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定穩重的院正大人三步并作兩步,兩步作一步,氣喘吁吁趕回自己房中,另外拿了一枚藥匙,嘗了罐中一口湯藥。
不過是須臾功夫,他臉色大變,匙子落地粉碎,厲聲大呼:“僮兒!僮兒!”
青衣小僮嚇得一哆嗦,道:“院正大人,有何吩咐?”
東方圣手顫聲問道:“我出去的那會兒功夫,有誰來過?”
小僮不解道:“沒人來過呀?”
“有!”東方圣手厲聲道,“不是,不是剛才!是我出宮為公主診脈那段時間!”
小僮依然迷惘,東方圣手不耐煩地抓起他手腕,搭脈良久,面如土色一般,豆大的汗珠不住地滾將下來。
小僮看得害怕,顫聲問道:“大、大人……怎么了?”
東方圣手緩緩收束心情,沉聲道:“沒什么。你出去。”
小僮被東方圣手出奇的舉止嚇得不輕,一地狼藉也不敢收拾,躡手躡足地溜了下去。
東方圣手再也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何首烏所煎湯藥沒有問題。
可是,那只碗,那只皇后娘娘專用的碗有問題。
在他出宮的那個空隙里,有人進來,點了僮子的昏睡穴,在必定是皇后娘娘會用到的碗里,抹上了毒。
只因那毒藥無色無味,幾乎毫無形跡,舀湯盛藥這件事又非他親為,不曾及時發現。
也因那毒藥無色無味無跡,他親嘗的那一口,也竟未曾及時發現。
等到發覺有異,皇后一碗補湯,差不多喝完了。
他趕回來,抱一線僥幸之機,或者是他不熟悉千年何首烏地異味,再次確認,湯中無毒,碗有毒!
這毒服用量少,不足以致命,他喝的那一口,對他有傷害卻無大礙,但郭皇后卻是將那碗中之毒,點滴不剩的飲了下去。
并不會因此立刻致命,然而,那毒性卻如附
骨之蛆,一日日,宛如深入骨髓的小蟲子,噬咬、傷害郭皇后百脈骨血,從此她將每況愈下,沉疴難起。
東方圣手眼神驚恐地望著那只碗,兩個念頭電閃而逝,其一,將那只碗送到藥房部,研究碗上所抹毒藥的特性,配出與其相對的解藥,畢竟,這毒不是立刻服之致命,現在研配解藥,船到江心猶可補漏,挽救得皇后性命卻可能挽救不了她的健康,其二,卻是將這只碗洗得干干凈凈,不留半點痕跡。
皇后喝了這碗藥,不會馬上畢命,等她發作之時,喝過這藥已有數日,也是聯想不到他這里。
第一個辦法,他可以看到自己的前途,乃至東方全家,都將因失職而獲罪。
后者能否成功掩蓋他的罪過,他也心中無數,但可以確定的是,他永生也掩蓋不了心頭一塊疤。
素來溫文爾雅的老太醫咬牙切齒,全然失態地瞪著那只碗,任由冷汗,一滴滴滾落,墜于地面,落在碗里。
是夜,宮中連響十二記云板,驚動四方。
郭皇后薨逝。
未知是否太醫院院正東方圣手判斷得不甚準確,又或者除了他所知的以外還有別事發生,反正他認為那種無色無味無跡的毒藥當在一段日子內持續發作才會無可挽回,事實卻非如此。
郭皇后當天晚上便胸悶氣緊,呼吸一次比一次艱難,天未亮時,她已不會說話,一只手抓住兒子,一只手抓住既定的兒媳婦,面色青白,眼淚成串成串地滾落,最終瞪大了眼睛,魂歸地府,死后目仍不瞑。
據說玲瓏為云板所驚,黎明時看到踏著曙色前來報喪的宮人,她手中的碗翻滾在地,任由湯汁灑上身子而不自覺。
可見,她也是未曾料到,那預期中的一刻來得這樣快。
十二記云板響徹云天的穿透力,一直傳到江南,期頤,清云園。
幫雖在廟堂之遠,但這類消息向來接收得快,何況微妙關頭
,還有個微妙人物就在這里。
秋明怡夢游一般的穿行于清云園中,疊疊青山,繡戶朱閣,晨曦灑在尚有清露閃動的木葉之上,有香氣盈然。
世人皆不知,包括皇后和太子苦苦在打聽、找尋的皇帝,傷后休養在浮翠庭。
皇帝前腳出發,后半夜秋明怡流產,幾乎是橫著送回了幫總舵清云園,她一病不能起,程湘義不容辭負起共同進入洪荒的責任。
他們尚未在那千里雪嶺之間發現獵手閣的線索,先遇上了知道皇帝身份地陰陽老人,幾經周折雖然全身而退。
皇帝、程湘,以及趕去助力的任仕岳都受重創,,縱橫十九名成員死傷大半,不得已退回清云園來養傷。
秋明怡趕到浮翠庭時,皇帝還睡著,她沒有打擾,靜靜地坐在窗下等待。
皇帝難得睡得這樣沉,秋明怡聽著他平穩悠長的呼吸,那樣強硬的人,生平恐只為她受傷,養傷的日子里,反視如最大地享受,流光無聲,跳躍的光芒一縷縷地繞在指間飛舞,她淚水便一滴一滴無聲無息地滴落。
一方手帕在她眼前,皇帝卻已起了,笑吟吟道:“哭什嗎?明兒朕死了,你拿眼淚送我也還不遲。”
這話透著不祥,而他明明死之有日,秋明怡眼淚越發不能抑制,皇帝微笑道:“大清早起來見著人哭,總不是好事。可是我看見你為我哭,卻很高興。”
秋明怡擦了擦眼睛,轉頭不教他看到自己神色,皇帝以為她又想到流失的那孩子,便道:“別哭別哭,孩子失了雖然可惜,你這樣年輕,朕回去罵死那個混蛋,總還有機會的。”
秋明怡只搖頭,皇帝越是溫言款款,她越是說不出的難受,歉疚、悲傷,難言隱痛交相混雜無可形容,好容易才說得幾個字:“皇后娘娘,薨了。”
皇帝怔了怔,這種話不能拿來開玩笑,秋明怡更不是開玩笑的人,他不由慢慢地吸了一口涼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