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輕道:“宗家人丁不甚興旺。”這是背後議人是非,而且還在人家的地盤上,她頗不好意思,聲音只一些些大。
郭易鑫眼睛裡難得地浮起可惜、同情、嘆息等複雜的情緒,也放低了語聲道:“宗家世代血脈裡有病,想方設法而不得治癒,他們家男丁很少能有超過三十五歲壽命的,無不是半輩子當成一輩子用,一生都在拚命地和時間賽跑,和健康搏擊,宗明祥的父親一直活到宗明祥成年,是數代難得一見的奇蹟,如今宗明祥體質上已經開始有了某種弱化的跡象,家裡已經在竭盡全力做一切努力也同時做好一切的準備了,可他的孩子還那麼小,屆時撒手而去怕也不能放心。”
玲瓏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回思那宗明祥翩翩濁世佳公子,實在沒有半點不足之狀,而柳玉鴻平時笑鬧戲耍,也是毫無機心的快活著。
郭易鑫低聲笑道:“當然了,人家的煩惱都不會拿出來的,爲甚麼要因爲世間不如意而改變應該是快快樂樂享受生命的態度呢?”
語下藉機在彈著她了,玲瓏默然,只拿手指在面前的琉璃窗戶上慢慢畫著不知其詳的花紋,錯綜複雜毫無頭緒,歷亂一如她此刻茫然的心情。
偏偏郭易鑫不知好歹還在無休無止地借題發揮:“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我們看到的都是表面風光,你也罷,人家也罷,都是這樣。若能多一點……多一點寬容,也許人生的面貌就大不相同。”
這才把玲瓏反擊的話激出來了,笑著道:“郭公子,你莫非也是表面風光,內裡不堪得很嗎?”
郭易鑫一怔,罕見地收起笑容。
“你不必試圖說服我。”玲瓏繼續說,“我們各自在不同的環境中生長,性情不一,對於相同事情的感受也不會相同,讓我學得同那位柳夫
人一樣無心無肺固然是做不到的,叫我體惜人家的難處從而原諒她們曾犯的過失,我也沒有這種大度。”
她盯了他一眼,冷冷道:“別以爲你今天攔住我,我是贊成你的所作所爲,也別以爲你可以永遠攔住我,要是覺著我所說的過了,讓你害怕,你只管去,向你的表親太子殿下訴苦,他是毫無疑問堅定地站在那個人一邊的吧,讓他來對付我就是了。——你瞧,他來了。”
郭易鑫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忽然感到,這個生疏羞澀的小女孩兒,何時已然悄悄長大?細樂時喧,歌舞紛呈,太子就於這個時候,在宗明祥柳玉鴻夫婦的陪同下,踏著漫天散落的鮮花,滿面笑容地走進主廳,優雅入席。
引人矚目的,倒不是太子帶著代表皇帝旨意的親臨——宗家有這個體面,是朝中權貴無人不知,真正讓人關注的還是宗明祥這個壽宴的本身,其宏大、華麗,高調得超出了以往宗家任何一屆主人慶生的規格,奇怪的是,宗明祥本人性情淡泊,素來並不喜歡這種浮誇的熱鬧。
宗家人口簡單,作爲正式亮相的主人歷歷可數,除宗柳夫婦而外,上一代主母,那位富貴慈祥的老夫人亦出席,主陪幾位老太妃、一品誥命,這位白若素白老夫人作爲離朝大富之家的老主母,同時也是青魂幫第三代幫主,她的經歷早就被渲染爲一個傳奇,而她平時亦甚低調,喜歡到處遊覽湖山名勝,隨性自由,這京中的世交往往都數年難得見其一面。
宗柳夫婦而外,被衆星拱月般捧著的,是一個金裝玉裹的小孩童,約摸五六歲,束髮金冠,織紋錦袍,完全是大人裝束,一臉童稚間流露出三分屬於小孩子的驕傲,由乳孃牽引,向祖母、父母行禮之後,再向席間貴客一一行禮,舉止規範,從容不迫,就象天上仙童那麼完美無瑕,
然而玲瓏在聽得郭易鑫那一番敘述後,第一感覺竟是,“看起來這麼可愛、這麼健康的小孩,也活不過三十五歲?”這想法一經冒出便覺大煞風景,慍惱地白了郭易鑫一眼,可憐郭易鑫這一回真的就沒猜到她在轉什麼腦筋,又遷怒上他了。
玲瓏最關心的,還在於今日青魂幫來了多少人,柳玉鴻是青魂的副幫主,也就是這個幫派的第二號人物,她丈夫又是如此耀眼的一個存在,宗家老主母還是上一代的幫主,想來青魂和宗家的關係不能算淺,那麼前來出席壽宴的,就遠遠不止是柳玉鴻和豐玨佳而已。
對於青魂她仍然知之甚少,旁邊這個總愛擺起架子教訓她的大少估計所知匪淺,然而剛纔那番話在她心裡猶有芥蒂,問話到了脣邊打了幾個轉,還是悻悻然收回去了。
倒是郭易鑫笑起來,道:“你想知道青魂來了些什麼人?”
玲瓏輕輕咬著牙,不說是,也不說否。
郭易鑫便指給她看:“宗家人少,妻家的人就不得不出來撐撐場面,她們大都坐了每一主樓的陪客位,夫妻在一道,剛纔陪我們過來的豐玨佳,她這會在東園,她的丈夫,可是鼎鼎有名的船王包志清,他也在座,這真是難得的,宗家面子極大。你的表姐陽玉若,和鄂國公在西樓。嗯,那一位,看到沒?她就是金針聖手李清霞啊,臉上沒笑容的、雪青衫子的那位,別看她待人冷落,可是人人都欲討好而後快啊,誰能保自己不得個頭疼腦熱的呢,哈哈。那個大紅衣裳的、說話又急又快,連聲音也比別人高些的,她叫章淑貞,外號就是火鳳凰。南園那兒是兩對夫婦,那兩個在一起的女子,穿黃衣的那位,瞧見沒有,旁邊還有一個特別溫柔的,她兩個平常最要好,連招待客人也不分開,這兩人分別叫做袁孝嵐、徐椏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