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溫笑了一陣,又大聲傳令道:“衆將官,帶上‘鴉兒軍’鐵騎,撤出封禪寺,各自回營!”
卻說高大胡人逃出汴州,打馬如飛,直驅黃河岸。道路泥濘、坎坷,且是奇滑無比,他如此策馬狂奔,自是一路跌跌撞撞的了,至黃河岸時,人,已然變成了一個泥人、一個血人,馬,亦變成了一個泥馬了。高大胡人棄馬登舟,渡過河來。他足才著岸,便施展輕功,不管高低、不分好歹地狂奔起來。高大胡人一路的奔馳,卻已然跑過了數十里之途。他功力雖然高強,卻是身負創傷於先,以負傷之軀亡命狂奔在後,是以奔出數十里之途之後,卻再也挪動不得一步,亦不顧滿地泥濘,一屁股跌坐於地,歇息起來。
高大胡人身子才著地,忽聽一陣急促的足步聲傳將過來。他心中一驚,疾忙向了聲起處望將過去,卻見一個白衣漢子奔行如飛,直掠過來。此時,大雨初歇,天地間霧氣‘蒙’‘蒙’,‘混’沌一片,瞧來甚不分明。高大胡人見得白衣漢子突如其來,不識是敵是友,心中一凜,雖是渾身骨頭似散了架似的支撐身子不起,卻也不得不掙扎著站起身子,準備對敵。
白衣漢子掠至高大胡人近前,向了高大胡人面上看時,心中吃了一驚,口中發出“咦”的一聲驚叫聲,旋又大笑道:“哎啊,這不是李節度使大人麼?李節度使怎的駕臨此荒野之處?”
高大胡人聽白衣漢子如此發問,緊張的心情便也放鬆了下來。他抹了把面上的汗水,笑道:“哈哈,原來是李僕‘射’。李僕‘射’萬金之軀,身份何等尊貴,怎的今日亦光臨此偏僻之處?”
白衣漢子聽得“李僕‘射’”三字,心中卻似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痛楚難當,見得白衣漢子面肌一顫,面‘色’一沉,旋又‘陰’笑道:“老本家是在取笑在下這個朝廷欽犯麼?”,
高大胡人放聲笑道:“李僕‘射’好會開玩笑!堂堂的金紫光祿大夫、檢檢右僕‘射’,怎的又變成朝廷欽犯了?”心中卻道:“哼哼,小子,你與‘奸’宦田令孜狼狽爲‘奸’,把持朝政,飛揚跋扈,無惡不作,將天下搞得烏煙瘴氣、一片‘混’‘亂’,如此惡貫滿盈之人,早該完他孃的蛋了!”
白衣漢子聽得高大胡人之言,冷冷一笑,‘陰’陽怪氣地道:“李節度使,田阿父與李某倒臺已然數年之時,李節度使還能識不得此事麼?李節度使鬧甚玄虛!真真是‘豬鼻子‘插’蔥——裝象’了!”頓得頓,又冷笑道:“哼哼,李節度使,朝廷叛逆,人人得而誅之,李節度使便不想拿了在下,向唐朝皇帝請功麼?”
“哈哈,請功?李兄,本酋長並非勞什子唐朝皇帝的節度使,更非朝廷鷹犬,而是沙陀族酋長,爲何要爲唐朝皇帝佬兒效命?李兄便是朝廷叛逆,十惡不赦之人,那便與本酋長有何干系?”高大胡人仰天大笑道。
“哼哼,李節度使唱得不像,裝得倒‘挺’像!李節度使既然不願爲皇帝佬兒效命,怎的反去助朱帥征剿黃浩逆賊?”白衣漢子撇嘴叫道。
高大胡人面‘色’於霎間變了數變,旋又苦笑道:“李兄哪裡識得,本酋長去助朱溫剿滅南疆賊軍,只是爲了救本酋長的夫人?”
“救尊夫人?李酋長,此話倒有些令人費解了,李酋長爲唐朝皇帝平滅叛逆,怎的又是爲了救尊夫人?”白衣漢子口中發出驚疑之聲。
高大胡人嘆了口氣,沉聲道:“李兄,此事關乎本酋長隱‘私’,本酋長不願再提,請李兄見諒?!?
白衣漢子眼珠飛快一轉,又‘陰’笑道:“李酋長,‘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在下失蹤數年之時,今日突然現身出來,李酋長不覺得有些奇怪麼?”
“哈哈,李兄,本酋長自幼便對他人之事不感興趣!”
白衣漢子面‘色’一紅,旋又故作神秘的道:“李節度使,此事只怕亦與李節度使大有瓜葛!”
“與本酋長有瓜葛?此言何意?”高大胡人瞪圓了眼睛。
“李節度使,哦,李酋長,識得在下此時的身份麼?”白衣漢子卻不答高大胡人的話,只是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地道。
“本酋長倒要聆聽李兄之言了?!?
白衣漢子身子湊前一步,面上現出得意之‘色’,歡聲道:“李酋長,不瞞您說,在下眼下已然是天下諸道兵馬大元帥朱溫的義子了?!?
高大胡人聽得“天下諸道兵馬大元帥朱溫”等字,心中著實大吃一驚,身子好似觸著了燒得通紅的鐵塊一般,不禁連退幾步。他以手指了白衣漢子,大叫道:“哼哼,原來足下竟然是朱溫的義子,本酋長實是做夢亦想不到的!”
白衣漢子聽得高大胡人突然如此說話,心中頓感驚訝,愕然道:“李酋長是在取笑在下麼?朱帥身份何等尊重,在下能爲他老人家的義子,實是三生有幸、祖上有德!難道李酋長以爲有何不妥麼?李酋長不是也去助他老人家討伐南疆逆賊了麼?如此說來,咱們可是一家人嘍!”
高大胡人由白衣漢子的神態、語氣之中,發覺白衣漢子尚識不得自己與朱溫反目成仇之事,心中便也放鬆了幾分。高大胡人略思片刻,面上便堆上笑容來,大聲道:“李兄好福氣,竟然能認天下兵馬大元帥爲義父,真真令本酋長羨慕至極!”他笑了一回,又問道:“李兄又如何成爲朱溫的義子的?”
“李酋長便是不問,在下也是要向李酋長稟報的。”白衣漢子尖聲一笑,語聲充滿自豪之情。他歡叫了一聲,旋又面‘色’一沉,低聲道:“數年前,田阿父中了‘奸’臣王建之計,被王建賊子害了‘性’命。其後,朝廷又聽信王建賊子讒言,下令大肆搜捕與田阿父有過‘交’往之人。當時,在下正在復州公幹,聽得朝中兇信,心中大吃一驚,疾忙連夜出逃。倉皇之下,身子上又哪裡帶得一文半子?在下才行一日,便覺肚飢難當,無奈之下,只得將身上長衫當了,換了些錢,置糧吃了。如此,雖是解了一時之飢,卻又能管得了多久?再過數日,在下身上便又空空無一。在下如此苦苦撐持著逃來逃去,便已然逃至了一個處所。此時的在下,堪堪的便要餓斃了。在下自幼便不會謀生,又如何去掙衣食?只得將心一橫,在臉上塗了些污垢,改名換姓,忍受恥辱,滿街乞食。所喜在下存身之處甚是偏僻,此時,又值朝政紊‘亂’、法紀廢馳、天下不安,哪裡又有人會追究在下的行蹤?是以在下雖是日子過得困苦不堪,倒也相安無事。如此苦苦地熬過了半年,在下已然是蓬頭垢面,骨瘦如柴,活脫脫一根‘粗麻繩’兒,‘腿’、臂更是細如麻桿兒,身子之上且是單衫百結。
“一日,在下討飽了肚皮,在街頭牆根下曬太陽,邊捉破衣上的蝨子,邊回憶昔日榮華富貴、紙醉金‘迷’的日子。在下正自顧影自憐、傷心飲泣,忽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了過來,俄爾,便見大隊的人馬開了過來。此時,在下遭罪半載,飽嘗人世間的辛酸苦辣,早已厭世至極,將生死便也瞧得淡了,是以雖是見得有兵馬馳來,卻也不去迴避,身子只是懶洋洋的坐著不動。
“便見人馬奔來,隊前的開道兵丁見得在下兀自大模大樣地蹲坐道旁捉蝨,心中大怒,呵斥一聲,舉起皮鞭來,對了在下劈頭便打。
“鞭未落下,卻見一位老者拍馬如飛,直馳過來,劈手將馬鞭奪了,呵叱道:‘該打的狗頭,眼睛是出氣用的麼,也不見李僕‘射’大人大駕在此麼?’這老者口中說話,身子疾忙跳下馬背,以手執了在下的手,歡聲道:‘哎啊,原來李僕‘射’大駕隱於此處,倒叫老夫好找!李僕‘射’千金之軀變成如此模樣,當真令人可憐、可嘆!’他嘆了口氣,又道:‘當日,李僕‘射’落難之時,怎的不去尋老夫,也免得遭此顛沛流離之苦了?’
“在下‘浪’跡江湖半年有餘,已然不‘成’人形,料不得此人竟然能一眼便瞧出在下是誰來,心中不由一驚。在下急忙推開老者的手,裝瘋賣傻地道:‘大人,什麼‘裡不捨’、‘外不捨’的,小人一個討飯之人,能有甚麼好東西,又有啥捨不得的?只是小人一無所有,只剩下一張吃殘羹剩飯的口而已!’老者大笑道:‘怎的幾日功夫不見,李僕‘射’便學會演戲了?李老弟不願認老夫了麼,老夫又並非朝廷捕快,李老弟怕老夫作甚?走,李老弟,隨老夫回營去?!谙吕湫Φ溃骸∪俗R不得大人是誰,大人認錯人了吧?’老者卻不理會在下之言,只是對了手下兵丁大喝道:‘牽一匹馬過來,與李僕‘射’坐了!’不由分說,親將在下扶上馬,一扯馬繮,大聲道:‘李老弟,啓駕吧。’飛身上馬,率先而走。在下此時倒也豁了出去了,便隨了老者而去。
“在下隨老者到了一個所在,老者命人帶在下沐浴更衣,並親陪在下用過飯,便讓人領在下到了一個去處,卻是一個寬敞的大院。在下入了院中,向了四下瞧時,卻見房屋竟然有百餘間之多。在下見了如此寬闊的所在,心中吃了一驚。在下尋問引領之人,才識得房中住的都是那老者的義子。當時,在下心中尋思道:‘怪不得他能爲老皇僖宗御弟、四鎮節度使,原來竟是如此大仁大義、寬宏大量,且是禮賢下士!昔日,孟嘗君有食客三千,朱帥僅養子便有百餘,看來朱帥超孟嘗君多多了!’房中之人見得在下到來,紛紛走了出來,無一不言老者的德處。李酋長,那老者便是朱溫大人了。在下聽得衆人之言,回想朱帥對在下的好處,心中自是十分感動,卻也不住地點頭。
“夜間,在下躺身於‘牀’,卻是輾轉反側,極難入睡。在下想到:‘李某若是遇不上朱帥,只怕如此下去,用不得多久,便要暴屍街頭,讓野狗撕扯得支離破碎、嚼得寸骨不存了!’又想到:‘受人點水之恩,必定涌泉來報!李某既身無長物,又無一技之長,只有父母遺下的一副身子,便將它‘交’於朱帥吧,以報朱帥再生之恩!’李某主意既定,便也不管更深夜半,慌忙披衣下‘牀’,來到朱帥房中。此時,朱帥還在挑燈夜讀。在下見得此情,心中更是‘激’動不已,便對了朱帥跪下了身子。朱帥見得在下遑遑而來,吃了一驚,旋又笑問道:‘老弟深夜至此,可有指教麼?’伸手便扶在下的身子。在下跪爬一步,避開朱帥的雙手,肅聲道:‘朱帥不答應李某的請求,李某便長跪不起了!’朱帥輕笑道:‘老弟,何事如此緊要,老弟說得如此鄭重其事的?朱某答應你便是了?!谙侣牭弥鞄洃?,心中大喜,磕了個頭,恭聲道:‘朱帥,小人受您老人家救命之恩,無以爲報,小人便拜您老人家爲義父,也好早晚‘侍’奉於您老人家於膝下?!鞄浡犃嗽谙轮裕X袋連搖不止,正‘色’道:‘老弟說甚話來?你、我同朝爲官多年,一向以弟兄相稱,如今要老夫託大長一輩,豈不折殺老夫了?且是辱沒了老弟了?李老弟,他事老夫皆允,此事萬不答應!’在下見朱帥不開恩,心中一急,沉聲道:‘朱帥,小人這條賤命反正是朱帥給的,朱帥若是不答應小人的請求,人小便撞死於此處便了!’在下‘挺’身而起,便要向了牆上撞了過去。朱帥一把扯住在下的身子,苦笑道:‘老弟既然如此‘逼’迫老夫,老夫不得不從命了!’在下見朱帥應允,便對他揖得一揖,口稱‘義父’,跪下身子,大禮參拜?!?
高大胡人聽得白衣漢子之言,心中頓覺噁心不已,暗罵道:“卑鄙無恥的東西,認賊作父,賣身投靠,反沾沾自喜,自以爲榮!”他心中雖作如是想,卻滿面帶笑地道:“李兄對本酋長說此事兒,又旨在何意?”
白衣漢子笑道:“李酋長,你、我二人對朱帥均是有著深厚的感情與友誼的,眼下,小弟若是有事求於李酋長,李酋長還能不恩準麼?”
“哈哈,李兄,你、我弟兄還須客套麼?李兄有話,但請吩咐!”高大胡人不識白衣漢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大笑一聲,欣然道。
白衣漢子面‘色’一寒,嘶聲道:“李酋長,後面有一個強盜,奪了小弟之妻,還要追殺小弟,請李酋長瞧在朱帥金面上,幫小弟誅此強人!”白衣漢子方纔還是歡聲笑語,轉瞬間便變得愁眉苦臉、可憐巴巴的了。
高大胡人聽得“朱帥金面”幾字,如割心頭之‘肉’,身子不禁一抖。聽得他冷笑道:“李僕‘射’,你若非朱溫老賊之子,本酋長也許會幫你一幫的;今日,本酋長卻偏偏要在朱溫老賊的金面上撒‘尿’,在你李僕‘射’的貴體上拉屎了!”倏忽一掌,向了白衣漢子擊了過來。
白衣漢子身子退後幾步,口中發出驚疑之聲:“李酋長,這……”卻見高大胡人又連環攻出數掌來,只得出手招架。他見得高大胡人出手,著著皆是要命的招數,且是出手如電,識得高大胡人動了真怒。白衣漢子又不識原委,心中自是憋悶至極。白衣漢子見得掌勢攻來,卻也不去硬接,只是施展小巧功夫,與高大胡人遊鬥。
高大胡人負傷在先,盡力奔馳於後,且是飢餓難當,功力自是大打折扣,遜於昔日多多;白衣漢子施展綿軟之功,緊守‘門’戶,沉著應戰,雖是耗力匪多,但他前時疲於奔命,體力大損。是以二人鬥過數十招後,猶自分不出高低上下來,處於膠著之態。
高大胡人見得一時取勝不得,心中大急,聽得他口中發出一聲冷笑之聲,手下招式陡然一變,怪招迭出,著著出人意料,向了白衣漢子招呼過來。便見得掌影霍霍,掌山一般,聽得掌風呼嘯,大海‘波’濤相似。掌風掃過,道旁的野草、枯葉被擊得漫天飛揚。
白衣漢子料不得高大胡人前時竟然留了後手,心中大吃一驚。此時,白衣漢子被情勢所迫,不得不全力施爲,放手一搏了。聽得他發出一聲長嘯之聲,見得他招式陡然一變,身子靈猿似飄來‘蕩’去,雙掌齊發,快逾閃電,向了高大胡人擊了過來,掌風過處,直‘蕩’得樹枝搖來晃去。二人如此全力相搏,聲勢實是駭人,但見掌風不時相撞,聽得一聲聲霹靂之聲頻頻響起。
二人一來一往、一進一退、一守一攻,鬥得正熾,忽聽遠遠的一聲斷喝之聲傳將過來:“原來賊子逃到此處來了!快將解‘藥’‘交’出來,某家賞你個全屍!”喝聲甫歇,便見一道黃影飛了過來。看時,卻是一位黃衣漢子,手中託了一個白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