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變了臉色,還是很快回了過來,將菜夾放在李建成碗中。李建成向她微微一笑,開始用膳。這一頓飯吃的很壓抑,彼此之間並沒有多少談話,倒是太子妃中途給我夾了幾次菜,我只點頭道謝,不敢有多的動作,回想起來,真是顯得我萬分約束小氣。
在東宮用膳之事,次日已是才傳遍了宮中,宮女太監見了我都比往常規矩了許多,等到走進承乾殿找秦王妃的時候,見到她淡然的表情,不知該如何說話。這時,窗口有個人影閃過,我急急望去,那個人的身影似曾見過。我進了屋子就這般有些失態,秦王妃正略有深意的看著我。我跪在秦王妃牀邊,她看了我一眼,語氣已不像以前那麼柔和,而帶著一種嚴肅之氣:“以後,你不用再伺候承乾殿的人,你只在殿上看管那些宮女就好。直到……你該走的時候。”
秦王妃定是以爲我已經站在了李建成的那邊,所以開始對我遠離,讓承乾殿和東宮之間微妙的關係,使我不能參透。見秦王妃一再堅持,我只得離開她的寢殿,站在正殿外隨意看看宮女打掃。正是這隨意,我來到了後殿的一處,隱約發現一叢樹影后面有人,我想起之前在窗口看到的那個急匆匆的身影,來的不正是這個方向嗎?
我悄悄走去,躲在一處牆後,細細往樹叢裡看。樹叢裡有兩個人影,一個宮女打扮,另一個……我細細看著他的衣衫,另一個人莫不是李世民?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氣。李世民向來警覺,瞬間移動了身影,我才轉了身要跑他就從後面按住了我的喉嚨。
淡淡的麝香伴著溫暖從我身後傳來,頸上的手指微微頓了頓,輕了不少力。另一個人也從樹叢後走了出來,站在我面前看,此人就是葉影。她狠狠看了我一眼,突然掌手向我胸口打來,李世民攔腰摟住我飛轉了個身,接了那一掌道:“你大膽!”
葉影沉了眸子冷冷說:“留著她,很危險。”
李世民送了我脖子,另一隻手卻還如剛纔飛轉時放在腰間,使我不得心中澀澀,不敢動彈。李世民對她說:“不過是吃了一頓飯,她在承乾殿也用了好多次膳了。”
葉影還是盯著我,卻是不發一言。我平了心思提醒說:“秦王殿下,她既不是宮中人還是儘快放回去吧。”李世民忽然手緊了我的腰,一手扣上我的下巴,眸子沉得黑暗,問:“昨日,是不是在東宮收到什麼消息?”
此時,他實在顯得盛氣凌人,我看著他顫了眸子不由說:“東宮已有葉影的畫像,並且確定她不是宮中人,正命薛萬徹暗中追捕。”李世民聽了,沒有大驚反而露了笑意:“無礙。看來你還是向著承乾殿的。”他向葉影擺了手道:“你先回去,有其他任務我自會找你。”
看不出是什麼表情,葉影低頭退身,隨後消失在宮中三月桃花中。李世民放開我向著別處凝視了一會兒,回過頭說:“兮然,你會嫁給太子嗎?”
沒有預料他會這麼問,我垂了眸子:“宮裡的人本就是身不由己,不僅僅是我,還有很多很多人。”
李世民凝著一雙眸子看我,眼中的深沉漸漸轉變成惋憐,又轉而成深深的精銳。“好一個身不由己!那麼,以我秦王殿下之名,明日將你送給東宮!”
“你說什麼?”顫了身子,不敢相信。我以爲他是和秦王妃一樣,由我自己來站定立場,我以爲表達對承乾殿的忠心之意,我就不必再爲難。我搖著頭步步後退,卻被他一掌拉了回來,他的眸子很是堅定,我看不到有任何不捨閃過。這個人,他曾將碎玉重新鑲好,我曾跳舞給他看,他出徵前日,我送給他一個平安符,保佑他平安回來。上元節那日,他隨著葉影走了,我在雪中整整等了好幾個時辰,可還是沒能等到他來接我。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心中已是住進了一個人,縱使別的人對我再好,也只能讓我心懷愧疚,從不像他一樣讓我認定。
可是這個男人爲什麼要一次次讓我失落傷心,現在還要將我推向別人的懷抱。我驚訝的望著他,李世民,你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你的心裡究竟是爲了什麼?
他抵上我的額頭,低了聲音說話,讓我毛骨悚然:“宮中的女人,本就是身不由己。我知道,你家中有一個父親一個弟弟。我也知道,從前的日子,太子妃對你父親跟弟弟有多好。我想,你如願以償了,他們也便替你高興了。”
心中猛然一震,我看著他的眼睛,說不出的苦澀與恐懼。眼前個人是誰,爲什麼那麼陌生。我知道他會溫柔的笑,會溫柔對秦王妃好,而我一直忘記,對與不重要的人,他是可以這般冷酷無情的。我握緊了拳頭,垂了眸子。
我從沒想過這麼快,李世民對我說,要我與楊清雲同時從承乾殿嫁出去。明日,便是我與楊清雲同時離開承乾殿的日子。我對李建成說這是我的主意,他高興極了,立馬上書向李淵請示。李淵從不喜歡管理皇子家中之事,但只允許我是東宮一個小妾。
宮中自然是又忙了起來,只是這些事再不用我去過問。衆人見了我紛紛投來不同的目光,有人是羨慕,有人是不屑,有人是疑惑。我不喜歡這般打量的眼神,便自行出了承乾殿,自然,我也是不會往東宮去的。我想了想,還是往尚藥局走走吧。
尚藥局還是原來那個模樣,只是原本屬於我的房間已經給另外一個人住了。春日總是一不留神就犯病,此時尚藥局也正忙得不可開交,一連五六個藥罐子一同在院子裡煮。並未見念兒和宋逸,我在院子裡隨意走走,心中卻還是分分沉重著。
面前柔柔上來一個影子,我擡頭觸上宋逸的目光,他看我的眼神,那樣憐惜。在這宮中,只有在他的眼裡我纔看得到這種憐惜,也只有他總在我脆弱的時候給我點點溫暖,除了感謝,我別無所還。
我輕輕向他笑了,他卻回笑地不自然,過了好一會兒纔開口:“兮然,你明日是真的要到東宮?爲什麼那麼快,我……我還以爲只是宮中傳言。”
爲什麼那麼快?連你也覺得我應該嫁給李建成嗎?我點點頭,卻是不知該說什麼纔好。看著他眼中的漸漸蔓延的疼惜,我說:“宋奉御,你曾問我,這宮中到底有幾個柳美人……我如今才知道,不是宮中有幾個柳美人,而是宮中有幾個不是柳美人。”
“既然如此,我送你樣禮物,雖然比不上東宮的寶貝,但還是我一份送你的心意。”說著,宋逸引著我到了後院,他進屋子取禮物,我在他院子裡等他。院子裡的梅花已經謝了,泥面上還鋪著薄薄一層殘缺的花瓣,被前幾日的雨水浸泡已失去了本來的模樣。這裡,曾有過一場梅花的紛飛,只是時過,什麼都留不住了。
宋逸在身後輕輕喚我,我回頭望去,他手上拿著一個暗紅色的錦盒。他走到我面前,將錦盒打開,裡面是一個翠色的鐲子。
“我見這鐲子的顏色跟你一樣清靈透翠,便帶回來送你。”宋逸將錦盒往我面前遞了遞。那鐲子在陽光下閃著翠綠的色彩,光澤有韻,很是漂亮。可這送鐲子實在有些不合常理,一般只有情人之間才送鐲子的。我推了推說:“鐲子很漂亮,不過我不能收。”
“怎麼不能?”宋逸抽了抽嘴角,二話不說將鐲子從錦盒中拿出來往我手上套。我縮著手卻還是被他將鐲子套了進來,手腕上傳來一陣柔和的冷涼,我望著這鐲子心中跳動。宋逸用手指繞著鐲子撫了撫,如自喃般:“這鐲子是我送你的成親禮物,你怎麼好拒絕,怎麼好拒絕我這番心意。”
不忍心再推脫拒絕,我兩手握住宋逸的手答應道:“我收下了。宋逸,謝謝你。這宮裡面,只有你和念兒對我最好!”
“我和念兒……”宋逸看著我,眼中多了些落寞。他欲言又止,我疑惑地提眉等著他繼續說,他的眼中忽然閃過深深的恐懼,一掌拉過我緊緊抱住急轉了圈。耳邊聽到他一聲沉悶的痛呵,我慌張看去,一把利劍刺進了他的後背。
長劍從他背後生生拔出,我抱著他半倒在地上,他的面容已經蒼白,斷斷續續喘著氣。
“宋奉御!”我嚇壞了,眼中含了淚扶住他,他緊緊握了我的手,說不了一句話。身後的人提劍靠近,我厲眼對向她:“葉影,你進宮究竟想幹什麼!”
葉影依舊是那不變清淡的神色,平靜道:“殺你。”
心中起伏,猶存的自信減淡,我不由輕問:“你是屬他那邊的人,怎麼會,怎麼會?”
葉影勾起一抹諷笑:“有何不可?”說完,她冰了面色提劍刺來,我咬了牙,側撲上去抓住她握著長劍的手,長劍因此劃過了我的手臂。葉影瞪了眼睛,將手腕用力一甩,我被她飛推一邊。
左臂不停淌著血,使不上力,我右手一摸,隨手抓起一塊石頭丟去。葉影不愧是江湖劍手,長劍一抹就將石頭劈了粉碎,劍身震出一陣長鳴。這時,矮牆外翻過一道人影,薛萬徹穩穩落在院子,一對深黑的眸子望著葉影。尚藥局後院的牆本就不高,薛萬徹該是聽到剛纔那聲劍身的長鳴,心生懷疑翻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