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取了字退出書房,李世民沒了吩咐我也不知要做些什麼,獨自走到殿後的長廊看水。這個地方很少有人來,做事的人一般都在前殿忙碌,我從袖中拿出那副字展開,紙中傳來淡淡的墨香,暗藏著他的香味。想起方纔他在我身後教我寫字,我臉邊不禁泛起了熱,在這不經意時,手中的字忽然被人拿走。我慌了神回頭,李建成正拿著那副字細細看,漸漸拉下臉來僵硬著。
“拜見太子殿下。”我福身。
李建成這才望我,兩指夾著那副字:“豪邁中牽強著女子的溫柔,果斷中順隨著陌生的顫抖。這是二弟教你寫的?”
雖見他面色不好看我也只得點頭說是。李建成頓時黑了臉,盯著那張字許久,我生怕他將它撕毀,搶也不是順也不是,心中糾結萬分。不過好在他還是將字還給了我,我快速收好問他:“太子可是來找秦王殿下的,他正在書房……”
還沒說完,李建成就擺了擺手:“不,我不是來找二弟的,你不用通報。我是來見你的。”
“見我?”我輕了聲音,“太子有何吩咐?”
李建成一把握了我的手,反問道:“有什麼事?你還不知道嗎。”他看著我的眸子忽然在我身後一緊,我回頭看,李世民也肅著面孔一身飄逸的站在廊子盡頭,見我倆往他那邊看去,他才綻了笑意踏步而來。
“大哥很少來我殿中,今日怎麼來了?兮然,你再去泡壺好茶,送到大殿來!”李世民高了聲調,爽朗的清笑幾聲。李建成也對著他開了笑,瞇著笑意與他說:“二弟辛苦,我來瞧瞧你自是應該的。”兩人相拍一掌,一同往大殿去了。我愣愣看著他們,心中更是莫名其妙,也只好往茶房先去給他們泡茶。
當我進去奉茶的時候,兩人正坐在高座上相談甚歡。李世民見我來了,對李建成高興道:“大哥,我剛派人新進了寫蒙頂茶葉,你嚐嚐如何。”“好!”李建成爽快道。我爲他沏了一杯,雙手呈上,他低低速看了我一眼,接過茶杯細看了少些時候,低頭細飲。
李建成閉著眼細細品味,後舉杯觀賞杯中水:“通透碧綠,滑而不膩,茶香清淡,回味無窮。”
李世民接道:“蒙頂貢茶採摘由於只限於七株,數量甚微,最初採六百葉,後爲三百葉、三百五十葉,最後以農曆一年三百六十日定數,每年採三百六十葉,由寺僧中精製茶者炒制。炒茶時寺僧圍繞誦經,製成後貯入兩銀瓶內,再盛以木箱,用黃縑丹印封。”
李建成笑道:“呵呵,如此珍貴,難怪二弟自藏爲寶。”
李世民哈哈笑了:“大哥可就說錯了。我已派了一批人將此茶葉送至父皇宮中,還有一批正往你的東宮去呢!不過這茶泡的好,還得歸功於泡茶之人。”說完,李世民含笑看了我。
我帶笑點頭,輕聲解釋:“泡茶之水,選水要擇源,水品在活,水味要甘,水質要清,水品要輕。而泡茶的器皿也是不能大意的。”
李建成點頭笑曰:“都是誰教你的?”
我說:“奴婢有時夜不能寐,常常借些無關緊要的書來看,還請太子和秦王殿下不要責罰。”
“不是禁書有何不可!”李建成笑呵了一聲,轉頭對飲茶,後又說道,“原來這茶葉不是天然美的,二弟若是將泡茶人一同送了,這送的茶纔是最好的。”李世民閃了閃眸子,還是滿眼笑意:“大哥多到承乾殿來坐坐也是一樣的。”
“一定,一定。”李建成起了身子,偷偷瞥了我一眼,口中對李世民說,“我還有事,先走了。”李世民笑得燦爛,與他拜別。李建成離開後,李世民坐回大殿:“上茶。”我上前爲他沏了一杯,他嚐了一口,“比之前那壺清苦了點。”“奴婢重新去泡。”我說。“不必了。”李世民叫住我,“反正他已經嘗過了。”
“是。”我應了站在一邊,李世民看著我欲言又止,自己又匆匆倒了幾杯茶忽然問我:“我不在的日子,你經常與太子在一起?”
我想了想:“偶爾。”
李世民莫名淺笑道:“心繫所向?像你這般大的女子,總藏了一個心上人。七情六慾,人之所具,宮中並不絕情絕欲,倘若心有所屬你肯願坦言,指不定本王能助你。”
我被他一席話說的心慌,吱言道:“沒有。奴婢……沒有。”
“沒有?沒有喜歡太子?”李世民看得我更深了。莫名的緊張,鬧的後背生熱,半天說不出話來。前面的人影閃動,聞到淡淡的麝香靠近,我已被李世民按住肩膀。我愣愣望著他,更是說不出話來。幾月未見,我常常想起與他一同的時光,無論是好是壞,不管是短暫還是……我差點忘記了,我與他根本就沒有長時間獨處過。此刻,我的心中充滿了令人害怕的期待,這種期待是一種詛咒,一種夢寐思服的詛咒。因爲有些事情,明明知道不可能卻還是抱滿了無限的渴望。
李世民輕撫著我的面頰,他的每一根手指都足以將我的心思撥亂,我不得不低下頭,想要逃脫。李世民抓著我的手臂,每一句話彷彿是一粒粒水滴,打亂了我平靜的心湖。
他幾乎是邪笑著,更是摸不透他想要知道的意義:“我的感覺是敏銳的,那個人不是太子,是住在這承乾殿上的秦王殿下。”
腦中轟然一炸,彷彿封塵已久的秘密突然之間暴露在明亮的陽光下,我緊張極了,胸口的跳動急急加速,不能呼吸。我慌忙的退了幾步,李世民仍是一臉堅定:“怎麼?難不成秦王殿下還不配在你的心裡?”
聞言,我向他躬身說:“不,秦王殿下一表人才、英明神武,更重要的是保國殲賊,立下汗馬功勞,此乃……此乃大英雄。”
李世民欺身靠近,一掌撐在我身後的柱子上,將我困在他懷裡。“如此讚賞,你可喜歡?”
我側著頭看別處,卻被他兩指鉗回頭來,深邃的目光與我相觸。“說。”李世民命令道。“不……”,我抖了嘴脣,說不出下面的話來。李世民的眸子漸漸深沉,面上如下了一層霜般。他鬆開手,與我拉開一段距離,彷彿無奈彷彿痛苦。“你喜歡,可秦王不會喜歡你這種婢人!”他緩緩說。
心中似被空了一片,我低低嘆言:“奴婢身份低微,自是不能與秦王殿下相配。奴婢有自知之明,也是不會有什麼奢望,只不明白一事。”李世民側過頭來,兩眼看我:“本王想做什麼,想知道什麼,從來都不需要跟誰說理由。若是覺得我戲弄了你,那麼我告訴你,我要的女人從來不戲弄。”
心中空蕩,又是悶得胸疼。我努力緩過神,點頭。再擡頭時,李世民已不在殿上,只剩我一人。原本已明白心中的秘密被曝在他的明媚下會無比難受,沒想到被親口拒絕的痛楚竟是這般令人窒息。無處發泄,我只能拼命奔跑,離開承乾殿。說從不喜歡是假的,說不奢望是假的。我清楚的明白,自他離開後的那段日子裡,我常常對著那塊玉佩出神是爲了什麼。
這日,我沒再回承乾殿。掖庭給我的那間屋子,此刻正好適合。
明月醉我,楓紅醉秋。
月淡星稀,靜默無言。朦朧的夢境,也忽入幾片落紅,我靜靜的躺在牀上,輾轉反側,夢醒無眠。睜開眼,窗外銀光瀉地,月圓風輕;爬起牀,百無聊賴,點點憂鬱隱匿胸間;走出門,微風拂面,半醉半醒,心頭捲起陣陣波瀾。
靜謐的夜,張開黑色的帷幕,淡然的月,灑下溫柔的清輝。我獨自在悠悠廊岸徘徊,淡淡幽香鎖住了今夜的漠漠愁腸,在如此溫馨的境地裡,迷失了自我。一陣微風吹來,月色也略帶寒意,滿目迷茫,心彷彿早已飛向遠方。長吁,暗驚草木。
次日,我還是照常去了承乾殿。一個宮女見了我,低頭向我行禮,看來承乾殿的宮女已不像昨日那般故意刁難。那個宮女恭敬對我說:“殿下吩咐,姐姐您今日起依舊在秦王妃身邊伺候。”
回到秦王妃身邊伺候總好比過在李世民身邊端茶送水來的舒心,我示意知曉了便往秦王妃處去。我進去的時候,秦王妃已經起來了,宮女正伺候她穿風袍。我上前行禮:“秦王妃萬福,不知娘娘這是要去哪?”
秦王妃見了我也不驚訝,她含笑靦腆的笑說:“今晨起來的時候,發現外面落了一地的紅葉,鋪在地上甚是好看。”我移身扶著她:“奴婢扶你。”
我扶著秦王妃緩緩走在宮中道上,經過昨的那一夜風吹,紅了葉子落了滿地,放眼望去道上皆是通紅一片。我來的時候也沒注意細瞧,與秦王妃這麼靜靜欣賞下來,竟是發現它是多麼令人心碎的悽美。片片吹紅的葉子上,還清清楚楚留著生命的脈痕,彷彿落了一地的,是誰生生凋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