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嵐認得的侍衛太監最多,我派他暗中打聽天策府那頭的消息。事隔一天,天策府略有動盪,從宮裡看來,他們集齊衆能人名士就似意圖助李世民謀反。就在這邊的大臣蠢蠢欲動要上奏章的時候,天策府忽然間收起了士氣,之後便平靜如水,再不起一絲波瀾。
是我寫的那封信起了作用。東宮送出的信函上是要天策府反朝,而我寫的那封信是說皇恩浩蕩,但又恐在南方時怠慢了天策府一切事物,要他們安分守己,莫要輕舉妄動,所有事情在李世民回來後再定奪。
這時候,東宮急了。東宮急於求成,奏章上的最快現在又退不下來。在這個節骨眼,只要阻止東宮再行他計就可以將此事罷休,於是我讓薛萬均繼續潛伏在東宮附近,觀察他們的情況。
只是不想,東宮覺得此事蹊蹺,也在暗中觀察。這天白日,我往殿外散心,來到宮裡的一處佛堂,退下宮人向佛祖上了一炷香,這時薛萬均也從旁門進來,向我拜身。正要問話,旁門忽然衝進一陣怒氣,薛萬徹站在我們之間。
“原來暗中監視東宮的人是你!”薛萬徹憤憤道,兩眼精銳。雖對他的出現有一時的驚詫,但我還是從容淡定不屑一笑:“東宮也不是派人暗中監視麼,而且也不只如此吧!”
薛萬徹本就對我不滿,這下更是來氣。薛萬均在旁拉住他,說了一句實在有理的話:“兩面本就是在鬥,相互監視又有何不可!東宮攻襲,承乾殿如何坐以待斃,現在承乾殿反擊,東宮也不正是派你來查了嗎!這纔是鬥得公平。”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東宮沒有這次計謀,承乾殿也不會將東宮推到棘手的位子。此些動作,合情合理,攻守無責。
薛萬徹冷笑,轉言道:“如此說來,你向來求的是公平。那爲什麼你對葉影也是例外?”有些茫然,我搖頭:“我不懂你說什麼,這與葉影何關?”薛萬徹聞言更是譏諷:“莫要裝作無辜,若不是我無意間碰到,我恐怕還不知道她在哪裡,過得怎麼樣,原來……”
他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亮在我面前,我認得,葉影曾那它抵著我的脖頸。我也記得從井裡撈出來的宮女身上落下的那把匕首,與這把十分相似。莫非……
“她死得太慘,沒人敢給她主持公道,我也無法幫她,只能生生嚥下這口怨氣。這其中是有人故意壓下,這個宮裡,除了你還會有誰!”薛萬徹越說越氣,不由分說欲要拔劍。
薛萬均連忙擋在我前面對他呵斥:“給我冷靜點!若是錯怪了莫昭訓你該當如何!”
原來那個被當作宮女慘死的人是葉影……之前我一直想除掉她,可在這一刻卻不禁黯然悲傷。薛萬徹仍狠狠盯著我,恨不得用目光就將我殺了。我從容不迫地臨高望著下面,定定開口道:“葉影與我的確有過節,但我說我沒有殺他,你信麼?”
“不信!”薛萬徹狠狠擠出兩個字,瞪著我繼續說,“你這個狠毒的女人!從你出現的那一刻起,宮裡的局勢就不可回頭地分裂了。你表面柔弱善良,直接間接你就是這一場鉅變的主謀,你自是理所當然地除掉與你有怨的絆腳石!到頭來你不過是他奪權奪位的工具!”
“我是工具又如何,我除掉絆腳石又怎樣,宮裡本就是這樣,你還會不懂麼!”我緩緩步下,目光堅定又帶了些不屑,“我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我說沒有殺葉影就是沒有殺!信不信全由你,反正你的觀點於我根本不重要!”
薛萬徹最後那言有些將我微微刺痛,我仍然高傲不屑地望著他,大方地看著他眼中熊熊的怒火燃燒著怨恨與無奈。他要殺我自是輕而易舉,可他殺我的代價卻是深重的。殺了我,宮裡定會徹查此次,到時候不光他要死,他的哥哥薛萬均也因失責治罪,東宮也會因此受到牽連。用這三樣換我一命,實在是得不償失。
薛萬徹從鼻中冷硬一哼:“我不會讓葉影去地不明不白。”
我不屑地看著他,冷冷道:“那麼就該好好去查,而不是在這裡無理取鬧!將東宮之事與私事混爲一體來談,你說太子知道後還會不會留你。”
薛萬徹是個極其感情用事的人,他若將葉影之事和東宮承乾殿之事混爲一體,只會越來越糟糕。
薛萬徹怒撇我一眼,收下劍憤憤離開。薛萬均向我徵求接下去的意見,我嘆道:“我們已經打草驚蛇,這幾日便暫且停下吧,在殿下回來之前我們恐怕只能見招拆招了。”
此事不能告訴任何人,尤其是秦王妃。她是承乾殿女主,如果她也參與了此事,那麼他們要對付的人又會轉移到她身上。秦王妃是李世民最信任的知己,不管是東宮下手還是李淵下手,她若有事就會牽連到長孫家,長孫無忌是個奇才,更是李世民的心腹,李世民絕不能失去這些。
轉念嘆然,葉影真的死了,但隱隱中又是萬分不解。葉影死後,暮嫣就發生了狀況,難道這世上真有鬼神之說、通靈之術?還是有人在此中裝神弄鬼,而這個人該就是殺害葉影的人,他只是單單因某種原因而殺還是將目的轉到薛萬徹恨我,借他人之手殺我?雖然推測有些簡單可笑,但也不排除這樣的可能。我晃了晃腦袋,葉影之事從一開始便是煩心的,她死之後也留下了更大的謎團。
這兩日宮中十分平靜,雪花也是融得差不多,李世民在南部救災寄來信函給李淵,雪情已經緩解,現正開路通道,粗粗算來還要在南部呆上一個月。
我只要在暗中把住這一個月,等他回來我就什麼都不怕了。每當夜深人靜之時,我躺在榻上四肢生冷,也不敢閉眼沉睡,無時不刻擔心李建成又使出什麼計來將承乾殿毀了。頭一次完全站在李世民的角度來感受,竟是這麼膽戰心驚,令人不安,原來他背起全部人的平安和幸福需要這麼大的勇氣和絕智的計謀。
而李建成知道我在暗查他們後仍舊保持這麼平靜的狀態實在讓人匪夷所思。這日我走了兩個承乾殿門,又在宮裡逛蕩了一圈,卻是沒見著薛萬均的影子。心中頗有疑惑,略有擔憂喚了宮女去查查薛萬均在宮裡的出入記錄。稍許,宮女回報說:“薛將軍從昨日進宮後便再爲出宮。”
這時,殿外又急急步進一個宮女,雙手呈上一封無名的信。心頭一怔,我接過打開,裡面寫著兩行字,是李建成借擒了薛萬均與我定約。薛萬均是薛萬徹都是護住的人,薛萬徹此次發現薛萬均替我查事定會告訴了李建成,而承乾殿如今也只有薛萬均有能力查辦事情,抓了他便是截斷我的路。李建成藉此約我,我若不去,薛萬均便成了承乾殿窺襲東宮的證人,我若去了……也不知李建成會說做什麼。
薛萬均爲承乾殿辦事自是不能委屈了他,況且也不能讓東宮將他交給李淵審問。我踱步想了一會兒,決心去會會李建成。待我到了東宮側門我才知道他的另一個目的,他約我在往日我住的那殿子見面,這般衆目睽睽下要我進東宮是想讓探探我面對流言蜚語的能耐,而這些流言蜚語指不定哪日傳到李世民的耳中,依李世民的性子,說不定還會與我冷戰一場。
由不得想這麼多了,我硬著頭皮步進東宮,轉過幾道彎就到了那間殿子。殿門打開著,李建成坐在正椅上悠然喝著茶,見我來了恍若無事般輕輕一笑。我踏進殿子,向他恭敬福身,他引我到旁坐,派人沏茶給我。宮女沏完茶後便自行退下,殿門雖大開著外頭卻是無人,而通往這邊的兩條道子守著幾位宮人,這一切好似都被李建成安排好了的,以防有人打擾我們之間的談話。
他與我都不說話,我靜坐著低眼望牆角吹旋的綠葉。又過了稍許,我終是不想在等,我問:“不知太子爲何困我承乾殿的人?”
“爲何要困?”李建成有些諷笑,眼裡又止不住的悲切,“兮然,你非要與我做對不可嗎?這是我和他之間的較量,你不要插手。”
我鎖起眉頭搖頭道:“這次較量的籌碼太大,你不是要他輸,你是要他死啊!”他明知道我深愛著李世民,爲什麼還應該覺得我不該插手,我怎麼忍心不插手?而我明白這也是他最苦心最顧忌的,他對我的話有些不耐,無奈急切:“你可知道,你這麼做,是將自己隨著他跳入火坑。”
“我知道,我也早就說過了。不是麼,太子。”我定定望著他,將“太子”兒子咬的十分清楚帶力。他是太子,按理上誰也不能威脅到他,而我這一喚將他頓頓一愣,眼波幽怨帶傷,能威脅到他的是我所愧疚的癡情。將他與我的距離拉開,將他與我的身份撇清,癡情也可以變成一把鋒利的刀,深深扎進他的心口。
莫兮然,你何時變得如此狠心,你所能傷害到的都是對你好的人啊!
爲了李世民,我竟是變得如此鐵石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