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周才人生病的起因查清,無非是我習(xí)慣性做的事,即可讓侍御醫(yī)對癥下藥,又可爲(wèi)自己在宮人眼裡排除嫉妒傷人的猜想,何樂而不爲(wèi)呢。
這日我並未離開棠梨閣,而是留下來照顧周才人。她殿上的宮人也都病了,哪裡還有人能幫她,此時(shí)她也昏迷不醒,時(shí)不時(shí)還有夢靨纏身,好不安穩(wěn)。我擰了一塊溫帕子爲(wèi)她擦臉,希望她好過些,打算明日差幾個宮人來棠梨閣照顧。青兒在旁看的不解,看著我想說卻是不好說。然而,我也因此想到一計(jì),暗自在心底琢磨,看著此刻的周才人心緒由爲(wèi)複雜。
回宮路上,青兒終於忍不住問:“周才人和韋昭容一樣,一向都對娘娘不善,娘娘爲(wèi)何還要如此關(guān)心她?”
我心中還想著那一計(jì),緩緩開口:“她們對我不善,是對我過不去。可我與她們不同,我對她們不管不顧就是對自己過不去。其實(shí)我?guī)椭懿湃耍彩窃趲妥约骸!?
青兒想了想,還是搖頭:“請恕青兒愚昧,青兒不懂,如何是在幫娘娘自己?”
我溫婉一笑:“到時(shí)你便懂了。”腦中計(jì)算著下幾步如何貫通,我又忽然想起,對青兒說,“吩咐尚舍局下去,把棠梨閣的遏草和南天竹都換了,殿中不可再有任何氣味。”
過了五日,我差往棠梨閣的宮人回來,說棠梨閣的人已都無大礙,周才人親自將她們給撤了回來。我稍稍作想,喚人悄悄去欣然殿守著,宮人不久後來報(bào),韋尼子出殿,似是往棠梨閣走了。我連忙讓宮人想辦法拖延韋尼子的時(shí)候,匆匆取了一枚掛著佛珠的玉釦子,往棠梨閣去。
到了棠梨閣,我舒了口起,韋尼子還沒到。宣禮太監(jiān)往裡通報(bào),宮人和周才人都從裡殿出來迎接,我露了喜色上前握住周才人的手,關(guān)心道:“周才人可覺好些,前幾日可真將本宮嚇壞了。”
周才人眼裡驚詫,愣愣回答:“臣妾已覺好多了,還得多謝德妃娘娘的照顧。”
“無需那麼多禮。”我按著她的手,輕輕拍著,與她坐到殿中。我微微笑著,從袖中拿出那枚玉釦子塞在她手心:“我將它贈你,希望你在這後宮過得舒坦,不再發(fā)生這樣憂心的事。”
周才人揣著那佛珠玉釦子,久久不敢收手,時(shí)不時(shí)擡眼望我,似乎不能相信。我將她手一握,兩手合著她的掌:“好好休息,本宮先回去了。若有什麼需要,儘管與本宮說,本宮替你去討。”
周才人愣是不可置信地望著我,我向她溫柔一笑,轉(zhuǎn)身見著韋尼子站在殿門口。韋尼子將目光從周才人身邊轉(zhuǎn)到我臉上,眼中的憤恨漸退爲(wèi)虛僞的微笑,低腰福身。我向她微微頷首,然,越過她出了殿子。我自不是真的離去,我只在廊上走了幾步,又悄悄回了路,傾耳在殿門上聽裡面的情況。果然,我聽到韋尼子的冷呵,她陰沉道:“周才人與德妃關(guān)係甚好,還不知瞧不瞧得上本宮了。”
周才人無辜說:“我並未與德妃要好,我一向是站在韋昭容這面的。”
“啪!”一聲響亮的脆聲,應(yīng)著周才人的尖叫。韋尼子冷言:“在本宮面前還敢稱‘我’?你當(dāng)本宮是瞎了,這是什麼!”
周才人急地?cái)鄶嗬m(xù)續(xù):“這……這佛珠玉釦子是德妃自己要給我……給臣妾的。”
然而,韋尼子不信。她壓著喉嚨,兇狠的聲音迴盪在安靜的殿中:“這是她給你的結(jié)交之物,你若不願意她會自己靠過來麼。幸好本宮發(fā)現(xiàn)的早,否則定會中了你們的圈套!別忘了你是本宮扶上位的,本宮也可以把你拉下來!”
殿中忽地沉入一片寂靜,只有憤怒急促和緊張顫抖的呼吸,就在此時(shí),周才人忽然說道:“臣妾知道了,定是德妃故意在你面前與我交好,她是想河蚌相爭,漁翁得利!”
韋尼子安靜極了,似乎想了一番,然後緩下語氣問:“你真的沒有與她交好的打算?”
周才人連忙答說:“絕對沒有。臣妾知道韋昭容一心一意助臣妾,臣妾又怎麼會忘恩負(fù)義?”
聽到這裡,我心下一沉,轉(zhuǎn)身離開。一路上我都想著方纔聽到的對話,韋尼子對周才人的信任度並不深,否則怎會一開始就誤會她,然而周才人那句話可算是說到點(diǎn)子上了,我就是想河蚌相爭漁翁得利,只可惜在韋尼子的微一沉吟中敗了計(jì)。雖是敗計(jì),我也不是沒有收穫,至少知道韋尼子其實(shí)並不十分相信周才人,她信最多的還是自己的眼睛,而我只要這點(diǎn)便足夠了。
第二日,我請了周才人在皇宮後苑的亭子坐坐。以我的身份召她,她是不敢不來的。我與她坐在亭中,閒聊了一會兒花園美景,我便問她:“本宮實(shí)在好奇,你究竟是怎麼來到皇上身邊的。那一日本宮清楚記得是燕昭儀侍寢的日子,不想?yún)s成了你。”
周才人謹(jǐn)慎地望了我一眼,道:“皇上不追究,娘娘又提起來做甚!”
我笑了,卻是那種不實(shí)的陰笑:“皇上不是不追究,而是高興爲(wèi)你包庇。如果有人將此事挑起,你以爲(wèi)皇上會棄大局護(hù)你?”
周才人聞言,緊張起來,顫了顫喉嚨說:“此事都是韋昭容安排的。臣妾大膽以爲(wèi),娘娘應(yīng)該早就猜到了。”
每每威脅到自己時(shí),她便會將責(zé)任推給別人,這是我早就瞭解的。我繼問她:“韋昭容這麼幫你,你拿什麼回報(bào)她?”
聽到這,周才人一聲嗤鼻,揚(yáng)著頭不屑道:“韋昭容幫臣妾,不過是想拿臣妾在後宮落一席之地。若是沒有臣妾替她站著,她哪裡還有落腳的地方。”
“周才人,你果是個黑心的人!”旁邊傳來一聲低怒,回頭看,韋尼子正怒視著周才人。
我心中暗笑,周才人不知道,在請她的同時(shí),我也請了韋尼子,只是將時(shí)間稍稍說了些罷了,也正算到她講這番話的時(shí)候。
周才人面對忽然出現(xiàn)的周妮子整整嚇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只好道:“韋昭容你有所誤會。”
聞言,我在旁冷呵:“誤會?周才人此話之意,方纔全是欺騙本宮?”周才人一時(shí)無言,不安地坐在那。我端起茶杯,吹著裡面漂旋的茶葉,望著不遠(yuǎn)出的花叢說:“韋昭容與周才人還是去那頭私下談?wù)劙桑撏炅嗽賮斫o本宮一個解釋。”
兩人相視一對,低身退下,到了那處無人花枝後面對立。我坐在亭子裡,遠(yuǎn)遠(yuǎn)從枝杈間看兩人,依稀見著她們的身影聽著她們的說話聲。那韋尼子胸口起伏,氣得不清,指著她的鼻子低罵:“混賬!過河拆橋,你當(dāng)本宮是好欺負(fù)麼!”
周才人拼命搖頭道:“韋昭容,這絕對是一個誤會!”
韋尼子更是怒紅的眼,一腳踢開周才人道:“不管是不是誤會,你都已經(jīng)不可再信。對本宮來說,你已經(jīng)是個廢物!”
周才人驚愣地坐在地上,隨韋尼子的話漸深惶恐。我不知道她是因爲(wèi)失去韋尼子這塊踏腳石害怕,還是對韋尼子可能做出覆舟的行動害怕,或者兩者皆是。總而言之,她和韋尼子已是不再相干的人,單槍匹馬的她們,還能整出多大的事來。
我微微笑了,將目光從那頭回到亭子裡,守著的宮人皆壓著腦袋,當(dāng)作什麼也不知道。這時(shí),韋尼子壓著怒顏從那頭出來,說是還有急事,向我福身退下了。隨後周才人也緩步而出,面上仍留著惶恐之色,我對她說:“本覺得你和韋昭容關(guān)係讓人羨慕,可她竟是如此地不信你。”
周才人快速看了我一眼,緩緩道:“臣妾斗膽一言,若不是德妃娘娘從中挑撥,我與韋昭容也不會翻臉爲(wèi)敵!娘娘此行一計(jì)笑裡藏刀,臣妾也是羨慕極了!”我微微一愣,遂而緩緩開笑:“這宮裡有人團(tuán)和利用,就有人棒拆僞情。要想借力登高,你還得問問上面的人意思吧!”我起身,靠近她身旁低笑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韋昭容可不是好惹的主,你既是沾上了她,她也是能滅了你的。你還想與本宮繼續(xù)鬥嗎?如果你想,本宮願意奉陪。可前提是……你有本事同擋兩面!”我盯著她沒有看我的眼睛暗暗一嘆,繼續(xù)說,“本宮可以答應(yīng)你,只要你安分守己,本宮不會對付你,本宮也不會讓韋昭容對付你。從此你便乖乖呆在宮裡,不求誰也不靠誰,如此不是很好?”
周才人瞥著亭腳,朱脣微啓:“謝德妃娘娘提醒。”然後她什麼也不說,略略掃了我一眼,福身退下。她沒有給我答案,可我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還是長吁一嘆。方纔我在她看我的眼中抓到一絲憎恨,她不接受我的提議,這意味著她將實(shí)行報(bào)復(fù),對我還有韋尼子。她是個棋藝能手,也是個思維精密的女子,想到她開始在宮中佈局心計(jì),我就緊張起來。我曾碰到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事,最怕的不是一招致死,而是千般折磨。若看按韋尼子和周才人的性子,韋尼子是前者,而周才人恰恰是後者。想到這,我既是高興又是害怕,高興的是韋尼子,怕的還是韋尼子。
此話又如何說呢?倘若韋尼子此番決心不改,那麼她便會有一招致死的法子對付周才人;可倘若周才人將我今日之計(jì)告訴了韋尼子而韋尼子恰恰又信了她,那麼兩人的兩種折磨怕將引成更大的麻煩落在我頭上。我立馬命青兒偷偷收買欣然殿宮人,替我盯著韋尼子的一舉一動。