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明怡溫和地說:“慢慢地講?!?
還寫過,什么地方在明,什么地方在暗,事項細節各個部分都已被安排得妥妥當當,玲瓏又一次講述熟極而流,所不同的是,她比前幾次敘述時格外動了真情。幾次垂淚,梗咽得說不下去。
秋明怡拍拍她的肩:“不用哭。他還活著,那就很好。別地事情可以慢慢想辦法?!?
“若不是我……”
“公主,你出了海,名貞他跟著你出海,他是愿意的。這以后發生任何事情,他也是經過選擇之后的決定。所以你無需認為,若不是你就不會使名貞受傷,不必歉疚,更不必說抱歉?!?
玲瓏幽幽地道:“是,其實我不明白,大哥為何對我這樣好?是……為了我母后的緣故嗎?”
秋明怡眉心一跳:“何出此言?”
“因為、因為他的師傅……我的母后……”玲瓏本意是試探,卻結結巴巴說不下去,突感一陣心慌。
秋明怡收起唇邊慣有的一絲笑容,幾乎是有些嚴肅地盯著玲瓏,盯得她轉移視線,她才似是而非回答:“名貞對人一向很好。”
玲瓏不敢再做試探,垂了頭,訕訕端起茶杯。
她倒不是存心下逐客令,可秋明怡看來這個動作表達的意味再清晰也沒有,她原想和她深談一二,看到這個動作,氣不打一處來,當即告辭。
出來看到院落一角鮮艷的杜鵑,春光爛漫地怒放,心下不由吃了一驚,想道:“我這是怎么了?”心浮氣燥,不象是平素的她了。
她微微苦笑地按向腹部,自打有了這個孩子,她似乎改變很多,常常手足冰涼,心跳氣促,也格外沉不住氣一些。
這個孩子,她苦笑著想:可不是一個安生的孩兒?。?
孩子尚未出世,什么也不懂,怎么,就能這樣想呢?她有些怪責自己,孩子假使活潑好動,那也是好事,玉薇不是一直怨她太靜了,靜得好象身邊沒有這個人嗎?如果得到一位活潑外向的孩子,不也正是她所希望的?假使孩子很活潑,而使她此際身體略為不安地話,又有何妨呢?
她站在院子里,晨光輕輕灑落在她身上,白衣染金,周遭無水,她卻如凌波踏虛的水神,教人不由自主心生贊嘆、羨慕、感慨等等心緒來,玲瓏就在門廳廊下遠遠看著她。
秋明怡站了一會,袖子微微一動,她似乎是低頭望了一眼,便向門口走去。
沒有誰能看得出來,袖子一動,她手里抄了一件東西。
籠在袖里,手指捏著,那是一個揉成團的紙卷兒。
車子起動后方才抽出紙卷來看,頓時驚喜交集,紙條上僅寥寥幾字:“沉香閣見?!?
筆力遒勁而熟悉,正是她牽記的人。
他回京了?他回京了!
沉香閣是他們曾經約見過的所在,她見他時,尚未知其身份,不過自從那次他們不歡而散之后,再未在那里見過的。
筆跡顯然是他,不留稱謂,不給時間,命令式的語氣,也只有他。
秋明怡嘆了口氣,心如亂麻:去,還是不去呢?
車窗外車水馬龍,煞是熱鬧,街市上賣花的女孩子們灑落一串歡笑,她心里留著一點陰霾,那是她殛欲遺忘的不快。
天文……碧蘭……兩張臉在她眼前交替,深心處,募然有一點點絞痛起來。
碧蘭,碧蘭,他一直告訴自己,他叫鐘碧蘭。她傻傻地以為,他是某位得勢王爺,皇家貴。
可是,他居然就是皇帝,皇帝居然就是他!
他……瞞得她和玉薇好苦!
去不去,她是去,還是不去呢?
天文得知,又是一場氣受。
但是他為何突然召喚自己,他為何失蹤這么許久,他為何連太子也不告訴卻來找她相談?
他慣會假惺惺唱足戲,一本正經到頭來全無發生。
他騙自己,不是一次,這次又會有什么事呢?不過是皇帝以前的手段都膩味了,又想出一個新花樣來。
但是他壽限五年,這一點決不會紅口白牙胡亂云,有關這一點他未騙她,他的時間有限,他就絕不能夠有事無事失蹤一月余,然后與她尋開心。
定然是有事發生。
這張紙條,是他自愿寫的嗎?還是別人促他寫?
皇帝這一生何曾受過任何人的威脅,有誰能促他來寫?自然是他自己寫的。
但是,一定有事,一定有事了吧!
方才擲來紙卷地人,轉瞬即逝,輕功極高,因著不是暗器,她便想是通風報訊,也未曾去追,魯國夫人懷孕數月,踏著屋頂拿著長劍呼來喝去,總非雅觀之事,但若早知他是傳這樣一張紙條來,她該當場追將上去,問個清楚明白。
胸中疑惑如不能解,再難安定,轉瞬之間思緒如潮,便也有了決定。
“車夫,轉道?!彼雎暦愿?。
車行轉向,她已不再為是不是應該去赴這約定而煩惱。
車子快出城時她下車,杏花巷里有一處居所,是設于此處,她到里面換了一身衣裳出來,便命空車先回。
“如仲大人問,說我去了分舵。”她原是打算去分舵的,慕名貞這個意外當立即把詳情通知總舵,由王晴薇出面尋找慕道人,有必要的話豐玨佳或也要上一次夢迷島。
皇帝突然邀約這件事無從解釋,她也不想解釋。
要了一匹馬,獨自出城,那沉香閣就在梅嶺西側,一片形同荒廢的山莊之中,不過半個時辰的驅馳。
空曠山莊悄寂無聲。放眼望去,春意漫漫,雜草生長之間到處是點點自由生長的白色小花,顏色破敗的亭臺樓閣,掩映其間,空氣里彌漫一股繁華都市內所無的清新。
當初她也以為這只是一個為世人所遺忘的廢棄山莊,拐在偏僻角里,人所罕至,遠五里就有郊戶人家。
但她是錯的,不但這個無人的山莊,就是五里之外的那個村落,都是有意的設置。
縱橫的最大隱蔽處,就是在這兒。
很多人想不明白縱橫擁有百來號人,消息通靈,神功無敵,若非朝廷大事決不出動,而他們平時究竟潛于何處?
下面有著地域龐大結構復雜的地宮,負擔起本國最機密的聯絡中心,而五里外那個不起眼的小山莊,它是每一代縱橫培養下代接班人之所在,通常一位縱橫成員挑選五名接班人,最終只選出一人,失敗地四個,其中較優秀的兩人被留下,終生鎖在地宮服務于皇家,而另兩個,由此便不知所終。
秋明怡與王晴薇知無不言,但是這個地宮的存在,她從未吐露。
這樣一個龐大的、陰森的、一進難出地地宮……玉薇絕對受不起,哪怕只是聽。
幾近愴痛的情緒不可遏制涌上心來,在她獲知廢棄山莊最大的秘密之后,每次只要接近這里,都會涌起相同的感覺。
定了定神,往沉香閣去。
沉香閣是一個極大的三連環的亭子,有護廊,隱沒于山屏之后,尤為隱蔽,檻脫色,柱倒斜,看起來就是荒頹不堪用,但秋明怡知道即便是十個大力士一起來推這亭子,也休想撼動分毫。
亭中有一人,背向著她。
他聽見聲響,緩緩回頭,依然清朗的面上含有三分笑意,她所熟悉的黑色眼睛,依然深不可測,而皇帝也有瞬間地出神。
懷著四個月左右的身孕,平時都穿寬大的衣裳以遮掩,如今為了行動方便,特意換上戎服長靴。
皇帝并不是沒見她穿過戎服,但她做了小小改動,通常上身所穿的窄袖短衣,換作寬松的中衣,抬手間袖飄上臉,外面罩了一件玄邊刺繡白色褙子,頭發也改梳過,僅系以一幅銀絲巾,英姿颯爽里透些著些許慵懶。
皇帝似乎有些看呆了。
“陛下。
”秋明怡微微屈膝,“果然是你。”
皇帝浮起笑顏:“這是什么話,我一直失蹤,你才開心嗎?”
秋明怡道:“陛下失蹤,著急的也不該是我,皇后娘娘和東宮太子夜不安寐,都急亂陣腳了?!?
皇帝諷刺一笑:“嘿,夜不安寐,急亂陣腳,你這般有把握?說不定他們暗自竊喜,巴望我就此不歸,從此大權在握無憂無慮。”
一個是妻子一個是兒子,可謂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竟這樣說。
秋明怡眉頭一皺,“叫我來,有什么事?”
“沒事不能請你大駕?”皇帝笑著反問,“來來來,此間有美酒,你我共飲?!?
秋明怡不肯進去,道:“我想你是有事,所以我特意跑了來,陛下,請別繞彎子。”
“哎,你這態度?!被实鄄灰詾殁瑁€是笑嘻嘻的,“你且進來,不進來我就不說了。”
秋明怡略微生氣,盯著他看了一會,他自動棄械:“唉,你且進來,是真的有事,隔這么遠,說話還要用內力,這一二月我大夏跑了大半圈,很累呀?!?
秋明怡忍不住微微一笑,起步入內。
皇帝看著她的步法,問:“懷孕了?”
秋明怡臉上一紅,別過頭去不語。
皇帝凝視著她,眼內一絲調笑意味漸漸淡去,忽然嘆了口氣,道:“怡兒,我很為你擔心?!?
秋明怡皺眉,還是不語。
皇帝長長嘆道:“朕不是開玩笑啊?!?
這聲長嘆語氣完全不同,秋明怡微有驚詫:“怎么了,我有什么叫你擔心地?”
皇帝皺起眉頭,坐了下來,道:“我和你說過吧,我是為追查獵手閣而去?!?
“嗯?!?
“獵手閣自打成立以來,就是同皇家為難,然而行蹤神秘,鬼鬼祟祟,要么不出動,出動的話必是死士,萬一失敗,當場死去全無痕跡,因而讓他近三兩年內日益猖狂,而始終沒有對付的法子?!?
“陛下查到了嗎?”
“我是想,它數次對付皇家數次得逞,必有內線,我便是從這里開始追查的,從中尋找他地聯絡人、聯絡方式,一路找到期頤。”
秋明怡哼了一聲:“你不是故意過去的?”
“呵?!被实鄣?,“你看朕象這么輕重不分嗎?期頤我定然會去,那也是辦完這樁事情以后,朕存心找她,你以為,她避得開?”
秋明怡見他如此就不免生氣,沉了臉道:“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難道你是想說獵手閣的源頭是從我們出來的?”
她是氣話,不料皇帝道:“雖不中亦不遠矣!雖然不是你們幫內的人,卻有一個與你們關系密切的小子,非??梢?!”
“誰?……”秋明怡一想,脫口道,“飛猊?”
“飛猊?”皇帝道,“好象是這名字,朕派狂獅抓他的時候,他躲在期頤最著名的那個男倡館里,托辭姓秦?!?
秋明怡臉色微微發白。
場上氣勢無形中反了過來,皇帝盯著她眼睛道:“為什嗎?朕記得,當初你的女兒賀滿月,這小子也在場,被人識破是個男倡,你卻出面維護,說他是慕名貞的山中好友。”
“算了,朕不是在追究,朕知道,你好心,明知他是一個不光采的出身,卻不忍他當場受辱,對嗎?”
秋明怡道:“他是獵手閣的?”
“十有八九,不過目前為止仍屬猜疑,這小子比泥鰍還滑,男倡館十死有九,他溜了?!?
秋明怡咬住了嘴唇,道:“你懷疑他接近,是別有用心?!?
“相信你也猜到的,據朕調查,那小子幾年前接近你那徒弟,你讓你徒兒離他遠點,不就是開始懷疑了嗎?此人用心非常明顯,是同作對來的,可是朕不明白,后來倒怎么又處處幫著他呢?他就伏在期頤,能安什么好心,你們就讓這么呆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