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笑了笑,挖苦道:“宗明祥倒也大膽,才送的何首烏出了事,又敢隨便送東西了。首發(fā)”她原想過這話最好拿來挖苦柳玉鴻,好看看這個大大咧咧女子的反映,可惜沒有這樣機會,也還是忍不住不說出來刻薄一番。
“想來也是他家今年走霉運。”侍郎夫人陪著笑道,“這禮物原本不能胡亂送,要送,也就是公主這樣的人物才行,公主收下這禮,他那霉運也就清了。”
玲瓏?yán)湫Φ溃骸拔夷挠羞@個本事?我也知曉他所來為何,父皇正在氣頭上,我可是不敢收。”
侍郎夫人見她毫無轉(zhuǎn)寰余地,不由失望笑道:“唉。非是宗家誠意不到,只怪妾身面子不夠,這說不得了,我只能含羞帶愧退回宗家去。”
當(dāng)初宗明祥偌大的手筆,把千年何首烏送給信陽侯,是明知信陽侯在兩國通商事項里也作得上主,亦是給信陽侯扎面子,專讓他送給皇后作為壽禮地。宗明祥辦事滴水不漏的,與通商有關(guān)的玲瓏這邊,當(dāng)然也不會遺漏。
玲瓏礙著面子,也是無法拒絕,原想著那層關(guān)系至此而止,但聽了侍郎夫人這句話,心里便是一凜,宗家并未正式出面,退回這份大禮,面子上削的可不是宗家,而是削了工部侍郎的臉。
何謂工部?那今后是與她關(guān)系至為密切的地方,她若是這樣鐵面無情,以后低頭不見抬頭見,又怎好相處?
猛地想通一節(jié),宗家給她送禮是看重她,可是她,還遠遠未到給人家臉子看的時候,于是笑臉相迎,攔住了侍郎夫人,柔聲笑道:“本宮年輕,處事不知天高地厚,多李夫人有以教我。”
收下禮,皆大歡喜,侍郎夫人歡天喜地告辭而去。玲瓏回過臉來。對著兩件搬來的玩意兒觀看良久,吩咐把它們和地契一道收下去,并派管事回謝宗家。但覺心事翻涌,頭痛如絞,無一事趁心快意,恨將上來。把面前的杯盤都掃落了地下。
如煙默默地收拾,玲瓏直挺挺地坐著,面顏變色,額上背上全是虛汗,如煙幾次想說話都不敢貿(mào)然啟齒,躡手躡足退出去。
“你也要走?”
如煙嚇了一跳,小心翼翼瞧著玲瓏,確定她是在對自己說話:“公主?”
“你也走?”玲瓏笑得慘然,語音卻冷冷幾乎不帶半分人間煙火氣,“如煙,你也一樣怕我、懼我,不由自主地想要遠離我,是嗎?”
“公主……”
“我心計歹毒,機關(guān)算盡,殺人如麻,陪在我身旁,不是有朝一日不明不白死在我手里,便是跟我一起被人殺死。你不害怕嗎?害怕的話,那就趕快走,趁我沒改變主意之前,我……不需要任何人!”
如煙不作聲,看著她神情失常的主人。
“走啊!我叫你走的,別怕,我不會抓你回來!走啊,怎么還不走?”玲瓏怒道,“為甚么不走,是不是在算計我,猜度我,我是真心還是假意,會不會你走了,我轉(zhuǎn)眼找人來殺了你!我就是這般的殺人如麻,對不對?”
如煙將杯盤碎片小心置于角落,走上前,跪在她膝下,道:“公主,若無公主,如煙還在深宮里當(dāng)一個靜聽花開花落的粗役宮女。無喜怒,無樂哀,無所求,無所欲,亦無我擁有這些人生自當(dāng)擁有的情感,奴婢只在等待,等到年滿廿五,放了出去,滿目瘡痍,家已敗親已無,一個無知無識無性格無背景的老姑娘,繼續(xù)在愁聽落花落葉中靜靜待死。”
“如煙。”玲瓏將她選到自己身邊,就因她足夠謹(jǐn)慎,足夠膽小,足夠內(nèi)向,她的存在恍如一條幻影,不會對任何人起到威脅和作用,當(dāng)了貼身的大宮女之后,如煙說的話較前為多,但是,也似乎未曾這樣的長篇大套過。
“公主。”如煙將臉放在她膝上,“公主您不應(yīng)該
常常趕我走,這是第二次,求公主不要再有第三次了,如煙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縱然天下棄公主,還有如煙愿為公主死。”
“如煙!”玲瓏淚已落下,她也記得,這是她第二次趕她走,第一次就在皇帝幾乎殺了她以后,她心灰意冷,以為那時開始就失去了人生色彩。
不料人生的鴻圖只在那時才剛剛展開,嗣后發(fā)生地一切誰能預(yù)期?
在人生選擇的大痛苦、大蛻變以后,才會出現(xiàn)嶄新的面貌,全新的升華。
人生就是那不斷火中涅地痛苦組合,只是不經(jīng)撕心裂肺、斫骨分筋之痛,何能有改顏換貌、洗心沉肺之歡?
“如煙,我只有你了……”她低低地道,“你很好,別離開我。”
有隱約悠揚的歌聲,“人間萼綠生,天上運輪轉(zhuǎn)……梅花一夜漏春工,隔紗窗暗香時送……淡沫玲瓏,自有羅浮像……去鳳聲中……揉做清芬,吹下昆侖。”
歌聲清幽動人,伴著潺潺流瀑,此情此景,約略相識,那詞兒未曾字字聽清,但玲瓏似也可隨口道出,一條絕魅影子陡地躥至腦海,然而隨即緲緲地抓之不住,她從半啟的窗戶里望出去。
絕色魅惑的朱衣少年,坐在廊上,一只腳跨在外頭,一只腳在欄上,支著頷,月華閃閃發(fā)光的披如流緞,笑容璀璨:“公主,我們又相見啦。”
“你是?”玲瓏覺得有種記憶藏在心底,一時之間拔不出來。
少年莞爾一笑:“我能先進來嗎?公主府的戒備比從前嚴(yán)。”
“嗯。”玲瓏依然無語,但把身子稍稍一讓。
朱紅的衣,雪白的臉,靛青的頭,三種純粹到極致的顏色,拼出一幅熟悉卷軸,玲瓏想起來,道:“是你!”
絕色少年笑意似酒,道:“公主,想起飛猊來啦!”
“對,你叫飛猊,說不出的奇怪感覺,仿佛遇見這種情況,她應(yīng)該生氣,動怒,或質(zhì)疑,反正不應(yīng)該是現(xiàn)在這樣,平心靜氣地和對方聊天。可是她卻渾身懶洋洋的,只是下意識地與他對話,看著他笑。
少年掩嘴笑道:“公主記得飛猊就好,飛猊不是說過的嗎,會找公主來玩兒,我們還有共同的敵人呢。”
玲瓏道:“共同地敵人,是誰啊?”
“唉。”飛猊嘆氣,他嘆氣亦是這般嫵媚,象一片飛羽,輕輕落在心上,“飛猊和公主說過啊,公主怎么就可以忘記呢,是三夫人啊,還記不記得?”
“三夫人?”
“就是魯國夫人。”
“唔。”玲瓏模模糊糊地看著他笑,“是啊,魯國夫人。”
飛猊捉住她的手,他距她很近很近。柔軟的紅唇輕撫她的耳垂,聲如囈語:“先要恭喜公主,拔掉一顆眼中釘,郭皇后已死,難道公主的仇,就算報完了嗎?”
他身上有芬芳馥郁地氣息,濃甜如酒,她越發(fā)迷離,軟綿綿地倒在他懷中,一動不想動,但聽得“報仇”二字。自然而然接口:“報仇,當(dāng)然沒完,我要報仇的。”
“我可愛的小公主,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辦?”
“怎么辦?”
“下一步你針對誰?”
“針對……”飛猊始終提的是魯國夫人,可玲瓏心里感到不妥,魯國夫人似乎不是她第一個目標(biāo),雖然她也恨她,恨她在皇帝心目中占據(jù)如此風(fēng)光,然而她要報復(fù)的第一對象始終似乎不應(yīng)是她啊,“王……晴薇……”
他的身體其軟如綿,和那樣的柔軟親密接觸,吐出“王晴薇”這三個字,著實艱難,美少年聞言咯咯一笑,抱緊她道:“對,你要對付的是王晴薇,但是不除掉三夫人就辦不了她,我要對付的是三夫人,但是先要排開王晴薇,我們的目標(biāo)是一樣的。”
“目標(biāo)是一樣的。”
“對,公主有沒有什么好法子呢?”
玲瓏語氣柔和而平穩(wěn),這原是她盤算千萬遍的,十分順暢地逐一道出心頭所算:“父皇極愛這兩個人,我不能輕易動她們,她們武功高強,嗯……那幫江湖女子的口才也甚是了得,無論明暗的方法,我都沒有很好的主意,唯一的、唯一地,我也在等待……父皇他只有……”
只有五年壽命,然而倏然心驚,這天大的秘密,怎能吐露?頓時嚇出一身冷汗來,用力推開少年,惶亂而迷惑地瞪著他:“你、你是誰?!”
絕美面龐上閃過一絲驚愕,飛猊隨即恢復(fù)如常,若不著力地靠著窗欞,星眼如波,絲絲魅意,兩只手相互攪在一起,一只手緩緩摸過另一只的手指,手指修長,光潔如冰在燈下閃著絲絲寒氣。
玲瓏全部注意力都被這雙手吸引過去,不覺又忘記了之前的戒備之
“我想公主也是暫時沒奈她們何。”他笑道,“你如今背后有包志清撐腰,就干了天大地事,皇帝也會裝作孰視無睹,太子亦不能奈爾何,但是你那點招數(shù)對郭皇后管用,對付三夫人她們,哪里有更好的辦法?來硬的,公主是手無縛雞之力,玩陰的,毒藥暗殺你樣樣瞞不了她們,真要是僥幸傷害了她們,皇帝老兒立馬是真和你拼命的。所以呀,飛猊猜你,根本不曾想好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吧?”
玲瓏不太清醒,可是他這話句句打動心坎,不需怎么思考,也就點點頭,嘆了口氣。
少年笑容更艷,瞧得玲瓏眼花,心迷亂:“飛猊冒昧問一句公主,你為何非報仇不可?”
“為何非報仇不可?……”玲瓏夢囈般乖乖地道,“若無王晴薇,巫蠱案無所由頭,莫妃也不可能趁機而入,母后當(dāng)年還以為是王晴薇將取而代之,她說的,除卻中宮無大事,指的就是王晴薇,后來雖是別人得逞,然而她的罪孽卻仍得記在帳上。至于、至于那魯國夫人,父皇為了她,身份也不要了,威儀也不要了,鬧得君不君、朝不朝,若留此女,天下將亂。”
“說得好。”飛猊笑吟吟地贊同,而眼內(nèi)有一絲難以察覺地悵然,“這位三夫人,可真是,她可真是……”說得這幾個字,聲音就不覺陰冷下來,容色也是一樣狠狠的,在玲瓏發(fā)問之前,他又恢復(fù)自然,魅然一笑,星月之光陡然黯淡下來,唯呈出秀色奪人的那笑容,玲瓏又一次什么都想不起來。
飛猊柔聲道:“我有一個辦法,能夠?qū)Ω度蛉耍屚跚甾碧Р黄痤^,一了你我心愿,公主愿否與我攜手?”
“什么辦法?”
飛猊嫣然道:“對付她們,軟的不行,硬的不行,明里暗里都不行,只有一個辦法:流言。”
流言?最厲害的流言殺人不用刀,但是對付王晴薇或者秋明怡,能以什么樣的流言?叫人四處傳說王晴薇勾引皇帝和太子兩代人?除是活得厭了,才能這樣做,想也可知皇帝的九天之怒。
“是的,流言。”少年加重篤定的語氣,“流言不見刀光劍影,但可談笑間灰飛煙滅。”
“這……”玲瓏縱然只得一半神智,這一半神智也足以讓她感到不妥,沉吟不語。
飛猊笑道:“休多顧慮,這流言同當(dāng)今的天子毫無關(guān)系,一旦傳揚開去,聰明如你那皇帝父親,也斷斷想不到是由公主這邊起的頭。”
“哦!”玲瓏不覺道,“說來聽聽。”
飛猊眼里又一次沉浮著隱隱狠色,一字字道:“就說王晴薇,少年時以供人取樂為生。”
“供人取樂?”
“她是個玩物,不過是供人取笑猥褻的玩物而已,憑她如今怎么裝著清高,骨子里卻人盡可欺。”飛猊哈哈大笑起來,張揚畢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