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
仲天文作勢不叫她開口,直直望進她眼眸深處:“三妹,你只告訴我一件事。”
“你說吧。”
仲天文卻又不開口了,心里跳得厲害,似覺一下下跳到嗓子眼了,他又想不問,妻子是那么聰明剔透的一個人,她做事向來都有分寸地,然而懷著身孕,因著一席話就要舍他而去,并無歸期,多么嚴重的事情,以前從未發生過。按妻子的性情決不致如此,他不知其中發生了何等翻天覆地的大事,竟叫她決絕至斯。
倘若真是仇家呢?不是他想的那樣,她就算行事溫和無傷,人在江湖結下仇恨亦是尋常之事,休說是江湖,她這樣一個不結怨的女子,在她幫里估計恨之入骨地也不少,所以未必是沒有這樣一個真正地仇家在,伺機趁她最軟弱之時前來刺殺,她留在尚書府,確實太也危險。
他翻來覆去想著,終于道:“三妹,我陪你一道回去吧,你等我,明兒上朝我便向太子請假。”
這倒是秋明怡不曾想到的,看著他不語。
仲天文急道:“我陪你走啊,你這樣,又有危險,獨自回去我怎能放心?便有危險,也是我倆在一處地好。”
秋明怡心中有一千一萬的焦慮,巴不得最好馬上跳過四五個月去,分娩完畢,她才可以趕到洪荒雪嶺,免得皇帝一人在那里摸不到頭緒,可是這些日子也不是那樣容易過去的,他既堅持,免除紛爭的最佳辦法便是依著他,四五個月之后,或許又是一番光景亦未可知。皇帝不能夠失蹤這么久,順利的話也許那時問題早已解決了。
她嘆了口氣:“好罷,婆婆若是依允,那你我一同回去。”
仲天文雀躍起來,笑道:“好好,母親那里是無有問題的,我去說。”
秋明怡心里可不這么認為,想叫他等等再去,請完假勢成定局以后再提,他卻等不及,立刻就跑到
母親上房。
大約半個時辰之后,太君身旁的大丫鬟銀香來請她。
那個晚上發生了怎樣的經過情形,是此后秋明怡在有生之年絕口不提的秘密,然而那個晚上卻是闔府上下人心惶惶,即使幼年如仲玉馨者,也都閉目不敢安眠。
每個人的印象里都留下了深刻而惴惴慌亂的一幕,仲天文如狂似癲地奔出尚書府,他驚恐的聲音猶自散在沉沉黑夜:“快來人啊!來人啊!快請醫生啊!”平日修飾得一絲不茍的俊雅雍容的男子散發、跣足,奔跑中接連絆倒在地。
而那驚恐一夜的后果,也同樣無人敢隨置之一辭。
秋明怡整整三天未出房門。
據下人間悄悄的傳言,那天夜里,魯國夫人所流的血,似將一身之血盡已流空。
還有傳言,他們的尚書大人半夜里抱著一團不知所以的東西,在后園林子里,失聲痛哭,親手鏟土將其掩埋。
柳玉鴻聞訊趕來,在房里約摸待了半個時辰,里面絕無半些聲息,鐵青著臉走出來,抬手給了那個喪魂落魄的男子一記耳光。
仲太君上前攔阻,她瞪著眼道:“我不打老乞婆!滾開!”
仲太君氣得渾身哆嗦,道:“你、你這草莽女子!”
書香世家,誥命皇封,這是她所能用的最嚴厲的詞匯。
柳玉鴻卻揚了揚臉,赫赫地冷笑起來,笑得那樣神經質,仲太君不由膽怯后退“仲天文!”她無暇理會,道,“聽著,備車,我接三姐去休養!”
仲天文淚容猶在,聞言又一次掉淚,道:“不……不可……”
“我就是草莽女子。”柳玉鴻不給予分辨機會,“我想做的事情,你是不是要攔?那就試試咱們草莽女子有多不講理!”
“不!”仲天文死死守在門口,“我不會讓你接走三妹的!不會!”
柳玉鴻輕蔑一笑
,吩咐下去。
仲太君顫巍巍道:“唉,宗夫人,你不能這么做,那只是意外,那孩子縱使又是個女孩兒,也終是我仲家的血塊。”
柳玉鴻聽了這樣的話,不覺連眼睛都紅了,怒發如狂不可遏止,順手操起一個花瓶,狠狠摔將下去,粉身碎骨,森然道:“誰再敢多說一字,如同此瓶!”
仲天文微凜,卻仍是抵死守住那房門,道:“除非你從我尸上跨過!”
柳玉鴻笑道:“仲天文,你說大話你不害臊嗎?我不需要從你身上跨過,我只要一個小手指兒就夠了!”輕輕一推,仲天文跌將開去。
柳玉鴻探頭出窗嚷道:“準備好沒有,都這么慢,死人啊!”
人皆面面相覷,不敢應,又不敢不應,這兒畢竟是尚書府,真被人從這府里搶走了主母,傳出去闔府上下都難做人。
宗明祥和柳玉鴻這些日子以來分居,但聽仲府出了大事,深知她姊妹平常嘻笑怒罵不在話下,遇外變那就好得如同一個人似的,柳玉鴻這個性子去了肯定格外鬧噔大發,他不放心尾隨了過來,他最好是不要出來,可是轉眼鬧成這個樣子,他不出來如何收拾?
他就在樓下,躊躇了一會還是決定上樓,尷尬是一定難免,然而除此之外別無他策。
柳玉鴻怒氣愈來愈盛,這房里也由她頤氣使指。
秋明怡昏迷不醒,仲太君先是害怕繼而負氣只作不見。
仲天文目赤眼暴盡失優雅,但是爬不起來。
宗明祥象一道青色的影子無聲地掠上樓來,抱住妻子。
“你冷靜些。”他低聲道,“小鴻,你先冷靜。”
柳玉鴻由得他抱住,身不由主軟了下來,哭道:“師哥,你是沒見我三姐的樣子,臉白如紙,呼吸若絕。我看著她,就象是永遠不想醒來似地,這世上,有誰能令她如此,有誰能傷她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