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由我而出,我便甘承擔。我定定望著她,只能說:“確實是奴婢對不住。”
她由兩名宮女攙扶著疾步上來,纔到眼前便劈了一巴掌下來。殿中清脆的一響,臉上辣地生疼,身後跨來急切的腳步,李建成擔憂地撫上我的肩,我抑制不住的愧疚,不敢看他。面前的太子妃憤怒著吼道:“來人,把她給我關(guān)起來!”
“誰敢!”身邊的人一聲怒吼,忽然覺察到大殿門口也是出了同樣一聲。我擡頭望去,李世民正大步往殿中走來。
“承乾殿的人在東宮做事不周,也該由我承乾殿來處置,太子嫂嫂真是太過心急了!”說著,李世民伸掌將我從李建成身邊拉了過去。李建成望著我們,眸子深深一沉,向我張手:“兮然,回來。”
我望著他的手掌,久久不願相握。李建成,我實在不能再欺騙你,我也不想再欺騙自己。即使他不要我,我也不能再跟隨了你。其實,我最不可原諒的人,是我自己。你如此能忍,而我卻是一再傷害。以爲呆在你身邊就是將自己的過錯補償,可是我又錯了,這隻能傷害你更深。
我撇下頭,不去看他深情破碎的眼。他的手掌緩緩收攏,最終握拳垂放身邊。“二弟,燕璟雯歸你,莫兮然必須歸我。”李建成狠狠說,目光移到李世民面上,一眼冰冷。
李世民毫不畏懼,輕輕一笑,話語萬分認真:“不懂大哥是何意。這是兩個女人的選擇,並不是我們能說歸誰就歸誰的。”
此話還不明白嗎,李世民告訴他,我的選擇已不再是他李建成了。果然,李建成眼中終是忍不住了怒火,身旁的太子妃見李建成如此,怒言沉道:“承乾殿莫兮然,以後決不可再踏入東宮一步!”
這便是禁了我與李建成見面的機會嗎?我不禁暗笑,若是李建成想要見的人,還需要在這東宮嗎?只是,我倒是覺得這法子甚合我意。
李世民拉著我大步向殿門走去,我跟著跨著腳步卻是一身無力,身後傳來李建成陰冷的低言:“不要到頭來,是一場空的好。”
李世民頭也不回地大步出了東宮,我跟著他疾步走,一直到承乾殿書房。李世民仰面靠坐在椅上,一雙精亮的眸子望著我,脣上微動:“有什麼要與我說的嗎?”
我垂著眼,悠悠輕言:“殿下有什麼要問的。”
李世民頓了神色,開口:“從頭到尾,你可都明白了?”
腦中思索,將開始至今的一切過了一遍,卻是亂成一團。我皺眉搖頭,暗暗說道:“過程太亂,這次的真相是否是真?”
“是不是真,你不是已經(jīng)判斷了嗎。”李世民起身,腰靠在案桌上,微微斜身望我。是啊,是否是真,在我與李建成下棋的那一刻便已經(jīng)在心裡做了判斷,現(xiàn)在我又何必自欺欺人。
即使如此,還是不禁從心底漫出絲絲悲切,不由深深嘆息。李世民動了身子,繞步在我身邊,細細說道:“不錯,我本想讓他和元吉反目,不想?yún)s被他使了反計,讓元吉與我反目。他與我本還存著一絲笑面,如今也只能冷面相待。真正的格局已經(jīng)呈現(xiàn),他有後宮、武德、能人將士三股勢力,而我只有能人將士以及那些放在紙面上的戰(zhàn)功高績。而戰(zhàn)功高績,也已讓父皇漸漸對我不放心,如今的我,隨時都可能立即死去。”
“如此,是我讓你危險了一分。”我愧疚道。
李世民微微揚笑,似是滿不在乎:“危險是淺是深有何關(guān)係,只要深處險境,逃不出去的,就必將去承受化解。”他十分淡然,手中轉(zhuǎn)弄著茶杯。想起牢中,我問:“殿下還想救葉影嗎?”李世民轉(zhuǎn)眼看了我:“事到如今,你覺得葉影此時還在暗牢活著嗎?”
我啞然。不錯,既然李建成是用了葉影騙我,本該還想利用以後,可如今事情已被我知曉,留著葉影只能成爲了障礙,倒不如殺了來得乾脆。我痛痛沉著,我這是在無形中,又殺了一個人麼!璃淺死了,柳美人死了,葉影也死了,即使不是我親手殺的,但她們的死卻都和我牽上了關(guān)係。我猛然想起那日被我舉劍刺死的男人,那雙眼睛,充滿了仇恨的血絲,彷彿現(xiàn)在要將我?guī)ё摺o風自寒,我抖了後背,全身悚然。
一雙手按上我的肩頭,李世民眼中竟閃爍出擔憂。“這與你無關(guān)。”他說。我微微心安,不由握上他的手掌。李世民的眸子輕輕一頓,從溫暖柔光轉(zhuǎn)到徘徊躊躇,又從徘徊躊躇轉(zhuǎn)到冰冷絕狠。他生生扳開我的手掌,飄然離去。
他的目光,讓我茫然又沉痛,而這幾個月,更是令所有人心驚膽戰(zhàn)!
幷州總管、齊王李元吉派車騎將軍張達率步卒抵禦,至則覆沒。劉武周遂襲破榆次。五月,劉武周攻陷平遙。六月,佔領(lǐng)介州。李淵派遣太常少卿李仲文爲行營總管,與左衛(wèi)大將軍姜寶誼率兵救援幷州,卻被劉武周的將領(lǐng)黃子英擊敗於雀鼠谷。李淵又派右僕射裴寂爲晉州道行軍總管,督軍抗擊劉武周。八月,裴寂至介休,宋金剛據(jù)城拒之,雙方戰(zhàn)於索原度,唐軍全軍潰敗,裴寂隻身逃回晉州。
此時,劉武周勢如破竹,進逼晉陽,李元吉連夜棄州奔還長安,劉武周在旦夕之間佔據(jù)了李唐的發(fā)祥地晉陽。十月,劉武周又派遣宋金剛南下攻陷晉州,進逼絳州,佔據(jù)龍門,攻佔澮州。與此同時,夏縣呂崇茂自號魏王,與劉武周相呼應(yīng)。隋朝舊將王行本據(jù)蒲阪,與宋金剛相聯(lián)合。至此,山西大部盡歸劉武周統(tǒng)轄,唐在黃河東岸只剩晉西南一隅之地,關(guān)中大震,連李淵都開始驚慌失措,頒發(fā)了“賊勢如此,難與爭鋒,宜棄大河以東謹守關(guān)西而已”的手敕。
劉武周佔地掠奪如此之快,使得宮中議論紛紛,甚至有人暗中私藏金飾準備逃離,以爲大唐盡此,以爲這將會是一場不可避免的天下大戰(zhàn)!
一日齊王妃楊清雲(yún)前來拜見。自那日爲李元吉受了一劍之後,在宮療養(yǎng)了幾月才得以康復(fù),這次見到,臉色已是好了不少,只是面上焦急,不免透出些蒼白來。如今楊清雲(yún)的身份不能單獨接見,李世民便在大殿令人上茶備椅,殿上的都被在外面守候。齊王妃來拜見李世民,何必要驅(qū)了殿上的宮人。我偷偷踱了步子從後殿走入,躲在一處聽兩人說話。
我悄悄扶了後邊的簾子看,正見楊清雲(yún)彎膝跪在地上,目含水汽:“殿下,如今齊王兵敗,你若出手援助,定能化解此事,而且你們兄弟之間的矛盾,說不定能夠因此解決。”
李世民扶起她,將她按在座上,獨自在殿內(nèi)發(fā)愁踱步。楊清雲(yún)望著他的腳步,面上一片焦急的等待。其實在此之間,李世民每日聞著不祥戰(zhàn)況,整整坐立不安,次次請命出兵卻被李淵駁回。李世民一向領(lǐng)兵有術(shù),這次李淵卻不派遣他作戰(zhàn)呢,實在匪夷所思。
“這大唐的江山是誰也奪不走的。元吉總歸是我弟弟,我心中也甚是擔憂,我會想辦法的。”李世民定定望著前方,散出壯志凌雲(yún)之氣,他凝著眸子對楊清雲(yún)說,“至於你,別忘了你存在的用處和使命。若是再像上次那麼衝動,倒不如早早消失。好在,元吉是對你上心的,如此,也便更得了他對你的信任。”
楊清雲(yún)從椅上起來,拉著李世民的衣袖下跪,淚眼婆娑:“殿下,你要清雲(yún)死可以,但能不能不要傷害了齊王。”李世民垂眸目光輕頓,還是說道:“等元吉在我這邊之時,你們自是成雙成對、幸福快樂的。若要早日結(jié)束這樣心驚膽戰(zhàn)的日子,還是要看你自己啊!”
楊清雲(yún)袖掩抽泣,李世民喚了殿外的人將她送回武德殿。殿門外投進謝謝的日光,將他的身影拉地修長。李世民背對著我,一身寂然。
“覺得我自私自利,鐵石心腸嗎?兮然。”他忽然,微微側(cè)過頭來。我不由驚訝,卻也想是情理之中。李世民領(lǐng)兵作戰(zhàn)那麼些年,一些細微的動作他又怎麼會察覺不出呢。
我走出簾子來低頭向他福身。光線投放在他的側(cè)面,恍若虛擬的夢境。
“當她求我不要傷害元吉的時候,我想起了你那日對我說,要我收手。”目光如迷濛的月,李世民淡淡沉著悲傷,“在你們心中,我真是那麼無情無義的人嗎?”
面對他的問題,我做不出答,卻是聽得難受傷感。李世民並不一直等我回答,他向著殿外緩緩踏步,自說自話:“豈是雲(yún)雀不停木,卻是山木不留雀。無可奈何,停在別處也罷!”
次日,李淵忽然傳召,命李世民即刻進殿。不知所謂何事,李世民去了一天都沒有回來,終於秦王妃等不住了,命人出去打探。只過了稍許,我見著那打探之人匆匆步回,我跟著她來到秦王妃殿外,卻是聽了令人心顫的消失。
李世民的顧慮,終是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