲道:“回義父,事兒是如此的:今日晨,崔胤對孩兒道:‘仇寶,北司宦官勢焰熏天,為所‘欲’為,無惡不作,皇上傳密旨于老夫,命老夫去汴州召天下諸道兵馬大元帥朱溫來消除北司之勢。老夫身為宰輔之臣,不便輕出,且是易引起北司留意,你既然身為老夫心腹,便代老夫去汴州一行,向朱溫傳旨去去吧。’孩兒聽得崔胤之言,出得南衙,便急急地趕到此處來了。”
“好你個崔胤老賊,南衙之中,五個宰相已去其四,便僅有你這么個老不死的了,竟然還敢如此興風作‘浪’,咱家豈能容你?”“義父”大叫道:“仇寶,你先回南衙去,繼續觀察朝臣們的動靜,咱家這便派神策軍去搗他們的老窩去!”
“義父,孩兒此時便回南衙去,崔胤老賊能不懷疑么?”仇寶抖聲道。
“寶兒也說得是。”“義父”略一思索,便尖聲道:“寶兒,也好,你頭前帶路,咱們此時便去南衙殺崔胤老賊去!”
“義父”與仇寶說“北司”、“南衙”的,原是如此的:唐時,自唐高祖李淵稱帝,宮中雖是便有宦官管理宮廷事務,但人數卻是極少的,宦官亦不得干涉朝政。唐玄宗朝,內官猛然增至三千人,僅五品以上者便有千余人之多,且是由此時起,宦官開始干預朝政,各地的監軍亦均有宦官充當。唐肅宗皇帝時,宦官一掌禁軍,二執機要;宦官李輔國身兼七職,封國公,內掌‘玉’璽、符命,外管禁軍,權傾天下。其后,代宗皇帝繼位,李輔國因擁立有功,被代宗皇帝尊為“尚父”;朝廷事無大小,均由李輔國一人過問;李輔國曾對代宗皇帝說:“大家(皇帝)但內里坐,外事聽老奴處分。”自此時開始,宦官便設有專‘門’的辦事機構,因其機構設于北面的宮城,是以便被呼為“北司”了。又因為朝臣的衙‘門’設于南面的皇城,是以便稱為“南衙”了。
自北司設立,宦官之勢日盛,至唐昭宗皇帝即位之時,便共有八位皇帝乃是由宦官擁立的,那便是唐憲宗、穆宗、文宗、武宗、宣宗、懿宗、僖宗、昭宗八位皇帝。且是順宗皇帝、憲宗皇帝、敬宗皇帝、文宗皇帝又是被宦官殺死的。是以“義父”才道“便是皇帝老子。。。。。。廢了他們的‘性’命”。唐文宗皇帝曾嘆惜道:“赧、獻受制于強諸候,今朕受制于家奴,朕實比赧、獻差得萬倍!”
自宦官干預朝政,朝官與宦官便苦爭不休,雖是各有勝負,但大權卻牢牢地掌握于宦官之手。
那“義父”又道“南衙之中,五個宰相已去其四”,原是僖宗皇帝原有五個宰相,盧攜在黃巢義軍破潼關時服毒自盡了,義軍入長安后,又處死了豆盧瑑與崔沆,鄭畋因參與楊復恭、劉季述之‘亂’,被朱溫斬于長樂‘門’下,是以眼下的南衙之中,便只有唯一的宰相崔胤了。
“義父”道過“咱們此時便去南衙殺崔胤老賊去”,轉過身子,在房中踱了幾步,旋又大聲傳令道:“姬中尉帶商護軍率三千神策軍,去南衙及各朝臣府中,見一人殺一人,見一雙殺一雙,不得留下半個活口來!”
見得一個威猛宦官沖進‘門’來,躬身應聲“是”,又恭聲道:“韓中尉,您老人家便不去南衙了么?”
“姬中尉,戰‘亂’一起,刀槍無眼,皇上萬尊之軀,怎可無人護駕?咱家便帶一千神策軍入宮,保護皇上大駕去,便不去南衙了。”“韓中尉”‘陰’陽怪氣地一笑,口中發出尖銳之聲。他布置完畢,先帶一千神策軍入宮去了。
“韓中尉”奔至寢宮外,以手叩得宮‘門’“砰砰”作響,尖聲叫道:“小黃‘門’開‘門’來,小黃‘門’開‘門’來!”
他叫得良久,方聽‘門’里一人尖聲吆喝道:“誰人如此不懂規矩?皇上龍駕已歇,有事明日再稟奏吧。”
“小黃‘門’,怎的連咱家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真正該打!”“韓中尉”大喝道。
“哎啊,原來是中尉大人到了,奴才這便為您老人家開‘門’!”惶恐之聲才落,便聽得“吱呀”一聲聲響發出,見得二扇宮‘門’打了開來。
“韓中尉”一個箭步闖進宮‘門’來,大叫道:“小黃‘門’,皇上何在?”
小黃‘門’見“韓中尉”急如星火,身子一躬,滿面賠笑道:“中尉大人,何事如此緊急?”
“崔胤老賊煽動朝臣謀反,已然打至宮外了,能不緊急么?”“韓中尉”語聲急促的道。他話兒一轉,又肅聲道:“咱家深夜入宮,便是特來保護皇上圣駕的!”
“韓中尉”話音才落,卻聽宮中一人大聲道:“是韓中尉來了么?快宣韓中尉宮中見駕。”
“韓中尉”聽得叫聲,大踏步跨入寢宮‘門’來。“韓中尉”走至御榻旁,翻身跪倒,叩頭道:“奴才韓全晦叩見皇上,愿我主萬歲萬歲萬萬歲!奴才有驚圣駕,請皇上恕罪!”
“韓中尉平身。”皇上由錦被中伸出龍臂來,揮了揮龍爪,讓韓全晦起來。皇上待韓全晦站起身子,笑問道:“韓中尉執掌朝政,兼管神策軍,日理萬機,怎的夜間亦不歇息,遑遑來見孤家,又為何事?”皇上道“韓中尉……兼管神策軍”,原是德宗朝時,因德宗猜忌朝臣,神策軍中設護軍中尉二人、中護軍一人,均由宦官充當,共掌神策軍。從此,此制便延續下來了。因韓全晦為神策軍正中尉之職,是以韓全晦除掌朝政外,又執神策軍了。
“韓中尉”聽得皇上之言,面容一肅,沉聲道:“皇上,崔胤策動朝臣謀反,已然攻到宮‘門’外了,老奴特來保護皇上龍駕安全!”
“什么?韓中尉,你說什么?”皇上龍心大吃一驚,龍爪疾出,推開枕著自己龍臂的嬪妃的身子,“呼”的一聲,坐起龍體來,驚叫道:“韓中尉,你是說崔胤叛‘亂’了么?”皇上似是覺得自己有些失態,定了定神,又問道:“韓中尉,崔胤謀反,你又便如何識得的?”
韓全晦不回皇上的話,只以手指了皇上,低聲道:“皇上,此地非說話之處,還是請皇上穿了龍袍,上宣政殿去吧。”
皇上聽得“穿了龍袍”幾字,才識得自己赤身坐于龍‘床’之上,龍顏一赧,慌忙傳旨道:“內‘侍’,與朕更衣!”在內‘侍’服‘侍’下,披了龍袍,扶韓全晦出得寢宮‘門’來。
韓全晦攙皇上龍體升殿。皇上以龍目向了殿下瞧了過去,見殿下朝臣寥若晨星,龍心之中不由吃得一驚,當下問韓全晦道“韓中尉,朕傳旨已久,怎的朝臣竟不上殿?”
“上殿?皇上,崔胤與朝臣攻打宮城正緊,又怎能分身上殿?”韓全晦疾忙跪身于地,叩頭道。他冷笑一聲,又道:“皇上,只怕若是朝臣上了殿,便有損皇上龍體了!皇上,崔胤與朝臣叛上作‘亂’,死不改悔,老奴請皇上的示下,那便如何處置?”
韓全晦“置”字才出口,卻聽殿外鼓角齊鳴,殺聲震天,聽得眾多聲音叫喊道:“李曄專寵宦官,不理朝政,敗壞綱紀,如此的昏君,要他何用?”、“廢了昏君,另立新帝!”“殺了昏君,鏟除‘奸’宦,中興李家社稷!”……
韓全晦聽得叫喊聲,顫聲道:“皇上,老奴前時還見叛軍尚在宮城外,怎的一轉眼之間便打到宣政殿外了?那、那、那又該如何應付?”
“皇上”便是昭宗皇帝李曄了。便見得唐昭宗龍顏上浮上苦笑之‘色’,澀聲道:“韓中尉乃是神策軍護軍中尉,朝中禁軍的調遣盡由韓中尉掌管,此事韓中尉便酌情處分了吧。”
韓全晦以頭撞地,叩了個響頭,口中惶恐道:“萬歲爺如此說話,便是‘欲’置老奴于死地了!老奴不奉皇上圣旨,怎敢放肆?”
李曄聽韓全晦如此說話,龍口中嘆了一口氣,只得傳旨道:“韓中尉,寡人傳一道圣旨,著韓中尉率神策軍宣政殿外平叛,將崔胤等一干朝臣帶來見朕,只是不準傷了朝臣一人!韓中尉便去處置吧。”
韓全晦道聲“遵旨”,又叩了一個頭,起身下殿去了。過不多久,卻見韓中尉匆匆返回,且是帶了二個人來。
昭宗皇帝見得韓全晦回來得如此之速,龍心之中吃得一驚,啟龍口,急問道:“韓中尉,叛‘亂’平息得怎的如此之速?如何不見崔胤等人?”
“皇上,平叛之事乃是由此二人具體處置的,皇上便問他二人也便是了。”韓全晦指了同來的二人,大聲道。
便見得一位威猛的漢子與一個身子短小卻是‘精’悍的年輕人跪身于地,叩頭道:“奴才姬戰叩見皇上!”“奴才商弦叩見皇上!”
“姬戰、商弦,是你二人去平叛的么?你二人各司何職?”皇上肅聲道。
“回皇上,姬戰現為神策軍護軍副中尉之職,商弦現為神策軍中護軍之職,與奴才共同執掌神策軍。”韓全晦代姬戰二人回了皇上的話,面容一肅,又道:“怎的皇上竟然識不得此事?”
“韓中尉,朝事盡由你韓中尉一人處置,神策軍之事朕更是無法過問,朕怎能識得他二人身為何職?”皇上苦笑道。他斂了“笑容”,又道:“姬戰、商弦,平叛之事到底如何,快奏于朕知道?”
姬戰瞧了韓全晦一眼,笑道:“皇上,叛軍乃一群烏合之眾,托皇上洪福,臣與商弦二人率神策軍與叛軍才一‘交’手,叛軍便土崩瓦解了。只是朝臣絕不繳械投降,奴才無奈,才命神策軍將他們制服了。”
“制服?姬戰,可傷人了么?”昭宗皇帝急問道。
“皇上,打仗原是拼命流血之事,并非吃酒、逛戲園子,刀槍無眼,還能不傷人么?”姬戰大笑道。姬戰似是覺得自己放肆了些,瞧了韓全晦一眼,見韓全晦正狠狠地瞪著自己,慌忙低下頭去。
昭宗皇帝聽姬戰如此說話,抖聲道:“姬戰,如此說來,死傷之人定然是不少的了?”
“皇上,不來上殿面君的朝臣,除崔胤不知所蹤外,余者便永遠上不了殿、面不了君了!”姬戰竟然忘記了前時的難堪,抬起頭來,得意地一笑,高聲大氣地道。
“姬戰大膽,竟然敢對皇上如此說話,還不快與咱家退下!”韓全晦再也壓不住心頭怒火,不待皇上開金口,便大聲呵叱道。
姬戰與商弦聽得喝聲,口中道聲“是”,二人亦不與昭宗皇帝見禮,爬起身子,如飛下殿而去。
皇上雖是想再發問,卻見姬戰、商弦二人身子已是去得遠了。皇上龍體臥于龍椅上,發過半日呆,方聲音抖抖的道:“這便如何是好,這便如何是好?”
韓全晦見得皇上戰戰兢兢之態,心中亦覺不忍,身子上前一步,安慰道:“皇上不必煩惱,有老奴在,自會為皇上分憂解難,且是自會保皇上龍體無虞的。”他略一沉思,便肅聲道:“皇上,崔胤漏網而去,必是去汴州尋朱溫報訊兒;朱溫乃虎狼之輩,只怕朱溫到時,皇上龍體便要受損害了!為保皇上龍體無虞,老奴懇請皇上隨老奴去鳳翔避上一避吧?”
“韓中尉,寡人是哪里都不去的!當日,楊復恭老賊作‘亂’之時,朕便倍受囚禁之苦,且是受盡凌辱,至今回想起來,寡人還是心有余悸的!且是如今去鳳翔,更添了顛沛流離之苦,寡人又怎能承受得起?唉,反正朕已然與閻君打過一回‘交’道了,朕便是眼下便送了‘性’命,又有何懼哉?”昭宗皇帝道時,龍目之中不覺流出淚來。
韓全晦聽皇上說得凄楚,心中亦覺酸酸的。他憂傷了一回,旋又大笑道:“皇上怎的如此說話?老奴保護皇上大駕去鳳翔,只是暫避朱溫鋒芒,待朱溫撤回汴州,老奴自會護衛圣駕返宮的。如此情勢,怎可與當年楊、劉作‘亂’之時相提并論?且是鳳翔節度使李茂貞乃是老奴義弟,李茂貞又忠心耿耿,李茂貞能不好好‘侍’候皇上么?皇上在鳳翔,定是會比在宮中還愜意的!”韓全晦斂了笑容,又正‘色’道:“皇上若是執意留于宮中,不唯龍體難保無恙,且是毀了李家近三百年的基業!如此,皇上能對得起歷代先帝么?還請皇上三思!”
昭宗皇帝聽得韓全晦如此說話,又見得殿下屈指可數的幾個大臣身子抖抖地縮于一旁,個個噤若寒蟬,心中暗嘆一聲,澀聲道:“便依韓中尉之意便了。”
朱溫以李茂貞的人頭將韓全晦擊昏過去,心中卻也出了些惡氣。他轉過身子,大聲傳令道;“眾將士,將被俘的宦官與神策軍與本帥打入囚車之中,押回京師去!”
汴軍聽得朱溫之令,紛紛上前,將被俘的宦官與神策軍滿滿地塞入囚車之中,又哪管裝得下裝不下。
朱溫隨崔胤入京之時雖是隆冬之季,但朱溫兵圍鳳翔,手中雖有數‘門’火炮可用以破城,但朱溫投鼠忌器,只怕‘逼’得急了,韓全晦會狗急跳墻、毀了皇上的‘性’命,是以他卻也不敢使用炮轟,只命手下將士將城池密密地圍了,擬困死李茂貞,‘逼’李茂貞投降;朱溫這一圍,便是半年之時,城中糧盡十數日后,李茂貞見得城中餓殍枕藉,無奈之下,不得不‘誘’捕了韓全晦,自己袒‘肉’跣足、反綁雙手去見朱溫請罪。是以此時便已然是盛夏之時了。
朱溫押了囚車,只是命令手下之人盡力驅馳,又哪里管囚犯的死活?盛夏之季,赤日炎炎,酷暑難當,眾多的囚犯擠于囚車之內,半絲縫隙也無,更是如入蒸籠,個個揮汗如雨,透不過氣來。囚犯們心‘胸’之中本來便已然憋悶至極,加之又無水潤喉,更是口干舌燥,嗓子冒煙。囚犯們只得緊閉二目,昏昏沉沉地苦苦撐持著。道路頗是崎嶇,囚車飛速奔馳,顛簸得如同風頭‘浪’尖上的小船,有時彈起竟然達數尺之高,又猛然摔下地來。囚車中人隨了囚車跌來撞去,腦袋碰破血流滿面者、雙‘腿’跌斷摔倒者、老弱病殘支撐不住倒臥者不計其數。強壯者見得同伙跌倒,不僅不去救扶,反而坐于其身之上,歇息起來。及得到得長安之時,車內囚犯已然死去大半了。天氣炎熱,尸腐極快,一時之間,囚車內惡臭四溢,數里可聞;更有那成群結隊的蒼蠅,“嗡嗡”鳴叫著,死命追逐囚車不放。囚車內,成堆的蛆蟲滾成一團,直鉆人的衣、‘褲’之中;才一開口驚呼,‘肥’碩的蒼蠅便會直飛入口,甚者,直沖入腹。
朱溫將囚車置于長安城外,命人嚴密看守了,自率眾將官大擺大搖地馳入城來。眾人一路行來,早已入京城、穿皇城,來至宮城北‘門’的玄武‘門’外。朱溫率眾才‘欲’越‘門’而過,卻見昭宗皇帝率文武百官親迎而來。朱溫見了皇上龍駕欽迎,心中吃了一驚,卻又著實感動,疾忙翻身下馬,搶前幾步,身子跪倒于地,叩頭道:“老臣怎敢當圣駕躬迎?老臣罪該萬死!”
皇上伸出龍爪,扶朱溫起來,龍面上喜笑顏開的,悅聲道:“朱皇兄不必多禮,隨朕上殿去吧。”他斂了笑容,龍顏上又現出凄楚之態,悲聲道:“朕若無朱皇兄救護,只怕早已尸骨寒透了!”說至此,龍目不覺有些濕潤。他悲傷了一回,又切齒道:“皇兄,叛逆都帶來了么?”
朱溫見皇上傷心,亦覺心中難過。他跪身于地,又叩了個頭,悲聲道:“皇上休得煩惱,還須保重龍體為是。”他拭了拭滿面的淚水,又歡聲道:“托皇上洪福,叛賊無一漏網,現押于城外,候圣意裁決。皇上,圣天子百神呵護,縱千方百計不能加害,皇上此次劫難過后,定會吉祥如意、昌泰安康的!”站起身來,攙了皇上龍體,向了宣政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