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玲瓏這番賣好地意圖,再明顯不過。
淑妃當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禮拜玲瓏:“公主救我女!華玉淑拜求公主再生之恩!”
“淑妃娘娘快請起,有話我們慢慢地說。”玲瓏忙扶她,有意叮嚀一句,“不可對外露了形跡。”
“是,是。”淑妃此時身不由自主,心兒魂兒都跟著玲瓏一言一行去做。
“淑妃娘娘,那歐陽霖橫行海上,而我大夏海軍素所疲軟,別說是救不得清瓏,便是發兵也有困難,退一萬步講,即使朝廷發兵救出皇妹,皇妹處境也是堪危了。”
淑妃抹淚道:“我明白,我明白,此事斷斷不可外傳。我那傻孩子……可是,怎樣才能盡快救出我女?”
玲瓏道:“能救皇妹的只有一人。”
“是誰?”
“包志清。”玲瓏看淑妃神色一派茫然,解釋道。“這個人號稱船王,是歐陽霖的結義大哥,他,也才是真正縱橫七海的無冕之王。”
“是了。”淑妃記起,“方才公主曾講,海上獲救最后是因這位包船王出手,包船王既救得公主,也一定能救我孩兒的!公主,包船王人在哪里?我去求他!”
玲瓏微笑道:“包船王愿意出手救我,只是因為當時慕大哥帶著我逃跑,而慕大哥與他妻子有同門之誼,他不能坐視不救,所以其實他救的是慕大哥而不是我。無緣無故的話,包船王是不可能冒著同他結拜義弟反目的危險而救清瓏。”
淑妃愣了一下,道:“若他救的是當朝公主……”
玲瓏冷冷道:“包船王縱橫海上,父皇都向來視為貴賓而不與之為難,而歐陽霖根本不是大夏人,何意在意過清瓏地身份?”
說得淑妃心亂如麻,喃喃道:“那、那怎么好……”
“事到如今,唯有投其所好,包船王得淑妃娘娘你大大一個助力,投挑報李,他自也當還給娘娘一個人情,將十六皇妹好端端雙手奉上。”
淑妃低頭思索,緩緩道:“要我相助包船王?”
她地聲音,不似方才那樣燥動不安,態度更非哭喊不休,玲瓏知她已起疑,多半懷疑自己是來為包志清做說客的,說不定連清瓏地處境是否如此也已有所動搖,淡淡道:“這只是玲瓏小見薄識,說不定即便是這么做了,包船王也未必肯出手呢?”
淑妃萬千思緒起伏不定,道:“可是、可是他真地能救清瓏?清瓏……她已落在他們手里?……”
抬起頭,見著玲瓏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禁一陣尷尬,道:“不,玲瓏,我不是不信你的話。”
玲瓏阻住她的話頭,道:“我和淑妃娘娘素無往來,娘娘不信我所說的也在常理。但玲瓏向太子呈上的國書斷然不敢撒謊,更不知撒這般謊造謠中傷大夏公主對我而言,有何光采?”
這話說得極重,顯然是惱了,淑妃一想,首先玲瓏對太子所呈是國事,對于清瓏的如何敢胡亂道來,其次捏造清瓏受辱對她并無益處,她本已生出動搖的心又復定下,但是一旦相信了玲瓏的話,她一顆心便痛碎如絞,陷入極大恐慌之中。
把這樣一個噩耗帶給一位母親,當晚決計不是商量大計的妥當時機,玲瓏遂不再提,而是對淑妃地種種提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尤其是把清瓏所受苦楚、歐陽霖的強勢,以及歐陽霖和包志清的關系,描述得清清楚楚。
淑妃回宮后,沉寂數日。
數日內未再造訪公主邸,甚至數日內,也不再聽說淑妃到處拉著人、攔著人,問起她女兒的下落,然而在宮外,淑妃身后的家族,她的父親信陽侯開始行動。
打聽玲瓏上呈的國書所述詳情,打聽包志清海上強大而無所不在的勢力,打聽包志清身邊,是否還有著歐陽霖這樣一個人。
行動隱秘,但是玲瓏不必
查,也已經推斷得毫厘不差。
淑妃,總會再次造訪公主邸。
五月份,天氣漸漸熱了,繁花枝頭鮮艷怒放,園子里到處漾著馥郁濃極的甜香,和這天氣一樣,熱鬧得似乎有點過頭。
玲瓏持著花枝,把一片片的花瓣丟下池子逗魚,花瓣逐水飄流,水中魚游弋尾,藍天白云悠悠地映在水里,玲瓏忽然生出一種非常奇怪的似曾相識的感覺,似乎周遭明亮的景致,都變成了一個人的笑臉。
她有些預感似地猛一抬頭,而后徹底呆住。
略見憔悴的男子在不遠的地方,深深凝視,她呼吸都困難起來,不能置信地看著他,空氣里有某種壓抑不住的情感四處飛濺,她輕輕地叫了出來,那聲音都仿佛不是自己的:“是你?”
他嘴角帶著同樣迷亂而恍惚的笑,緩緩重復一遍:“是我。”
她向他走去,然而也許她自己也不曾意識到,她不知不覺向他走去,她窈窕的身軀如同盛夏鮮花盛放,嬌艷欲滴的花瓣在他注視之下一片一片冉冉打開,錦繡華衣拖曳過空氣的劃痕清晰落在他的心房,他伸出手臂,將她柔軟的身體裹入他炙熱得如同燃燒的懷抱,他同樣灼熱的唇映上了她的雙唇,她烏黑清亮的眼眸迷亂地對上了他的。
她呼吸紊亂而細微,整個世界里仿佛唯有他強取豪奪的氣息,她睜大眼睛看他,他憔悴滄桑的眼睛里似有原野之火,把她整個兒的吞噬、焚毀。
她的淚一滴一滴落下來,滾至腮邊。他和她地舌間共同嘗到苦澀而甘美的滋味,這樣反而使得他的氣息更加狂野更加熱烈。
也許是很漫長也許很短暫,直至她氣息募然緊促起來,那一刻她眼神里忽然有了太多的東西,她的手無力而執著地推他。
郭易鑫注視著她地眼眸。緩緩放開了她,玲瓏立刻退縮,逃到了亭子的最深處。
“玲瓏。”他聲音啞然,似被火碾過,“我想你。”
她兩頰火燒,嘴唇猶自濕漉漉的,而心情卻從巨浪覆舟的狂亂里一分一分抽離,不自覺地躲避著他的視線,輕聲道:“你回來了嗎?”
郭易鑫察覺這語意的特別,卻一時收不回泛濫的情緒,笑答:“我回來了。”
她躲得深深的,好象亭檐地這點陰影足以成為保護她的外殼,慢慢定下神來,看他風塵仆仆,一改以往精心修飾的模樣,一件長衫白得蔽舊,然而明晃晃的直刺眼目,她心里的那塊東西又似有融化的痕跡,一動一動地戳著她的軟弱。
“你一向好嗎?”他又笑了笑。
午后的光線照耀在他臉上,她才看清楚方才未及注意的細節,右頰以及下頷,有無數細小的傷痕在光線里跳動,而右邊眼角也有微微地齜裂,他竟有著從未有過的狼狽。
她又問:“你怎么了?”
他知道她問什么,起手觸摸那些傷痕,依舊笑而不言,她一時無話可說,低下頭來,手指在衣襟上,亂七八糟地畫著。
他只是看她,貪戀得仿佛要補過從前和她分離了這么久的時光,又仿佛是下一刻再也看不到她了,他慢慢地說:“謝謝你。”
她驚疑地抬起視線,而后明白他所指,必是自己接在書信以后,不顧一切趕到海上,她羞窘至極,仿佛在他眼前,她無秘密可言,半晌,方以極細微的聲息道:“我以為你去了海上。”
他說:“沒有去。”
她如今自然知道了,但還有疑問,他出京不久便告失蹤,幾個月來沓無音訊,今天地出現和他失蹤一樣突然:“你去哪里了?”
他眼中愴然,唇角掛著的笑意卻有孩子樣的幼稚:“我做了些傻事,酗酒,打人,然后被官府抓起來了,坐了幾個月牢監。”
她不禁呆了一呆,而后電光火石一般地明白了緣由,他正是以這樣類似無賴
的方法解決他的困境,誰也料不到堂堂奉旨出京的欽差會狼狽得如同流浪混混似地拷進地方衙門,牢獄之災成全了他的心愿,既不必違心抓捕清王,也暫緩帝王的暴怒不致當面抗命。
但是他這樣回來,皇帝并未真正的失蹤,始終是要找他算帳的,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不是真正的解決之道。
她幽幽道:“多謝你不曾難為我三哥,可是,這也不是永久的辦法。”
他微笑,久別重逢的時光里不想和她談那么嚴肅枯燥的事情,反正無論如何談論也不能解決實質,他說:“我就是想你了,跑回來看看你。”
玲瓏道:“那你……還是要走嗎?”
他道:“不然,你愿意和我一道走嗎?”
玲瓏地笑容凝止在唇邊,想了想才明白他不顧一切趕回來地緣由,他想叫她放棄一切跟著她走。
她心里涌起淡淡的憤怒,憑什嗎?就為了他不曾真和她地三哥為難,他為她犧牲所以他覺得有資格提這要求?又或者是為了聽說她為他一個虛無的消息出海冒險,所以他覺得她一定會隨他走?
不是這樣,他完全想錯了。
她的眼神迅速冷下來,內斂至無,他瞧著他曾經非常熟悉的眼神,略略有些失望,但并不意外,這才是她正常的反映,高貴的深深將自己掩藏在黑暗中的小公主。
“既然回來了,那就不要再走了。”她說,語氣冷淡并且居高臨下,“我對太子哥哥說,現下事多,也正需幫手,你一時找不到線索,就先回來,也無妨的。”
“嗯。”他道,“其實線索有了。”
“啊?”她吃一驚,募然有些驚慌,戒備地看他,“你找到我三哥了?”
郭易鑫禁不住又笑了,逗她道:“才不過幾句話,又變成一只小刺猬了嗎?”
玲瓏滿面通紅,郭易鑫心下暗自嘆了口氣,不由地抓住她的手,蹲下身來,從下面捕捉她躲閃不定的視線,道:“玲瓏,我們沒有仇,是不是?”
玲瓏道:“我們自然沒有仇。”
“就算你和皇后娘娘,也沒有仇,是不是?”
玲瓏吃驚,訥訥地道:“當然……以前是一場誤會,你也知道的,皇后娘娘她對我講過了。”
“那么,不要躲著我,別把心中事瞞著我。”郭易鑫輕輕道,“可以嗎?”
玲瓏道:“你呢?你一樣在瞞我。”
郭易鑫微笑了一會,道:“不用擔心你所擔心的,我不會對付你的三哥,太子亦決心保下清王,我這才回來的。”
其實是太子派人先找到了他,看他在牢里躲避日月,很拙劣的方法,亦非長遠之道,卻是目前唯一可以解決困境之道。
太子一開始就不欲對付清王,便作主扛下了這件事,他一回來便趕來看玲瓏,便是郭皇后也還不知道這情形。
玲瓏視線始終停留在他抓住她的那只手上,這時冷靜得差不多了,最初的驚訝與歡喜,慢慢消褪得不見蹤影,心里沉甸甸地懸著另一件事。
郭易鑫回來的,很不是時候。
并非不盼望他回來,但是,如果可以稍晚,哪怕就是十天半月,她也就快成功了,等他回來,那件事塵埃落定,他想追查也無從追查起。
可是他現在就回來了。
郭易鑫心底里嘆了口氣,記起太子召回他時兩人深談,所說的話:“玲瓏……她的心思越發深沉了,如今連我也有些看不透了,我看她,不象是對母后無恨的樣子,子韻,保護皇后。”
太子用上了“保護”這個字眼,想來那會有多么嚴重?他與她重逢,滿心滿意里填滿對她熱熱的思念,然而這無比熱切,終于也被冰雪砌過,清醒得多了。
他們臉對著臉,人是這樣的近,可是心,有那樣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