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過了半年,又到了寒冷的冬季,十二月的晴朗天氣還算多。明日就是除夕,略略算來,預產期就在下個月,念兒說定要在殿中好生呆著,這日我再也按捺不住想出去轉轉,暮嫣正好來我殿上,便陪著我去了。
天氣雖寒著,但陽光散著的暖意讓人無比寧靜。前面傳來一聲遼空的鳥聲,上前幾步拐過彎,只見韋尼子正拿著幾顆種子給一隻大鳥餵食。那隻大鳥長著豐厚的褐色羽毛,站在籠子裡用尖銳深邃的眼注視著外頭,時不時低頭含下韋尼子指上的穀粒。
忽然,大鳥在籠子裡撲了翅膀,鳴叫了一聲縱然衝出那看似關著的籠門直衝向我。我嚇得不由驚叫,暮嫣護著我站在前面,大鳥從我們頭頂一飛而過。韋尼子那頭也望過神來,見了我們趕緊面含歉意急急走來。
暮嫣一向不喜歡韋尼子,全然不顧身份對她怒道:“韋昭訓,你該好好教訓你的宮女,怎麼連只鳥都管不好!”
韋尼子一步上前,推了暮嫣的肩頭仰面道:“我知道怎麼管教自己的宮女,你這麼說,意思是我不懂得管教麼!”她撇過頭,對著後面犯錯的宮女道,“來人,掌嘴!免得讓人誤會我是故意這麼做的!”
犯錯的宮女還未來得及求饒,脆響就落在她的臉上,一聲接著一聲,聽得我實在覺得刺耳。我上前一步說:“韋昭訓,宮女不過是失手,小小教訓一番便好,讓她們停手吧。”
韋尼子瞄了我隆起的腹上一眼,說:“怎麼可以。現在莫昭訓可是我承乾殿的寶貝,怎麼好因爲她的失誤讓你受了驚嚇。一個宮女連這麼小的事都做不好,留著還有什麼用!”她回頭狠狠瞥了還在被張嘴的宮女一眼,吩咐另外的宮女道,“把她拉下去。無用之人!”
被掌嘴的宮女被帶走,我有些不明又有些生氣,對韋尼子道:“不過是犯了一個小小的錯,韋昭訓何必要這麼動氣。”韋尼子無謂地揚起眉頭:“現在你是貴人,當然要萬分小心,況且我管教宮人本就十分嚴格,否則她們這些人的膽子會越來越大。”
韋尼子甩了甩帕子,招了宮女離開,全然忘了引起這一波動的那隻大鳥。我心中略曉一二,也不說破,只帶著暮嫣去尋了一處露天的石凳坐下。暮嫣還在爲方纔的事耿耿於懷,一路說著韋尼子假情假意的做法,我止了她的口提醒,這外面耳目衆多,莫要在這裡多別人的閒話。她只好撅著嘴點頭,上來摸著我圓起的肚子。
“這裡面,究竟是男孩還是女孩呢?殿下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她摸著笑語,我也笑說:“不論是男孩還是女孩,殿下都會疼這個孩子的。”
暮嫣還鼓著方纔的氣,低聲與我說:“不是殿下疼不疼的問題。姐姐,你想啊,如果你生了男孩,就很容易升位,也不必和那個韋昭訓平起平坐。”
我笑瞪了瞪她,不再說這個話題。下午的天氣雖好,可是冷得也快,沒過多久就弱了陽光。我小心起身,在暮嫣的攙扶下又折回承乾殿。念兒早在殿中等我,我現在一切的飲食和用品都是由她親自檢驗挑選的,方纔她爲我準備了膳食,就等我回來親眼看著我用下才放心。
李世民今日與長孫無忌一同出宮辦事,所以殿上除了偶爾一來的幾個妃妾,也只剩念兒與我閒聊說話,一直到晚上我安寢前她纔會離開。晚上念兒剛走,殿外就有宮女進來了,尚食局每到這個時候都會有人送蓮子湯來,說有安胎的功效。我問起是誰吩咐下來的,尚食局的宮女只說是宮中規矩,我也便不再追問。
次日,時而覺得肚子有些隱隱不適,但也並不明顯,我以爲是懷孕的正常現象,也便沒有說起。直到晚上,這股痛忽然加重,我鎖緊眉頭喚回正要離去的念兒。
念兒見我面色不好,緊張地問我身體情況。“念兒,我……肚子痛!”咬著牙擠出一句話。念兒一驚,趕緊扶著我先躺在榻上。我一直喊痛,她看著我肚子也緊張地急出一頭汗,慌忙看了一陣子,說孩子可能就要生了!殿上的宮女聽了,趕緊去尚藥局找侍御醫和產婆。
日子算來,這肚子才九個月,產期怎麼就提前了呢,先前也並沒有任何預感啊!這時,殿外走進一個宮女,手上端著往常這個時候的蓮子湯,她見了殿中的情景愣了愣,端著湯要回。念兒眼尖,大步而上問她的來由,當看到她手中的蓮子湯時頓時蒼白了臉色,立即令人將這個宮女先押住。
我死死忍著腹中的痛不出聲,只不明地望著她。念兒急得生氣,對著我差點哭出來:“蓮子雖有安胎的功效,但長期服用就是催產啊!”
腦中一鬨,這一刻我木了神色,腹上猛然傳來一陣劇痛,我忍不住痛得大喊起來,渾身頓出了一層汗。念兒立即命人快些取了乾淨的布巾讓我咬著,按住我胡亂掙扎的手臂安慰。
感覺到腿部一道流淌的溫熱,在旁的宮女嚇得不知所措,不停望著殿外的宮道。殿上忽然間的燈火光明和宮女進出頻繁引起周邊殿上人的注意,暮嫣最先進到我殿裡,見了這場景立即明白,挽起寬袖坐在我榻邊說:“我娘從前乾的就是接生的活,姐姐你不要怕,交給我就行!”
說完,她命宮女將殿門關上,不準不幹人等進來。接著,我聽到幾聲布條撕裂的聲響,手腕和腳上都緊緊被綁起,拉直榻上兩旁,膝蓋拱起。腹上的疼漸漸消下,我喘息望著殿上,每一個人都焦急地看著我,榻旁坐著念兒和暮嫣。暮嫣輕輕摸著我隆起的肚子,神情異常嚴肅緊張。
“尚藥局的人怎麼還不來?”念兒見我暫時減痛,回頭問了在旁的宮女。宮女慌著神色,嗓子有些發抖:“來報說,產婆都回去了,剩下守宮的那一個在別處接生。說是……說只能等那頭生完了再來。但宋奉御和田侍御醫已在殿外守候,一有情況便會立馬救治。”
我的預產期本來還有一個月,我的意外讓別人失了算也是在情理中的。李世民和秦王妃去了除夕大典,我咬咬牙,決心定要在他回來的時候,仍然平平安安在他面前。腹上又頓起撕拉的劇痛,我咬著布巾在喉中悶喊,暮嫣緊張地摸著我的肚子大聲叫著要我使力。
我仰著頭向下使力,腹中的痛越來越強烈,直覺得這種撕裂的痛貫穿我整個身體,我咬著牙拼命從喉底大喊,耳邊再也聽不清誰在說什麼。一波痛又漸漸消去,腦袋忽然一沉,覺得整個人都似從雲層上驟然往下跌,我能感覺到有人推著我的身體,喚我的名字,可怎麼也看不到誰,眼前除了一片白還是一片白。鼻間忽然嗅到一陣極其刺激的味道,我猛然從沉迷著驚醒,睜開眼是一帳淡色的牀帳,榻邊依然守著念兒和暮嫣,念兒手上正拿著一個小藥瓶,正是這藥瓶的味道將我驚醒的。
暮嫣擦了我額上的汗認真與我說:“姐姐,呆會兒來的一波痛可能是最後一次,你一定要撐住,使勁將孩子生出來!”
我點點頭,腹上又忽然扯出痛,越來越深。我抓緊綁在榻沿的布條,狠狠咬著口中的布巾,腹上一陣陣撕裂的痛將我的意識一堵沉迷,念兒便在旁拿著藥瓶嗅在我的鼻尖。暮嫣扶著我的肚子,欣喜叫道:“姐姐,我看到孩子了!快,使勁!”
心中默數,最後一絲力氣用在一瞬間,只覺得殿中人影晃動,聽到幾聲脆響,一陣嬰兒的啼哭破然而出。我無力地睜開眼,看到暮嫣手上抱著個小東西,正張口哇哇哭,那就是我和李世民的孩子。我微微一笑,看到孩子的腳上有拇指大的圓形胎記,再也抑制不住眼皮子的下垂,我閉了眼安心睡去。
當我再醒來的時候,暮嫣手上正端端抱著一個襁褓。她見我醒了就瞅著她手裡的孩子看,便抱著孩子小心步到我榻旁,伸過手臂給我看。這孩子小的可憐,臉上皺巴巴的,閉著小眼睛睡得香甜。我看著他不敢伸手去接,暮嫣笑說:“剛出生的孩子都是這樣,過段日子就長漂亮了。姐姐要不要抱抱五世子?”
五世子,生的是個男孩。我終於伸了手,接過暮嫣懷裡的孩子,他又小又輕,抱在懷裡頓時從心底升起一股欣喜,看著他的睡顏不由展笑。我擡頭望了望殿上,殿上除了幾個宮女就只有我和暮嫣。暮嫣在旁含笑告訴我,李世民昨晚已經來過,只是怕吵著我便又悄悄走了,而今天是元日,他帶著秦王妃一同向李淵朝拜去了,待到下朝之後就會來看我。
泛起一陣甜,歡喜在心頭。我又問她:“念兒呢?”
暮嫣說:“她在外頭問一個尚食局宮女的話。”
恍然想起念兒說的話來,尚食局夜夜送來的蓮子湯雖可安胎,但服用多了就變成了催產。尚藥局和尚食局都該是知道這個的,爲什麼尚食局還會夜夜送蓮子湯來呢,難道真是不慎疏忽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