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李世民奉命出兵討伐劉黑闥。出兵前一日,秦王妃特設家宴送李世民出征,預祝勝仗而歸。
這次聚宴是這麼多日以來第一次這麼久地見到李世民。他在正座,我按位排下,安的位子在他的對面。他身旁的秦王妃爲他夾菜撥蝦殼,他不時對她溫柔微笑,場面好不幸福溫馨。心中堵著一股子酸楚的味道,愣愣喝了幾杯水,身旁的韋昭訓忽然輕笑起來:“這屋子著實暖意濃濃啊!”
此話之意如此明顯,衆人都揚笑看著李世民與秦王妃,我也只好勉強拉了最自然的笑將目光迎向他們。秦王妃面上紅著,掩了笑說:“這天氣本就是暖的,怎的現在才說起。”
本就是暖的……秦王妃雖然說的無意,只單純指了這八月的天氣,可對我卻是有些刺耳。我又悄悄看了李世民一眼,他正笑握了握秦王妃的手,兩人相視一笑。我黯然傷神,自從東宮回來後,李世民便不再見我,現在見著了,卻並不擡眼看看我,我甚至覺得他與秦王妃這最最正常的夫妻相待都因我故意的,我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好過些。
到家宴結束,衆人也該回自己的殿上了。我寒著心也要跟著離開,李世民忽然道:“莫昭訓和暮奉儀暫且留下。”
腳步隨著他的話一頓,我轉身走回,竟是低眼不敢正視。因爲這是李世民出戰前的家宴,所以不出門戶的暮嫣也終於出現在了我的視線,她忐忑地在殿上來回望著,顯得十分緊張。宮女上了一壺熱茶退下,李世民隨意坐靠在椅上,手上撥弄著茶壺蓋子問:“聽說暮奉儀還未親自去見過莫昭訓?”
暮嫣伸指微微扶了扶腦袋,說:“臣妾這幾日身體不適,將此事給怠慢了。”她轉身向我福了身,“還請莫昭訓不要放在心上。”
我微微頷首,依舊端立在原地。上頭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惹得心神頗緊。李世民終於輕言道:“你身子還不好,莫只喝水吃湯,這樣如何能健康。我明日就要離開長安一段日子,你們這些能做好的事不要再讓我掛肚操心。”
“是。”我與暮嫣點頭應道。李世民揮了揮手,示意我們可以離開。心中又增了一抹失落,透過那嫋嫋冒出的茶壺熱氣深深望了望他,黯然移步。
“等一下。”李世民突然一言,再回頭的時候他已快步來到暮嫣面前,伸手在她腰間一抽,他的指上,晃悠著一根紅繩,末端繫著一塊通透的玉佩。我立即認出那塊玉佩來,不就是我隨身的那塊的,怎麼會在暮嫣那裡。我細細回想,自那日在李世民殿上呆上一呆後因心緒和身子上的不適,我也便不怎麼注意它了,在這之前還一直以爲放在我的某個錦盒裡。
“本王認得這個。”李世民瞥了我一眼,定定看著暮嫣,“這不是莫昭訓的麼,怎麼會在你身上?”暮嫣頓是變了面色,煞白著臉地跪在地上:“是……是莫昭訓送給臣妾的,不關臣妾的事啊!臣妾沒有做任何不合規矩的事!”
凌厲的目光轉向我,一道痛心的恍然。這時,殿門外彎身進來一個太監,站在不遠處提醒:“殿下,皇上催您往兩儀殿去下棋。”
李世民緊緊捏著玉佩,狠狠瞪了早已嚇得跪在地上的暮嫣。“啪!”,玉佩留在案桌,他離開的背影是那樣憤怒決絕。
我回頭,暮嫣驚慌地看著我,撲跪著抱了我的腿哭道:“姐姐,你知道的,按殿下的性子,我若是不那麼說,我一定活不成了!”一直向親自問她一問,我搖頭道:“我不與你計較這個。我是從尚藥局出生,我看得出你身體明明很好。你說,爲什麼要裝病!”投下凌厲的目光,我定定望著她低聲,“不要試圖隱瞞我什麼。是不是她來了?”
暮嫣猛地擡頭立即明白我指的是誰,她把我的腿抱得更緊,哭聲起來:“姐姐,我也沒有辦法,我是無辜的,都是她逼我做的!”我推開她,站得離她遠些,冷厲:“逼你?她用什麼逼你,你又什麼能讓她逼的!”
她抖著嘴脣,猶豫了一會兒哽咽著低聲說話:“她說,如果我不聽她的話,就會……就會殺了我!”她又向我爬了幾步,睜大的眼睛惶恐又無知,“你知道的,她很厲害!”
真是個傻丫頭。葉影先將她帶走,又將她帶進宮來,這麼千方百計,事還未成,她怎麼可能會殺了她!況且暮嫣已經是承乾殿的奉儀,就這麼死了難道不會有人去查麼,葉影怎麼可能會做這麼蠢的事。要怪就只能怪,暮嫣進宮不多日,除了不讓自己死,根本就不會想那麼多。
我默默嘆了口氣,沉住聲問:“告訴我,她要你做什麼了?”
暮嫣憋著嘴不說話,低頭轉著眼睛,很是猶豫。我上前拿起那塊玉佩端放在手心,穩了口氣肅然道:“方纔你告訴殿下這玉佩是我送給你的,可我並沒有承認。如果我在這時否認……就像你自己說的,一定會活不了。反之,若你是受人指使,這該死的人就自然不是你了。”
暮嫣跪在地上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角,反覆咬著下嘴脣,似有些動楚。我在上頭又道了一句:“別說是我不幫你,你該學會自己幫自己,你可要想清楚了。”
說完,我將玉佩收緊袖中,往殿門外走。“等等!”身後一聲大叫,緊張的粗氣聲夾帶著失措的驚慌,“她要我對付你,她說要你們生在同一屋檐卻不能坦然相見,要你們將對方傷害得足夠淋漓盡致。可是我不懂,我不懂爲什麼要這麼做,所以我害怕,怕得不敢見你們。”
“因爲她恨我,也恨殿下。”悠長的傷意,我愣愣笑說。她這是爲什麼,還不是因爲得不到她一直想要的回報,做那麼多還不是因爲一個“情”字,她是真的有些瘋了!
暮嫣依舊跪趴在地上哭:“姐姐,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你說,我該怎麼辦?”
我伸手將她扶起,挽著她的手臂細細分解:“你現在是承乾殿的人,她根本威脅不了你。我、殿下甚至是皇上都會爲你做主,所以你根本不必怕她。”我頓了話語,轉言,“你們之間一定有通知信號。今晚你把她找來,我幫你。”
暮嫣用力點頭,立馬回殿在暗中發信號,並告訴我兩個時辰葉影就會出現,我也告訴她,到時候葉影說什麼都必須跟她唱反調。她走後,我回到殿上喚了一個會些字詞的宮女墨硯在紙條上寫下一個句子,再派人悄悄送到東宮去。
兩個時辰後,我說殿中悶熱,想獨自去外面走走。殿上的宮女太監定要跟在我身後,我看著天色已暗,他們也是擔心我的安全又顧著自己的職責,只好許了青兒一人跟上。在宮裡,除了念兒,第二能傾訴的人便是青兒了。
我與暮嫣的寢殿隔著一道院子,我站在院中假意深深呼吸夜晚的靈氣,視線卻悄悄瞧著暮嫣殿上的窗子。窗上燭光閃閃許久沒有無異常,心中不由緊張擔心起來。忽地,窗子的燭光一閃,一聲尖叫劃破夜空,那邊的寢殿傳來幾聲桌凳翻到的響聲。
同時,後邊的矮牆上閃進一道身影,我微微一笑,手上摘著碧嫩的樹葉。青兒見我毫不慌亂,更是驚了神色奇怪。我見著那窗子燭火不再抖動,回身對青兒說:“你在此等候,我進去看看暮奉儀。”
我踏上廊子,推開暮嫣寢殿的大門,只見她嚇白了臉坐在地上,脖子上一條紅痕。再往邊上看,那還有一人。
薛萬徹大驚望著我,我大步上前,笑:“方纔聽到暮奉儀殿上有聲響我才趕來,現在一看……想必那驚嚇了暮奉儀的什麼,已被薛將軍趕走了吧。”
薛萬徹呆呆站在原地,眼神一動,顯然是猛然明白了整個事件。我向他微微一笑:“薛將軍助我承乾殿平安實在有功,待我請示秦王妃再……”“不必!”薛萬徹急急打斷我的話,“保護皇宮每一處的安寧都是末將本該做的事,莫昭訓不必這麼客氣。”
“那就有勞了。”我含笑點頭,看著他從另邊的窗子口躍出。
薛萬徹對葉影有著深深的情義,我命人在薛萬徹房中留了關於葉影的紙條,不管是真是假,他一定會借巡邏之職徘徊在承乾殿附近的。而棄了邀功機會,純碎是不想引起東宮對他的懷疑。如此,便是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了,也是爲宮裡少了一樁事。
長廊外傳來急急的腳步,我趕緊扶起暮嫣將她靠在榻上,用被褥將她從脖頸蓋好,故意提高了聲調道:“你這殿上的人是怎麼回事,怎麼都不在殿旁候著,若是再出現今日這樣的情況,都不必在承乾殿呆了!”
殿門外衝進幾個宮女,對著我和暮嫣紛紛撲跪在地上磕著腦袋:“奴婢知錯,讓暮奉儀受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