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漫花花雨落。綠水藍天,碧柳吹花蔻。漸見晚霞殘日瘦,何處徹夜傾醉酒?
細雨鞦韆雙燕過。一曲笙簫,世世撩心痛。紅亂青山桃已沒,誰憐淚雨溼薄袖?
我折回德慶宮,心中壓抑,苦笑自己不該這樣。
這件事沉在我心底兩日,我讓青兒從藏書閣拿幾本書來讀,好讓自己不再想起不再難受。然而第三日,青兒從外面回來,告訴我說:“藏書閣這幾日被封了。聽說是皇上下的旨,爲了尋一副畫像,所以除了找畫的宮人,其他人都不得靠近,並且要求收回宮中所有出借的書籍和畫卷。”
我心中一驚,合上手中的書,掌心暗暗收緊:“那便都還回去罷!”
說完,我起身轉回內殿。青兒見我傷懷,雖不明白也不忍再問,抱了書籍往藏書閣去。我坐在榻上腦中一片空白,剛平了玉佩之痕,又來了畫卷之痛,我移步到案桌前,打開下面的櫃子。自採蕁將畫卷送到我德慶宮來後,我便一直將此藏在櫃中,未曾打開。我拿著還未打開的畫卷,心中隱隱作痛,閉上眼,又將畫卷塞回櫃中,重重合上。
次日,李世民果是來了德慶宮,這是我早有預料的。然而此時,我並不想見到他,所以他才坐定,我就忍不住問:“皇上可是爲畫卷一事而來?”
李世民微微一驚,很快反過笑意:“不錯,聽採充容說在你這見過一次,所以朕……”
“你拿回去吧。”我轉身將早上備好在案桌上的畫卷遞給他,始終沒有擡頭看他此時的神情,胸口壓著一股痛意,不由深深換了一口氣。
李世民握著那副畫卷沒有打開,有些遲疑地問我:“這畫像……是怎麼在你手上的?”
我知曉採蕁送畫之後根本沒有告訴李世民,所以李世民才還會在藏書閣尋畫畫像,然而他並不知道是採蕁將畫像交給我的,可這現在對我不是最重要的。我淡淡一笑,胸中是撕心裂肺的疼:“畫中之人與臣妾有幾分相像,殿上的人不懂事,取了來於我看,後來忘了還回去,還害得皇上如今這般心急,是臣妾管教宮人不嚴的大過。”
李世民面上尷尬,只說無妨,將畫卷隨意放在桌上,轉身在殿中徊步。來到窗前的安桌旁,他的目光頓留在上面,那裡攤著我那塊裂縫的玉佩,雖有裂痕,卻仍散著柔和的清光。李世民持起它,出神說:“當初朕找了最好的修玉人才將這塊玉佩重新合好。如今快二十年了,不想這玉佩還如那時般完整,看來你護得很好。”
我淡淡開口:“護得好又怎樣,碎玉終究是碎玉。”
李世民轉而望我,輕笑道:“莫不是歡喜上了採充容那塊?朕聽說前陣子立政宮分賞一事,那美玉皇后本就是要給你的,你又何必推辭。”
我諷笑,望向從窗外伸進來的宮粉梅花:“臣妾出生本就不是什麼貴人,談不上歡不歡喜這樣的珍物。”
李世民步到我面前,扶住我的肩要我看他:“這倒是怎麼了,前些日子還好好的,今日怎麼忽然冷若冰霜起來,還說這幾番莫名其妙的話。”
我不語,淒涼間止不住掃了他放在桌上的畫卷一眼。李世民身子一頓,握著我肩膀的手頓頓緊了緊。我苦苦含笑,深深望著他:“臣妾知道皇上心中始終藏有一人,一直都知道。她叫綺煙,畫上之人是她,獨有的流雲百福也是送給她的。”回想當初往事,我深深一嘆息,“我說的對嗎?”
李世民眸中一顫,繼而垂下,沉默少頃,然後含糊開口:“我也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釋,我……”
“外人眼裡都以爲我和你伉儷情深,也獨獨只有你和我自己知道究竟怎樣。”不知如何解釋?呵!我打斷他的話,我一點都不想聽他下面說什麼,不想聽他還能解釋什麼。他急著尋回這幅畫,那畫中之人對他而言定是由心重要的。而我,始終摸不透我在他心中究竟存在幾分,或者……是否存在。
李世民站在那,久久不說話。我面向他站直身子,冷冷看著,也是那樣久。他眼中的感情漸徹漸涼,然後拂袖離去。我並不轉身送他的背影,而耳邊卻一直殘留他走遠的腳步,我含淚顫笑,獨自坐在殿中。
月半圓,花半開。陰晴圓缺,喜怒哀樂;花開越深,凋零越快。我最怕的就是月下花,淒涼孤獨,虛幻地讓人看不清究竟是真是假。待到清晨的時候,就只剩一鼓合攏的苞兒,把夜晚傾倒的悲傷都收回心臟,然後在風中靜靜搖動,明明是傷痕累累,卻還讓人以爲安然無恙。而我,也大抵如此。
採蕁這次,就是想讓我和李世民因這幅畫像鬧起矛盾。她成功了,誰讓我太過在乎呢。然而,這幅畫是李世民的秘密,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呢。如果她是拿這幅畫向李世民得知那個女子,那麼李世民早該拿回畫像,免得節外生枝。這也是他近日要收回畫像的原因吧,可惜他與我還是到了如此這般。
顯然,採蕁是有另外辦法得知這個女子的。這個女子的影子伴隨了我將近二十年,李世民也從來不曾將她忘懷,她就是怎樣的一個女子。皇宮之中,除了李世民,該也只有採蕁知道,我心有結團,恨不得立馬解開!想了一夜,我終於決定讓青兒潛往聽竹閣,替我探探蛛絲馬跡。因爲這個女子,採蕁究竟還藏了什麼秘密。
可是,青兒纔剛去了頭一天,聽竹閣的人就氣勢洶洶壓著她往我德慶宮來了。我看著殿上聚集的整整兩排聽竹閣宮人,將目光落在站在最前面的採蕁身上,她身邊的貼身宮女使了個眼色,被綁著雙手的青兒被兩人丟在地上,那宮女衝我叫道:“宮女青兒,偷了皇后娘娘賜給採充容的玉佩!”
果是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這宮女和採蕁皆是一個樣,傲慢無理,竟不把我放在眼裡,在我德慶宮裡大喊大叫。我冷冷掃了宮女一眼,她見我目中寒意,稍稍敬了敬,卻仍傲著一股氣。而比起那宮女的怒亂,青兒顯得十分鎮定,她肯定道:“娘娘,奴婢沒有偷拿採充容的玉佩!”
看著她的眼睛,我已暗暗明白,轉神肅顏道:“採充容,你無憑無據,豈能在我德慶宮裡胡鬧。”
採蕁威風盛大,怒呵:“怎麼無憑無據,賤婢青兒就是在我殿上被抓的。”
我諷而一笑:“試問,除了你殿上的人,還有誰能證明?你殿上的人自然都是聽你的,你可還有其他證據?”
採蕁收緊目光,散出層層殺氣:“德妃娘娘意思是說臣妾誣賴她了?”
這是我的德慶宮,我更是比她位高權重,她居然敢這般放肆,定是對此有十足把握,我最擔心的也便是她所設下的證理是什麼。我面不動容,高眉輕挑,緩緩說:“本宮只據理陳說,採充容若沒有其他證據如何能說服本宮,如果能說服宮中衆人!若按你這樣的方法辦事,那麼本宮殿上正巧也少了一樣東西,採充容站在這是不是也意味著逃不了干係?”
採蕁怒視著我,咬牙道:“德妃,你這是強詞奪理,那可是皇后贈的玉佩,豈能怠慢!”
“本宮丟的,是皇上賜的!”說起玉佩,腦海中便猛然浮起李世民昨日來取畫的場景,我丟的是他的愛,即使那只是虛情,可爲什麼要讓我眼睜睜看清楚!我忍不住怒道:“還記得當初採充容將藏書閣中畫像送來之時說了什麼,然後又做了什麼嗎,沒有人比你更清楚自己了!”
採蕁目光忽然一閃,竟是柔弱下來,楚楚可憐:“我……我什麼也沒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