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彷彿來得太過出乎意料了。我總算明白當知曉燕璟雯身份後兩人的同樣的神情,總算明白李世民爲何不再自我追查,也總算明白立即回宮的原因。想著想著,我終於緩緩平靜。這時,門外進來一個宮女,低頭與我說:“莫掌事,外面有人找你?!?
我恍惚地回頭,起身望承乾殿外走去,竟是周墨嵐。
周墨嵐請我借一步說話,我與他走在旁道上,他開口說:“那日莫掌事來查的女犯人還在宮牢內。”
我大驚,趕緊要他帶我去瞧瞧。
葉影居然還在宮牢,是又被抓進去的,還是從未出來過?若是後者,那日武德殿刺殺一事,看到的便是假象!那麼李世民他……我甩甩頭,一切,都將在見到葉影后真相大白。
跟著周墨嵐進了宮牢,卻不是往平常關押的地方去。周墨嵐告訴我,關著葉影的地方並不是普通的牢房,而是一個暗地的牢房,其他人進到這裡都不會發現。恰巧在今日,他無意中入了暗地牢房查看,卻是發現了葉影,他這時想起我來,便急急走來告訴。越往裡走,我只覺得那暗中沉浮的真相彷彿就要從海底躍出水面,竟緊張起來。暗道裡十分昏暗,只有周墨嵐手中的火把才勉強看的清前面,直到站在一面四壁上掛著竹燈的地方,我終是見到一面鐵欄,一個人影默默地盤坐在裡面。襯著昏暗的燈光,我終是辨出那張臉,確實是葉影。
聽到有人來,葉影睜了雙眼,見了我時也只微微一驚,隨後又閉上眸子。我提了一口氣,問:“葉影,從你被薛萬徹抓後,便一直在這裡嗎?”
葉影撇過頭,並不理會我的話。我在牢門外徘徊了一會兒,便喚了周墨嵐離開。周墨嵐甚是不解,上來問我,我說:“她不喜歡回答的問題,花再多的時間都不會理會的。”我轉而問向周墨嵐,“這個牢房只有這一個出口麼,平時還有誰來過?”
葉影如今還活著,那必定是有人常來送食物。周墨嵐想了想,說:“據我所知,只有這一個出口。平日裡偶爾有人來,只有關在普通牢中的一個宮女每日都有她主子派人送飯菜?!甭犕?,我挑了眉道:“哦?竟會有這麼好的主子。能帶我去瞧瞧麼?”
出了暗道,周墨嵐便引著我來到外面的宮牢。這邊的宮牢出了那個宮女並沒有他人關著,而正巧,我碰見了那每日來送飯菜的人。我瞧了她衣著,與普通宮女不差,實在不知是哪個宮的。雖然我比她官級大些,但我也不好隨便問了其他宮裡的私事,只親眼看著她將飯菜送到牢中女人的手裡,然後退下。一切,似乎都是那麼的正常。
我皺眉,看來腦中的猜測,是錯了。牢中的溼氣實在讓我難受,不禁想起被尹德妃和太子妃關押到這宮牢的場景,想起柳美人的死。胸口似被巨石沉沉壓著,我緊閉了閉雙眼,準備離開。轉頭間,我瞥望了牢中女人一眼,卻是讓我頓生疑惑。
我想了想,回身往門口走了幾步,對周墨嵐說:“牢中可還有結實的鎖鏈,她的牢鎖有些壞了?!?
周墨嵐聞言,立即給那牢門換了一道鎖。白光從牢房壁窗上投下,我看著那鎖鏈晃動,白光閃閃,愣是刺眼。緩緩移了眸子,牢中的女人驚詫地收回望著我的目光,慌亂地撥弄著手上的飯菜。
我往承乾殿回,今日陽光很好,我卻打不起歡樂來看著繁花似錦地皇宮,想起外面的世界,花香都似比這裡的清爽溫柔些。有些花開,是爲了花謝。一陣風吹,純真柔弱的花凋零,猶如這深宮,只要一陣邪風惡語,不懂得防備的人,便就這麼去了。
燕璟雯也要步入這深宮之中來嗎?這個宮裡,有多少女人的心是真正向著身邊之人的。這些女人,是註定悲慘一生的。曾經是柳美人,現在是要多了燕璟雯麼?我深深嘆氣。
前面傳來幾個女子的清笑,我心中壓抑,這幾聲笑,是真心的麼?我隨隨擡頭,見了三個宮女相面清笑,而其中一人便是我在宮牢中見到的送飯宮女。頓時起了一意,我故意放慢了腳步,那宮女與另兩個又講了幾句後,便提著飯籃子離開。我跟著她的腳步,直到她轉彎進了一扇大門,我擡頭,心中震盪。
悄悄望進門去,那宮女正俯身說話,他面前的人不經意擡眼,見了門口的我,目中詫異,生生啞然。我微微一笑,跨門幾步:“太子還記得教我下棋嗎?奴婢想再與你下一盤?!?
李建成原本僵硬的面孔總算是稍稍舒緩,帶著我從後殿進去,喚人在大殿擺放棋盤。我與他對坐,大殿十分寂靜,只有棋子敲著棋盤的回聲,如一聲聲冰冷的水滴敲響在平靜的水面,那麼遙遠,那麼貼近。
終於,收手。我抿脣嘴角微微揚笑:“太子真是好計謀,不管奴婢如何轉向,都能實實地順著您的道上走?!?
聽出我話中有話,李建成僵僵一笑,伸手將我與他手掌相握:“兮然,縱你著了我的道,我也將更努力的保護你,守在你身邊?!蔽覔u頭,彷彿是要將他曾說過的話曾做過的事統統搖落散去,我說:“如此的保護與守護,太過於虛幻,一次便足夠讓我分不清是真是假,是情是利?!?
李建成睜著眸子望著我,那深切的目光彷彿怕我一下子從他眼前消失,彷彿要將我一次看夠。我同樣望著他,卻是怎麼也跌不進他的眼中,彷彿有一道無形的牆,隔離在我們之前。我看的到你,你看的到我,只是永遠無法觸摸彼此的溫暖跟心跳。
一切都不必多說,所有的一切都在對眸中忽忽形現。
牢中被關押的宮女,便是每日給葉影送事物的人。東宮想要拿到宮牢一間的鑰匙何其簡單,只要此人被關押在宮牢中,手有鑰匙並且知曉暗道,便可出了普通牢房直接往暗道上去。即使並非如此,葉影既然從未出過宮牢,那日刺殺的人就一定不是葉影。而這一場刺殺,結果看似是李世民計中出錯,其實是李建成的計中之計!
“太子只要做好自己的事,這個位子,誰也搶不走的。”我悠然暗傷道。李建成搖著頭猛然抓起我的手道:“我與他爭的,不止止是這片江山!”
看著他憤怒中夾雜著失落的心疼,我知道這江山之外爭的是什麼。我冷著眸子平靜道:“如此,太子卻是多慮了。曾想,若是能化解這場暗鬥,與你一同也是好的,至少你很在意我。我說過,要給我心安,不傷害,不利用,不欺騙,我定不會負你。可到頭來,爲了這片江山,你的利用你的欺騙,已將我對你的心安一點一點的磨滅了。原來到頭來,我還是你們共用最有利的棋子!”
我愣愣張手抓起一把棋子,看著它自言:“你教我下棋,原來也只爲了下棋。”
“兮然!”李建成恍如失魂般喚了我,向我伸出手來。我動身閃開,眸中忍不住的水光,清冷地望向他:“太子殿下,既然棋局已經說破,你我也不必再下了!”
提起長裙轉身要走,身後傳來一聲壓抑的低怒:“難不成兮然從未利用欺騙過我麼!”
腳步猛然一頓,胸口狠的透不過氣來。我諂笑側頭:“既是互相的對不住,你我更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才說完這句,被人從身後緊緊抱住,他的額頭抵在我的後頸上,痛聲低言:“我曾說過,若是傷害,若是利用,若是欺騙,我也絕不放你走!”
我顫抖著雙手扳開他握在我的腰間的手,輕聲道:“太子,是兮然對不起你,一直是兮然對不起你。我以爲瞞過你這些,與你在一起,也不爲是件舒心的事??少馊槐揪吞^自私,由不得半點利用和欺騙。”
“那麼二弟呢?”他扳過我的身子,緊緊抓著我的肩膀,“他的利用,他的欺騙在你心中該是勝過任何人!”
心彷彿被人狠狠一拉,全身不由的顫抖起來,我抖著嗓子,好不容易說出一話:“如你所測,因爲他是我心上的人……可他心上之人不是我。”不管他如何待我,心中放不下的依舊是他,甚至可以原諒他做的一切,甚至甘願被利用被欺騙,這樣,便是我在他心中還有一絲可用之處。而李建成,竟是早在心中猜想我心之所向,他欺騙了我,更是狠心欺騙了自己?。?
李建成目中失神,緩緩將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輕吐兩字:“是你。”
我按上他胸口上的手,與他對視,搖頭。我握下他胸口的手掌,輕輕放在桌上:“太子,兮然求你最後一件事。還記得宮中曾經那個柳美人嗎?你能不能想個法子,不要再牽扯出更多的柳美人。放了燕璟雯吧?!?
李建成反握住我的手,目光透出些希望:“兮然,你是在吃醋是不是?你該知道,若我娶得燕璟雯,並不是真的愛她!”
我抽回自己的手,掌中散去他的溫暖:“我只希望,多一個人快樂?!?
離開他的視線,我跨步走向大門,心中流淌出無比愧疚的悲傷,卻也只能任它釋放。李建成的好,並非不知道,只是能原諒李世民的,不能原諒他,因爲他曾是我依賴愧疚的人,而現在我才發現,他不是。
門前步出一道身影,自從有了身孕,太子妃的身體一直不好,尚藥局每五天便會派人往東宮查看她的身體,而她的身邊也常有兩名宮女隨身相扶。我停住腳步,看著她向我走來,她的目光依舊尖銳,只是此時多了幾分悲痛的水光。
“太子的情,豈是能由你兒戲!”她的話語顫抖,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她得不到李建成的愛,卻是看到有人踐踏了她一直夢寐的情,怎麼不心疼,怎麼不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