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獨自找到尹德妃的宮殿,大門開著,望去不如從前那麼光鮮亮麗。我停在門前,緩緩亮聲:“奴婢莫兮然,求見德妃娘娘。”
裡面突然傳來一陣重物落地的聲音,接著便是兩個宮女慌張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的確是該死了。”尹德妃的聲音有氣無力,稍帶了些沙啞。我心生懷疑,踏步進了宮殿,卻看到一個宮女口吐黑血的倒在地上,兩個宮女顫抖地趴在地上,尹德妃枯黃著面色倚坐在踏上,卻用著一雙精練的眸子盯著我。
“拉下去。”尹德妃冷冷的喝。兩個宮女立即拉著不知是生是死的宮女退出了宮殿。
我上前向她福身,說:“不知娘娘何事如此動怒?”
尹德妃長長嘆氣,說:“你可見到我這館娃宮這幅模樣了。”
我淡了笑:“娘娘還年輕,如果把館娃宮打理好了,也肯好好對自己,上天一定不會負了娘娘的一片真心的。”
門外進來一個宮女,俯身在尹德妃低言了一會兒,尹德妃擺擺手讓她退下,目光卻死死頓在我身上。那目光冷的令人害怕,猶如昨夜在那宅子般陰森。想起昨夜,我匆匆回了尚藥局便趕緊回房睡下了,這下低頭還見著了昨日踩著的翠竹葉。
尹德妃從榻上起來,錦色的衣袍稱不上她憔悴幹黃的面容。“知道怎麼當宮女嗎?”她緊緊盯著我,“閉上眼睛、閉上嘴巴、捂住耳朵,直到死的那一天……”她的指甲劃過我的眼睛,我的耳朵,“裝沒看到、裝沒聽見、裝不知道,這就是宮女。”
我深深倒吸了口氣,搖頭說:“奴婢不懂娘娘的意思。”
尹德妃冷笑一聲:“知道被翠竹壞繞的是什麼地方嗎?是隋末靈位的屋子。那裡不止有隋末的惡魂,還有大唐的!”她的眼中閃過殺意,我猛然一顫,似是明白了一切卻又是不明白。
她說起翠竹林,難道她是知道昨夜發生的事情?可死的是她宮裡的人啊!難道,這一切都只是爲了想引起皇上的注意?
“我想要的,沒有人能阻止!”尹德妃說道。
她想要的,是皇上的恩寵。我心中不由擔心,她曾要利用我傷害張媚儀,因爲不成功還大發雷霆了一場。
我說:“奴婢有幸聽過一句話: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張婕妤對奴婢好,奴婢自然是不能傷害她的。”
“遲了。”尹德妃提高了聲調說道。
我猛地擡頭,看到她漸漸放大的笑意,渾身顫慄。我終於顧不著宮中禮節,沒有行退禮便轉身衝出大門,快步往開襟閣跑。
“給本宮抓住她!”尹德妃在我身後嘶吼,可是館娃宮只剩下幾個宮女,從別處跑來的時候我已經出了宮門。
媚儀,你千萬不要有事!千萬不要!
我急急跑向那裡,卻是看到幾個女醫佐和田侍御醫從開襟閣出來,我頓時失了力氣跌在地上。前面的人見了是我,跑來扶我,我拉了一個女醫佐問:“張婕妤如何?”
“張婕妤只受了點驚嚇,調養幾日便好了。”田侍御醫說。
只受了點驚嚇?尹德妃做事可不是這麼留情的!這其中是出了什麼岔子?還是尹德妃故意這麼說?只要媚儀沒事就好,只要孩子還在便好。我推開扶我的醫佐,直往開襟閣去。開襟閣和如今的館娃宮完全不一樣,開襟閣裡很多宮女太監進進出出,腳步快速,該是還在爲了張媚儀的事情疾步。我拉了一個稍閒點的宮女問:“張婕妤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宮女回答說:“今日顧醫佐送來的藥裡忽然出現一條蜈蚣,當時就嚇得張婕妤落了牀,好在孩子保住了。”
問完話,我更是奇怪,念兒平時活潑貪玩,可對於藥材還是很細心的,又怎麼會在她煎的藥裡出現蜈蚣呢。而這,更是對不上尹德妃那陰殘的計謀。張媚儀的寢殿大門緊閉,守門的宮女說,因爲受了驚嚇,張媚儀渾身疲乏,不許任何人打擾。我也只好回了步,出了開襟閣。我思索著往承乾殿去,失蹤的宮女,昨夜的翠竹林,今天的尹德妃,受驚的張媚儀,這一切似乎又變得撲朔迷離。
快到承乾殿時,看到太子妃從東宮方向出來,她眼柔著笑意看著我,我只好上前向她行禮。她支開身後隨行的宮女,隨手拈了朵花在手中玩弄,口中對我說:“張婕妤不會有事。我說過,即使你不願,還是會被捲到之中去的。”
我腦中微微一震,平了臉色低頭說:“謝太子妃出手。”
尹德妃的暴怒已完全說明她是不會留情的,這時候太子妃又出現,不正是說明這岔子是她開的。
太子妃卻掩口笑了一陣,說:“我哪是幫她呀!我是幫你啊,否則,宮裡可就找不到像你這麼心思縝密的人了。對了,我派人去看了你家中的老父親跟弟弟,他們都還算不錯,如你經濟上有難,也儘管與我開口。”
我頓了頓,面上透不出表情福身道:“謝過太子妃。”
太子妃點著纖指將花瓣片片摘下,落到風中。她說:“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你那麼護著張婕妤,那你該怎麼報答我呢?”
我微微一愣,沉下眼:“奴婢願聽太子妃吩咐。”
尹德妃與太子妃的性格不同。太子妃太過虛僞,面上笑意心中恨意。而尹德妃不是,她較爲直爽,是恨便是恨,從不隱藏從不僞面。太子妃的心計要比尹德妃高上好幾倍,她方纔的話分明是告訴我:她想要知道的,哪裡都逃不過她的眼,包括在尹德妃的地盤。
到承乾殿的時候,我已是遲了好幾時刻,但秦王妃並沒有怪我。
“若是累,你大可多睡上一會兒的。”秦王妃這麼對我說。
承乾殿的空氣比別的地方自由的多,也舒心的多。一場戰爭,看似後宮爭寵,卻又不全是。自張媚儀有孕,尹德妃恨迷心智,而太子妃又從中插上一腳。三個女人之中,最匪夷所思的就是太子妃,她之前向著尹德妃,現在又壞了尹德妃的事,她的想法令人捉摸不透,她將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至於她的目的,我並不認爲只爲了拉攏我,只爲了要我爲她效力。我不過一個尚藥局的小小女官,除了能按她的吩咐做事,其他的一點用處都沒有。
秦王妃將毛筆在硯臺上舔著,擡頭向我一笑。她的我笑容,真的讓我心暖。與秦王妃一同的日子,覺得她是一個真摯大方的女人,對殿中其他女人也好,對低下的宮女太監也好,都是和和善善,寬容大方,李世民娶了她真是好福氣,至少不必像如今後宮那麼令人窒息。
想到這,我心中微微疼痛。李世民,你如今還好嗎?可,我又有什麼理由可以去牽掛你呢。
我望向正在練字的秦王妃,她是李世民最深愛的女人。我取了帕子伸手爲她擦去額上的汗水。她擡起美麗的大眼睛看我,我拉了笑:“天氣漸熱,秦王妃不要累著了。”
秦王妃接過我的帕子,笑著擦去額上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