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含笑,穿上雲鞋,端拎起他的黃袍爲他著衣:“皇上政務繁忙,每日這時候就要上早朝,臣妾在宮裡無所事事,可不能犯懶了。”
李世民輕輕摟住爲他系衣帶的我,輕聲道:“近日你的面色一直不好,還得休息夠了纔好啊。”
我點頭,對上他溫和的眼眸:“謝皇上關心,臣妾受教了。”
門外的宮裡聽到裡面有的動靜,出聲後推門而入,端著早朝服和洗漱盆子站成一排。李世民穿整好衣袍洗漱完,候在門口的周公公聲調子一起,跟著李世民往太極殿去。
李世民前腳剛走,青兒就樂滋滋的端著盆子侍我洗漱。而後她爲我綰髮,說新學了別緻的髮髻,要給我試試。這麼久以來,李世民終於在我殿上過了一夜,她自是替我高興的,可我看著銅鏡中面色憔悴的臉,如何也高興不起來。我只憑著這張與那個她相像面容,才得了李世民的喜愛和關懷。他再寵愛自己,也不過是帝王而已。所有的甜言蜜語,所有的溫柔旖旎,每一個曾承恩的女子都享受過。而自己,卻在看到那幅畫之前一直以爲自己是獨於後宮羣芳,以爲在他心裡是特別存在的。而如今他再護我又如何,這一切原本都不屬於我,從來不屬於。
他給我誓言說因爲愛我,他陪著別的女子說是因爲護我,這明明多麼像謊言,可卻是切切實實的。昨日之話中他告訴我:宮裡的爾虞我詐太過兇險,被寵愛的女人往往是衆人妒恨的對象,而他可以憑藉這個寵愛別的女人,以此轉走有心之人對我的妒恨。而我也是時候要學起狠心,讓那些蠢蠢欲動的人懼而遠之,護住自己,穩住地位,以能一人得勢,周人得安。我曾經有多厭惡那些勾心鬥角之事,多痛恨心狠手辣之人,而如今,我也終變成這樣的人了,這個決定在我心中徘徊許久,今日終於敲下定章。
從前,我的生死由別人持掌;從今,別人的生死由本宮做主。
尚食局送來早膳之後,尚藥局也送來李佑的藥。青兒從李佑那邊回來說,李佑吃藥吃怕了,奶孃怎麼哄也不吃。我輕嘆一聲,起身往李佑寢殿走。他的殿子與我的只一牆之隔,我進去的時候他還在奶孃懷裡撒嬌,硬是不吃藥。見我來了,李佑才從奶孃的懷裡爬出來,趴在榻上一雙水溜溜的大眼睛瞧著我。
“母妃。”李佑低低一喚,似是撒嬌又似委屈,“昨兒個說好帶佑兒拾葉子,母妃可不要忘了。”
我坐在榻上,撫著他乖巧模樣的腦袋:“哪能忘了。”
李佑小嘴一撅,不信道:“若不是佑兒說起,母妃怕就是忘了。上次說親手做桂花糕給我吃,結果卻叫了青兒拿了別人做的桂花糕充數,佑兒早吃出來了。”
的確如此。那日我從欣然殿回來,一時將桂花糕一事拋在了腦後,後來青兒提起,我趕緊讓她去尚食局端了一盤來矇混過關,不想這孩子舌頭真靈,一嘗便出來了。昨日我陪他的時候,他忽然說起要用樹葉子做書籤,往後讀書之時也好方便許多。既是關於讀書的事,我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這時李佑用桂花糕的事情來威脅我拾葉子的事,我不免被他說得有些尷尬,看著他泛著委屈的雙眼就要擠出兩汪淚來,我再對他承諾道:“這次母妃不作假。你乖乖吃藥,力氣足了纔好拾葉子啊。”
李佑眼睛一亮,立即下了榻子在我面前蹦跳了幾下,拍拍自己的胸脯大聲說:“藥早就吃了,是我讓請青兒和奶孃別告訴你的,免得你又要耍賴。好了,我的力氣也夠大了,我們這就去後花園吧!”
不想他竟是耍了這小聰明,我無法,只好答應了他,特意多帶了一行宮女浩浩蕩蕩從德慶宮出發。此時太陽已斜掛在雲頭,初秋的微風還帶了幾分夏日的暖衣,後花園的花兒也不似前陣子開得繁盛豔麗,宮道上剛飄落幾片略泛黃色的樹葉,雖有些淒涼之意,倒是也給這皇城添上別樣的美感。
李佑兜著袍子將地上完好的樹葉收回懷裡,後花園樹種衆多,落的葉子形狀也是很多,他跑在前面拾得不亦樂乎,嘴裡自言自語嘟哼著什麼調子。我在後面跟著,擡頭望著清晨的一片寧靜,東面的陽光透過雲層再漏下樹枝間杈,投在地上如粒粒白光寶石般溫圓美好。李佑胡亂哼著的調子在耳邊輕蕩,心頭之暖隱隱上涌,或許簡單的幸福便是如此。
而然,美好的時刻總是容易被打斷,李佑突然大叫一聲,撒了剛拾滿懷的葉子抱住我的腿,柔小的身子瑟瑟發抖。我感覺異常,以爲是他不小心把自己弄傷了,而他指著竹林一處哭聲喊:“母妃,那邊……那邊有個人吊著。”
我順指一看,果真見一個人影從脖頸出由繩子牽著掛在竹中的一顆大樹幹上,我慌忙捂住李佑的眼睛,對宮女叫道:“快去把人救下來,快去找人!”
李佑躲在我的身後緊緊抓著我,我命青兒帶著宮女進竹林把人擡下來。我捂著李佑的眼睛遠遠站在,看到吊在樹上那人被擡下來時已經硬了身子,臉色雪白,已經死了。很快,有宮女就認出了她,說是曾經在欣然殿服侍被廢除名號的韋昭容的宮女,大理寺在尚食局發現的腰牌也是她的。我漸漸悟出了一件事,胸口沉得喘不透氣,立馬帶了李佑快步離開。
一路上李佑都噙著淚水哽咽,李世民不喜男兒哭泣,所以他也不敢在外面惶然大哭。等回到德慶宮,見弘智站在門外,我腳步一頓,而身邊的李佑忽然撲到他的懷裡嘩嘩淌淚大哭。我看著輕輕哄著李佑的弘智,心間不禁生了幾分寒意。李佑並不知道他躲在懷裡的這個男人,比方纔蒼白的屍體更加可怕。
李佑對李佑這樣子不禁笑了起來,擡頭與我說:“姐姐,今日臣弟是特地來看五皇子的。前些日子五皇子說想要拾葉子做書籤,臣弟今早正好出宮採購,順是帶了外面各式葉子來。”
我淡淡含笑:“弘智有心了,方纔佑兒見著不該見的,嚇得把剛拾好的葉子都散了,這次你可圓了他的意了。”
“哦?”弘智低下頭,揉了揉李佑的頭髮,“五皇子是見著什麼,竟是嚇得這小貓樣。”
李佑抹抹眼淚,混著哭音說:“舅舅,方纔我看到竹林裡吊著一個人,可恐怖了。你若是見了,定也會嚇呆的。”
弘智顯然一愣,我讓青兒帶李佑進他的寢殿,自己喚了弘智到大殿上。我鎖眉踱步,沉著目光待他先開口。他還以爲我在思索方纔李佑所說之事,嘆然說道:“那興許是吃不了苦的宮女,受了什麼打擊想不開尋的短見。”
我眉頭一挑,說:“這死人的消息還沒傳開,弘智就知道死的是宮女了。”弘智一聽,頓是沉下的面孔,靜靜望著別處。我鎖緊目光,緩緩道:“那日你確實是見了欣然殿的宮女,然後把她的腰牌拿到了手。她背叛韋昭容心甘情願只爲你,換來的竟是你的心狠手辣。”
弘智冷下神色撇過頭,低聲說:“那個女人已被打入掖庭宮,此事既然已經解決,姐姐就不要再提了。”
我按住自己心口,心痛道:“如何能不提,我心中涼得很哪!當初你故意騙我說韋昭容派宮女在尚食局下藥,並要我去欣然殿穩住她,實是故意讓她對我產生誤會,把注意裡都放在我的身上。而我身上更本無處可查,因爲當時我並不知已被你利用,她找不到說舉我的證據,更找不出真正下藥之人,於是在一堆被你佈置好的證據面前不能自救。”我越說越氣,恨得搖頭,“我真當不知,你的城府就是如此之深!”
弘智眉間一縮,惱然道:“這不是已經柳暗花明了嗎,我也答應你以後的事都找你商量。”
“我不要再聽你那些惡毒的計策!”我怒一揮大袖,憤憤道,“你這樣呆在宮裡,我實在擔心後怕。我向皇上爲你請辭,你出宮去罷!”
弘智儼然不肯,眼中忍著怒氣堅決:“我對他們殘忍又如何,我對你和佑兒是真心保護的。家中唯剩我一男兒,姐姐當真要我自生自滅嗎?”
我說:“我會給你足夠的家當,你花些心思到正規生意上去,你的日子就會過得不錯。”
他更是急了:“我走了誰來幫你,難道你還要受盡委屈,任人欺負嗎!我不允許誰再把我們家的人踩在腳下!”
他心中究竟埋藏了什麼,竟是對那些人這麼厭惡。我沉下才起的怒意,耐心道:“弘智,你究竟在怨恨什麼,若是在我離開後的那些年你受了苦,你大可以找我訴訴,萬不可憋在肚中怨人怨己,使得你變了性子!”
他顯得越發無奈,握住我肩頭的手掌微微顫抖,他面色痛苦,沉重地搖頭:“姐姐,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會明白。我不會離開皇宮。父親臨死前囑咐我,我們家的人絕不能再受人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